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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作-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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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仍然看见它,看见这只苍蝇在白墙上死去。先是在阳光中,后来在方砖地上阴暗的折射光线中。    
    你也可以不写,可以忘记苍蝇。只是看着它。看它也在挣扎,可怕的挣扎记入虚无的、陌生的天空中。    
    好,就这些。    
    我要谈谈虚无。    
    虚无。    
    诺弗勒的所有房屋都是有人住的:冬天时住户或多或少,这当然,但毕竟有人住。它们不是像通常那样只用于夏天。它们全年都开着,有人住。    
    诺弗勒堡这座房子最重要之处,在于窗子,它开向花园和门前通往巴黎的大道。大道上有着我书中女人们的身影。    
    我常常睡在那间成为客厅的房间里。我一直认为卧室不过是习俗。我在哪个房间工作,它便成为不可或缺的,像其他房间一样,甚至包括楼上的空房间。客厅里的镜子属于在我以前的房主。他们把它留给了我。至于钢琴,我在买房以后就立刻买了它,价钱几乎相同。    
    一百年前,顺着房子有一条让牲口去池塘饮水的小路。池塘如今在我的花园里。牲口却没有了。同样,村里也不再有清晨的鲜奶。一百年了。    
    当你在这里拍片子时,这所房子才真正像那所房子——在我们以前的人所曾见到的那个样子。它在孤寂和风韵中突然显示出另一个样子,成为可能再属于另一些人的房屋。仿佛剥夺房子这种伤天害理的事不是不可能的。    
    在室内冷藏水果、蔬菜、咸黄油……有一间房专做此用……阴暗和凉爽……我想这就是食物贮藏室,对,就是它。就是这个词。可以藏匿战争储备的地方。    
    这里最早的植物就是现在长在门口窗沿上的那些。来自西班牙南部的粉色天竺葵。像东方一样芬芳。    
    在这所房子里我们从来不扔花。这是习惯,不是命令。从来不扔,即使花朵枯死也留在那里。有些玫瑰花瓣在那里待了四十年,待在短颈大口瓶里。颜色仍然粉红。干枯而粉红。    
    一年中的问题是黄昏。夏天和冬天都一样。第一个黄昏是夏天的黄昏,室内不应开灯。    
    接着是真正的黄昏,冬天的黄昏。有时我们关上百叶窗,避免看见它。还有椅子,为夏天排在那里的椅子。露台,每个夏天我们都在那里。和白天来的朋友们谈话。经常为了这,为了说话。    
    每次都很忧愁,但不悲惨,冬天,生活,不公正。某天早上是绝对的厌恶。    
    仅仅是这,忧愁。时间在流逝,我们不习惯。    
    在这座房子里,最难受的就是为树木担惊受怕。总是如此。每次都如此。每当有暴风雨,而这里常有暴风雨,我们就为树木担心,为它们害怕。突然间我忘了它们的名字。    
    傍晚,在黄昏时刻,作家周围所有的人都停止工作。    
    在城市,在村镇,在各处,作家是孤独的人。他们无时无处不是孤独的。    
    在全世界,光线的终结就是劳动的终结。    
    而我始终感到这一时刻对我来说不是劳动的终结时刻,而是劳动的开始时刻。对作家而言,自然中就存在某种价值颠倒。    
    


第四部分处于丧失生命的危险之中

    作家的另一种工作有时使人羞愧,它大都引起众人最强烈的对政治秩序的遗憾。我知道人们为此耿耿于怀。他们变得像警犬一样凶恶。    
    在这里,你感到脱离了体力劳动。你必须适应和习惯这一点,然而什么也消除不了这一点,这种感情。将永远占统治地位的是劳动世界这个地狱的不公正性,这使我们流泪。工厂地狱,种种恶行:老板的藐视与不公正,残暴、资本主义制度的残暴,它所带来的一切不幸,富人有权支配无产者,将失败归咎于他们而从不将成功归于他们。令人不解的是无产者为什么接受呢。不过许多人而且越来越多的人相信这种状况不会继续很久。我们大家做到了一点,可以对他们可耻的文章做新的解读。是的。是这样。    
    我不坚持,我走了。但我说的是大家的感受,即使人们不善于体验它。    
    常常,在劳动终结时,你回忆起最大的不公正。我指的是日常生活。这种回忆一直来到房屋里,一直来到我们身上,不是在早上,而是在晚上。如果我们毫无感受,那我们就一文不值。我们就是:虚无。而在所有村庄的所有情况下,这种事人所共知。    
    当黑夜开始来临时,就是解脱。室外的劳动停止了。剩下的是我们的奢侈,能够在夜里写作的奢侈。我们可以在任何时候写。不受制于任何命令、时刻表、长官、武器、罚金、侮辱、警察、领导和领导。以及孵化出明日法西斯主义的母鸡。    
    副领事的斗争既天真又具有革命性。    
    这就是时代的,各个时代的最大的不公正:如果平生一次也不为此哭泣,那就不为任何事哭泣。而从不哭泣不是生活。    
    哭泣,也应该哭泣。    
    即使哭泣无济于事,我认为也应该哭泣。因为绝望是可以触知的。它会留下来。对绝望的回忆会留下来。有时它会杀人。    
    写作。    
    我不能。    
    谁也不能。    
    应该说明:人们不能。    
    但人们写作。    
    人们身上负载的是未知数,写作就是触知。或是写作或是什么都没有。    
    人们可以说这是一种写作病。    
    我试图在这里说的话并不简单,但是我想各国的同志们能理解。    
    人本身有一种写作狂,强烈的写作狂,但人们疯狂并不是因为这个。正相反。    
    写作是未知数。写作以前你完全不知道将写什么。而且十分清醒。    
    这是你本身的未知数,你的头脑和身体的未知数。写作甚至不是思考,它是你所具有的能力,属于在你身边与你平行的另一个人,他是隐形人,出现并前进,有思想有怒气,他有时自己使自己处于丧失生命的危险之中。    
    如果你在动笔以前,在写作以前,就大概知道会写什么,你永远也不会写。不值得写。    
    写作就是试图知道如果先写会写什么——其实只有在事后才知道——这是人们可能对自己提出的最危险的问题。但也是最通常的问题。    
    写作像风一样吹过来,赤裸裸的,它是墨水,是笔头的东西,它和生活中的其他东西不一样,仅此而已,除了生活以外。    
    


第四部分相关评述

    这是一个荒芜的地方,我进入了一个非常有限的区域。这对我也是可怕的考验,可能有一天我会出去……不过,可能我不愿意出去……这是我的地方。写作,一开始就是我的地方。    
    ——杜拉斯    
    杜拉斯有一句名言,一本打开的书也是漫漫长夜。随笔集《写作》可以视为这番话的生动而富有灵性的脚注。一个人到了快要离别世界的最后日子,她的类似沉默的诉说怎么听起来都像是音乐,汩汩倾泻,不着边际,哪怕不动声色,不留下观念和方法也是好的,只要是杜拉斯在思考,人们的倾听就接近于无限。    
    ——书评人 刘恩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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