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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人一个天堂-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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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拣,干的湿的都拣。怀里抱不下了,就跟着他回去,扔在空地上。我们一心在拣柴火,一句话都不说。后来,我一抬头,看见头顶的树枝上挂着一条胳膊粗的绿蛇,我吓死了,尖叫一声,扔掉木柴和手铐,扑在他身上。他紧紧地抱着我,说:“没事没事,蛇看着人也怕,你看,它跑掉了。”我本来不敢抬头,突然想起自己身上有麻风病,急忙推开他,说:“对不起,对不起。”他脸上有些坏笑,指着树下的草丛,说:“你看,你一声尖叫把蛇吓的。”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蛇尾巴在草丛外一闪就消失了。我禁不住又是一声尖叫。他哈哈笑着说:“一朝叫蛇咬,十年怕井绳,你是不叫蛇咬过?”我老实承认:“我最见不得的就是蛇和老鼠。”他说:“那可不好办,林子里最多的就是这两样。”我认认真真地说:“那我就哪儿都不去了,求你点把火烧死我算了。”他还是面带笑意,说:“那好,快点帮我拾柴火,拾够了我好烧你。”我一看他,明明在开玩笑,而我自己几乎是当真的,我说:“说话算数,不准反悔。”他说:“你想让我也当杀人犯呀?”他这句话,让我一下子受不了了,一屁股坐在草丛里,哇哇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揪自己的头发,一揪一大把。他的话让我想起了被我一石头砸死的刘侦侦。我把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一个人砸死了!人家躲都躲不及,她为了安慰我,以我丈夫的名义天天给我送饭送水,我却怀疑她勾引我丈夫,我一闭上眼睛就看见她和我丈夫睡在一起,我没办法,就像鬼把我拿住了一样,我事先准备好一块大石头,等她放下饭和水,追过去一石头把她砸死了,当时她还戴着头罩,毫无防备,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死了。砸死她的那一瞬间,我就知道自己错了,我把这个世界上对自己最好的一个人害了。后来我就听说,我丈夫杨勇死了,就是5月10日那天晚上死的。刘侦侦纯粹为了安慰我才总是说你们杨勇忙,是他让我来的。    
    我哭呀哭,他怎么劝我都不管。他说:“你再哭,豹子和狼听着声音就来了。”我还是不管,我没办法让自己停下来,我想哭够了就死,死了就不能哭了,我已经憋了好几天了,今天才哭出来。他劝不住我,就把我抱起来回到小木屋前的空地上。他把我放下来,我还在哭,他把已经拾来的那些木柴点着后,又去拣木柴了。    
    他拣了大大一堆木柴,然后又割了些毛竹,铺在篝火旁,毛竹上再铺上军大衣,把还在死声死气乱哭的我,抱过去放在军大衣上。    
    我觉得半个身子和脸开始发热,还闻见了烤羊肉的香味。哭乏了的我微微睁开眼,看见杜仲正半跪在篝火旁,在烤羊腿,在向羊腿上撒盐,撒辣椒面,盐粒掉在火里,啪啪啪地响,就像有鞭炮声从很深很深的地下传上来。杜仲半跪着,半张脸映得红红的,手偶尔烧疼时,嘴唇就使劲往旁边一歪,那样子让我不由地忘了自己正在哭,正打算哭够了去死。我想让他把辣椒面放多些,但是,我不好意思开口。我就继续侧躺着,打算好好看看这个男人,因为,我想,死之前和这么一个男人在一起也是我的福气。他的脸越看越陌生,其实我从来没认真看过他;小时候,他脖子上总是带着个乡里乡气的铁项圈,下巴底下挂着个大大的长命锁,老是沾大牛叔叔的光来看戏,而我已经是红戏子了,当然不会把他放在眼里。那次给他洗头,我是不想浪费香皂水,而且在我眼里他还是个屁孩子。后来,他突然不来看戏了。我们全团的人,都觉得缺了个啥。听大牛叔叔说,他四个姐姐中的大姐二姐在同一天死了,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自然没心情来看戏了。我们渐渐就把他忘了。再后来,听说他考上学去外地了,上的却是让人听了浑身发麻的麻风专科学校。文化大革命刚开始又听说他自愿报名去麻风院工作,大家都说他想当官想疯了,报名当了个麻风院院长。对此我一直半信半疑。现在倒好,我可以当面问问他了。我想,吃了烤羊肉再慢慢问他。


《一人一个天堂》第一章出发民国二十二年正月十六日(1)

    我为什么报名到麻风院工作?    
    这还得从小说起——我好像是只带着两个耳朵,直接降生在母亲和四个姐姐中间的,然后就和他们一同坐在幽暗的屋子里,做出又乖巧又懂事的样子,听手持青铜烟瓶、一脸痛苦的父亲没完没了地讲伯父、爷爷和奶奶的故事:    
    民国二十二年正月十六日早晨,太阳刚刚冒红,不,你伯父出门上路的时候,太阳还没出来,走到三里坡的时候,太阳才刚刚冒红。你伯父一行三人,另两个人各挑着一副担子,走在你伯父前面。走着走着两个脚夫和你伯父之间的距离渐渐拉大了。三里坡,你们知道,坡陡得很。当你伯父开始上坡时,两个脚夫已经到了坡顶的平路上,不在你伯父的视野里了。此时,一个人出现在坡顶,袖着手,慢腾腾地向坡下走来。你伯父向上,他向下。两个人眼看着越走越近,将要交错而过时,那个人袖着的双手突然松开了,你伯父的面前闪出一道寒光来,一把亮晃晃的斧头照准你伯父的额头劈了下来。你伯父是会些拳脚的,朝旁边一闪,只见他手上突然飞出一根金黄的铜棒子,一家伙把劈头而来的斧头拨开了,斧头咣啷一声掉在地上。那人还没反应过来,就吃了你伯父一铜棒子。此时,从坡两旁的渠渠里突然跳出几个持枪的蒙面人,你伯父见势不妙,朝一旁的高地上跑去,想占据有利地形,可万万想不到,就在这个瞬间,你伯父的裤带断了——不迟不早在这个节骨眼上断了。你伯父不得不左手提住裤子,右手挥舞铜棒应付那几个蒙面人,你伯父终因寡不敌众,倒在刀枪之下。脖子被拧了无数圈,胸部被砍了无数刀,耳朵也被割了下来。    
    那伙人紧接着来到村里,站在咱家院墙外,叫着你爷爷的名字喊:“快到三里坡给你儿子收尸去!”你爷爷听见后,顺手从院里提了把铁锹,毫不犹豫地冲出去了,我也跟着跑出去。那一年我刚刚16岁。我们出了门,沿着河湾往三里坡跑。想不到,河湾里已经有人架好枪在伏击我们,我跑得比你爷爷快一些,我一回头,看见你爷爷的棉袄上,胸口那个地方火星一闪,你爷爷的身体也一闪,之后,你爷爷捂着胸口接着跑,却怎么也跑不动了!那伙人就不再开枪了,追你爷爷,我看见刺刀明晃晃的,刺进你爷爷的肚子。你爷爷拄着锹,身体摇晃着,指着那伙人痛骂不已。他骂一声,人家把他肚子里的刺刀转一圈,骂一声转一圈,再骂一声再转一圈。人家边转刺刀边问:“你嘴再硬?嘴还硬不硬?”而你爷爷始终没有停嘴,始终在骂,直到骂完最后一口气。然后,狗日的喊着我的名字,要杀我!要绝我家的根!在大家的掩护下我从一个山沟里逃走了。    
    我逃走后,步行了十几天到了银川,在马鸿逵的部队里当了兵。第二年你奶奶病故了。当时,家里就剩你奶奶一个人了。你伯父并没有留下一男半女,两个妻室先后都走了。这年夏天的一天,你奶奶请了几个人帮着拉麦子,拉到场上后,再垛起来。傍晚,太阳快落山了,你奶奶回家给大家做饭去了,饭做好后,你奶奶回到麦场上叫大家歇工回家吃饭。天色已经黑下来了,你奶奶刚走到麦垛旁,看见刚刚垛好的麦垛竟从中间裂开一道缝,向两边缓缓倒去。谁都知道这是个凶兆,你奶奶立刻想到了千里之外的儿子,你奶奶对儿子的担忧一下子就像火一样旺了起来!据说,你奶奶当时喊了一声“我的娃”,脸色突然黑下来,当场就昏死过去了。我是整整一年后才得到消息的。作为一个儿子,惟一的儿子,生不能奉养、死不能奔丧,这里面的伤痛你们知道吗?    
    我一当兵就是整15年,15年没回过一次家,也不敢想起“家”这个字。15年中,有无数次,我都有可能死掉。在马鸿逵的教导团里,有不少人被蚊子咬死,我没有死;后来在战场上多少人战死了,我也没有死。无论是在教导团还是军营里,每天早晨我都要比别人早起一小时,跑到野外对着韬河的方向大吼三声,一声比一声高,一声比一声长!这么喊上三声,我心里就舒服了,这三声,也算是对你爷爷、你奶奶、你伯父的一个交待,让他们知道我还活着,我并没有死,也没有忘记报仇。解放那一年,我们的部队投诚后,我在吴忠做小买卖,打算看看形势再决定是否回家。有一天,杨得志的一个团经过吴忠,团长竟是我的战友。当年我们是在半路上碰着的,然后一起从固原步行到银川,后来他受不了蚊子咬,逃跑了。他说,团里面有个营参谋的缺,你来顶上吧。    
    就这样我又成了解放军。


《一人一个天堂》第一章出发民国二十二年正月十六日(2)

    父亲每次都强调相同的细节:伯父随时藏在袖筒里的铜棒子,铜棒子神奇地飞出去,轻轻拨落劈头而来的利斧——伯父死后,脖子又被拧了无数圈——爷爷的棉袄上,火星一闪,爷爷的身子也一闪——刺刀在爷爷的肚子里转一圈,爷爷骂一句,转一圈爷爷骂一句,直到再也发不出声音——麦垛眼看裂了缝,奶奶叫了声“我的娃”便当场昏死过去!这些细节,实在太让我难忘了,我每次听了都会全身发冷,有时候还会禁不住发抖。但是,我一直不敢承认,自己听了这些故事,从来都没有揭竿而起的复仇欲,恰恰相反,每次我都是怕得要命,有时怕得连门都不敢出。不去上学的时候,我几乎整天都缩在家里。有那么几次,邻居家的伙伴们硬拉我出去模仿电影《南征北战》中的场面,分成两派打仗,当石头瓦片飞起来时,我总是想起父亲反复强调过的那些细节,总是看到血从地上飞到天空去了,伯父、爷爷和奶奶在眼前相继倒下去,一个接一个,表情特别怕人,倒下去后,地上及时裂开一个口子,把三张脸连续吞进去。大多数时候我只好一个人待着,无声无息,像虫子一样蜷缩在任何一个角落里。不过,越是这样的时候,我也越发现自己是多么爱伯父、爷爷和奶奶。我甚至觉得他们比爸爸妈妈还要亲。但是,一想到应该为他们做些什么时,我总是惭愧得要命,因为我知道,自己实在是一个天生的胆小鬼。    
    父亲讲这些故事的目的是什么?    
    是希望我们去复仇吗?这一点,父亲自己大概也说不清楚。有时,父亲讲完家里的故事,还会顺便讲讲“越王勾践”“吴王夫差”的故事,这些故事,加上伯父、爷爷和奶奶的故事,暗示着什么原本是十分清楚的。那就是复仇,通过复仇恢复一个家庭失去的名誉。自古以来所有这类事情,都是这样的结果。父亲也确实常常提到“名誉”这个词。父亲的意思我是理解的:一个家庭差点被斩尽杀绝了,一个家庭的名誉,就是一个需要尽快恢复的问题,尤其是当有人幸存下来的时候。幸存者惟一应该做的事情当然就是复仇,复仇!就是恢复家庭的名誉!可是,事实是什么呢?是时代不同了,天下太平了,“新的时代用足可消化钢铁的肠胃把旧时代的一切恩怨都消化掉了”。    
    最后这句话是父亲最常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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