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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1].6-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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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我比我的父亲明白:所有的人都是人。 
  所以,我低下头,轻轻叹了口气,不卑不亢地说,还是对新政策有个适应的问题。 
  小林很奇怪地盯着我。实话说周兴伟也有点莫名其妙。 
  我说,你们是教委的官员,但是本质上同我们一样,都是知识分子。只不过呢,你们是执政的知识分子,我是教学的知识分子,有些体会是不一样的。譬如这个试卷吧,以前我是没有悬念的,就是说,我能知道我给了哪个学生多少分。教了一两学期,总还是认识一些学生吧,知道这是谁,看能得几分,还是有一点意思的。要说呢,批卷子是个单调枯燥的活儿,明着干呢,感觉轻松一点……但是教委的新规定自有其道理,我完全理解,也完全服从。但是,怎么说呢?我自己也没有料到,会是这样,如同佛家说的,眼里看得破,肚里熬不过,就是我老是忍不住要去弄弄清楚,这是哪一个学生的。结果是,我一边批改,一边同自己斗争……这次我才发现,一个人的心情,真不是自己可以随便控制的……弄得我都变态了,总是忍不住要用铅笔去撬开看一看…… 
  说到这里周兴伟笑了起来。结果我们大家都笑了起来。 
   
  第二天在校园里碰到系主任。系主任比我年轻一截,在可以不严肃的时候他就像个小兄弟。他眉开眼笑地说,你老兄政治上完全成熟了,外交上也完全成熟了。 
  对付过去了吗?我问。 
  对付过去了,他说,更加眉开眼笑,你那个老同学处长说,你可能有轻度的强迫症,对自己熟悉的学生实行密封评分有个适应过程。“既然他都理解了你,我们又何必不理解呢?哈哈哈!” 
  这一来把我也整得眉开眼笑了。难怪周兴伟仕途顺畅,你看他多么会寻找说法。 
  强迫症。哈哈,你看他把一切推给了医学,而且是如此的自如。 
  实话说我们不应该一味地讥刺政治家。政治家有政治家素质。而且,政治家也并不容易。他要整一个人,并不容易,同样,他要救一个人也并不容易。 
  不知为什么我倒是忍不住了,打电话给周兴伟。 
  周处长高抬贵手啊,我说。 
  不要说这么见外的话,他说,老同学。 
  你保护我,我明白,但是这样一来我成了一位精神病患者了,哈哈。 
  我没有说什么精神病,我只是说的一点心理上的适应过程。你自己说的控制不住。小林也在场,你要让我另外说个理由也不行。 
  我懂得。你那是最好的办法了。再说我也并不害怕别人认为我有精神病。我只是有点奇怪,你怎么偏偏抽查我的卷子呢? 
  查什么,都是放过中间查两头。只有你那一科,一个不及格的也没有,不查你,查哪个?查归查,没有怎样你嘛。嘿嘿,再说,不查你,我又如何能够见到老同学呢? 
  两头都笑起来。其实我还是明白,真正的原因是他要来显摆一下,他现在发展得比我好。锦衣夜行是很难受的,用现在的话说,是很郁闷的。 
  喂,我问你哦,那个珠兰是你什么人啊,你给她拉这么大一截上去,我看她是连补考都够不上的。 
  新政策:不够五十五分的,就不是补考的问题了,得重修这门课,要交一笔重修费,还要重上一学期的课。我本来想说,不是什么人,但我佛在上,我的内心不愿意这么说,不愿意这么来说我心爱的人。我说,是我喜欢的学生,尽可能地保护一下。 
  那边叹息了一声。说老兄我很羡慕你,还有想保护而又能够保护的女孩子。 
  这一声叹息让我吃了一惊。这一声叹息让我想起了大学生周兴伟。他还不到二十岁时的叹息就是这样的叹息。这不是政客的叹息(其实我也不知道政客叹息不叹息),是人的叹息。 
  更为吃惊的是,这一声叹息让我发现了我为什么一直呆在大学里。难道我呆在大学里,就是为了能够保护我心爱的女孩子吗?就是因为有需要我去保护的女孩子吗? 
  我想起有一年,我在课堂上说起当大学教师,收入并不高的,真正的好处是同朝气蓬勃的年轻人呆在一起。我说看到学生们迎面走来,感到整个一座花园迎面而来,女学生是花,男学生是叶。结果男学生不满意当树叶,发出了愤怒的低啸。女学生和我一起快乐地大笑。 
  后来我悄悄对男学生们说,树叶有树叶的优势啊!叶片没有花朵美,不错,但是叶期要比花期长啊!于是,男学生和我一起快乐地大笑。 
   

我就这样地呆在大学里的吗?所以,尽管我说不清楚呆在一处的理由,但是呆在一处总之是有它的理由的。这就像海绵为什么要吸水,而人在阳光下要眯起眼睛。这就像螳螂在交配之后,公螳螂要把头伸进母螳螂的嘴里,让她把自己吃掉,而大麻哈鱼终其一生,也不过是逆流而上,到一个地方产了卵就死去……主啊,这就是你的安排。 
  就这么想着,春天就来了。学校又开运动会了。我突然一下就看见了天使一样的珠兰。 
  那是四个模特一样的女学生,一人一只角地,牵着哲学系的大旗,准备进场。哲学系选得出四个这么高的女学生,让我很惊讶。清晨的阳光照耀着清晨一般的她们,真是无法形容。而珠兰,因为皮肤很白,面庞饱满,就像一朵刚刚开放的栀子花。我甚至闻见了栀子花的香气。她们穿着天蓝色的连衣裙,如同清荷在晨风中摇曳……这时辅导员叫了一声,她们一起走向一处。珠兰的胸部在她的连衣裙里轻轻颤动,她的臀部也在连衣裙里轻轻颤动……我身旁也有人注意到了这一切。我听见有人说你们看哲学系。 
  我们教师队伍集合起来,往本系学生队伍后面集结。我经过珠兰的身旁时,叫了她一声,还偏着头,轻轻点了两下。我的脸上是有含义的,就是“是我让你及格的你知道吗”。 
  珠兰回应道老师好。我听得出来这是一种习惯的回应。对我没有任何特别之处。她甚至并没有认真看我一眼,虚晃一枪眼光就转到自己的地方去了。 
  我感觉她完全不知道她其实不及格,和老师我的拼死相救。她一定以为她的六十四分是理所应当的,她更不知道我已经被市教委认定了有精神症状……我在心里笑了笑。没有,完全没有觉得委屈。只要是你自己愿意做的事情,那么所有的结果你都应该坦然接受。 
  这以后有说不清多长的时间没有怎么看到珠兰。直到有一天,系里交给我一份指导毕业论文的名单。 
  原来珠兰这个年级要毕业了。时光啊,时光。在所有的职业中,没有比教师更能感觉时光流逝的了。开学、一周一周、考试、放假……一届一届的毕业,你就老了。学生永远那么年轻,而你却莫名其妙地老了。 
  我看着名单,五男三女,名字后面都附有电话号码。这是第一次如此。而且有六个人的是手机。这让我感到时代变化的确很快——这等于说,现在的学生都有名片。 
  我双手合十,感谢上苍:你把珠兰分给了我。才三个女学生,有一个就是她。教哲学的我太知道什么叫巧合了。巧合就是上苍的安排。 
  我心里酸酸的,甜蜜又复杂。我多么想给珠兰打个电话把她叫来,以教学的名义请她吃晚饭,一起喝个痛快。当然我不能这样。这样会吓着了学生,还要把老师误会了。 
  我决定请八个学生都来喝酒。宁肯错杀三千,不肯放过一人。 
  我打电话给女生之一的肖静。当年她是班长。我问,你知道论文辅导的事吗? 
  她说知道,我们八个归你辅导。“你知道是哪八个吗?”“知道。我们每人都有一张表。” 
  那好,我说,你来当这个小组的组长,好吗?她同意了。 
  那好,我又说,碰头会定在明天下午六点钟,在大校门对面的“新旺”餐馆里,一边吃饭一边说。 
  那一头立刻欢呼起来。我叮咛道,一个都不能少啊!她说一个都不会少的,老师请吃饭,谁会不来呢? 
  我很兴奋。我的心脏在胸膛里怦怦怦地撞,人都撞痛了。我想到时候一定要表白我对珠兰的垂涎。台词都设计好了:(一饮而尽,拍一下珠兰的肩膀,酒劲十足地)如果恢复了帝制,我当了皇帝,朕要将你招进后宫;你若不从,满门抄斩,哈哈哈哈! 
  我认为这个台词设计得很妙,什么都说出来了,但又的确只是一句玩笑。 
  主啊,你知道了,结果是很尴尬很沮丧的,就是那七个都来了,惟独珠兰没有来。前班长大大咧咧地说,珠兰有事,来不了,她说请个假。那一瞬间我都要哭出来了。 
  我能说什么呢?本来这种假是不能随便请的,但我自己要把它安在酒馆里,它的严肃性就被淡化了。逻辑在于:只要是在酒馆,就不会是“一个都不能少”的。亏我还是教哲学的! 
  我一生所遇“打不出喷嚏”的事很少,但那算得一次了。老板看出是一个老师在请一群学生,利用我的面子狠狠宰了我:八百多块。三个男学生喝醉了,其中一个胃出血。他的母亲从家乡赶来,不依不饶。我赔了两千块,留下一个笑柄。 
  而且,由于光顾了喝酒,对于论文的交代也忘了说。过了几天,只得在教室里重来一次。这次还是七个学生:那个胃出血的没有来,珠兰来了。 
  实话说我有一种被珠兰捉弄了的感觉,心里隐隐有些怨恨她。但我既是教哲学的,理性还是有的。我想一切都是我自己做的,人家并没有做什么,何怨之有? 
  我一边布置,一边细细打量她。学生忙于记录我的种种细微要求,顾不上观察他们的老师。所以我可以认真地去看珠兰这个人。我想看出什么?我想看出她是不是在走红颜薄命的老路。 
  我的依据是,一个漂亮的女大学生,如果还没有毕业就在开始化妆,那她多半已经给男人拉进了某种生活。化妆越浓,活得越累。 
  谢天谢地,她不像。而且,她整个一个混沌未开的样子。她抬起眼睛来看我的时候,也就是看老师这句话说的是什么意思……她完全不知道,我在餐馆开“酒席论文会”,只为她一人。天啊,人一辈子要隐藏多少东西啊! 
   
  萧珊 
   
  又过去了两年,或者三年吧。这两三年里,我渐渐地喝酒上了瘾。 
  主啊,你是知道的,有些东西,譬如习惯吧,仅由年龄带来。不是人自己要这么做,而是时间让他不知不觉就这样了。 
  我长期以来,也是能喝酒的,但只是有大大小小的聚会才喝。我从不独自喝酒的。一个人喝酒有什么意思呢?又浪费时间,喝得晕乎乎的什么也干不了,没有一点好处。 
  但是,慢慢地,我就发现了有这样一种时间:“最好是喝酒”的时间。这会儿你累了,想勉强干什么也不成,那就休息一会儿吧。怎么休息?上床躺着?不是什么时候都适合上床躺着的。不是时候上床躺着很不合常情——别人,甚至你自己都会怀疑是不是生病了。而且如果睡不着,越躺越难受……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发现了一种非常好的休息方法,就是慢慢地喝酒,低吟浅唱……喝到一定程度,人兴奋了,精力回到身体里。这时候要干点什么,还特别见效,特别好。 
  有一次我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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