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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小旅馆见闻录 作者:[美]张索时-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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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保罗不理会我的问题,尽自讲下去。
    我说话算数,把枪偷来交给了彼得,彼得没有遵守诺言。因此,他叫我送还枪
的时候,我拒绝了。在一幢空房子的后院里。他们用木棒揍我,我仍不从,后来他
们把珍妮带来。我竟然认不出她来了——一枝枯萎的花。
    彼得警告说:“这就是叛徒的下场!”
    我后悔不该约彼得在青鸟咖啡馆谈话。于是恳求他:“善待珍妮,杀人放火随
你差遣!”
    彼得仰天狂笑:“好个情种。枪送回去就饶了她。你说呢,我的小宝贝儿?”
他狠狠掐了一下珍妮的脸蛋儿,我心如刀割。
    送还枪后二日,接到珍妮寄来的邮包,里面有我赠给她的礼物和一封信。信是
这样写的——(克丽斯汀转述到此,拿出几张揉皱了的字纸给我看)——
    亲爱的保罗:
    你一定纳闷我为何把你送给我的珍贵礼物——钻戒退还。你应该领悟到,这不
是退还,是我送给你的礼物——投桃报李,我才得以心安。我实在也没有什么东西
可以送你,那根金项链原是彼得买给我的,我谎称母亲的遗物,结果让我换了毒品。
    我出于无知而染上毒瘾,只能怪我意志薄弱。彼得问我:“想不想跳舞像我一
样好?”我点点头。那在我是求之不得的。“我给你看一样东西。”彼得神秘地出
示一包白色粉末。“这是兴奋剂。它有两种好处:消除烦恼,产生幻想。舞蹈是精
神兴奋的表现。快乐而富于幻想的人跳舞才跳得好。”
    我按照他教给我的方法,把那包白色粉末全倒进吸管里吸掉。五分钟后,我有
了一种特殊的感觉:好像从地球上飘了起来,口干舌躁,全身有一股暖烘烘的舒适
感。彼得的房间也变了样,地板像云彩,屋顶长出鲜花,鲜花环绕着我的妈妈。我
张开手臂大声笑着去拥抱妈妈,然后向前跌倒在地上。第一次实在可怕。彼得说,
我沉沉地睡了4个小时,醒来时只觉得头痛。
    人真矛盾。我之于兴奋剂就像耗子戏猫。一方面我怕它吞掉我,一方面又用爪
子去搔它。到头来,我的舞技了无长进,毒瘾却缠上身。不过,吸食了兴奋剂我会
情不自禁地跳出意想不到的舞姿。
    渐渐地我发现,彼得不吸毒。他在人前装出陶然欲醉的神态为着摆摆样子。他
热衷攫取金钱,贩毒理所当然成了最佳手段。乔治·施奈特也不吸毒,他控制了毒
品来源和销售渠道,彼得不甘心仅仅当一名毒贩腿子,于是用我作筹码企图反客为
主。
    我始终不知彼得拿了校长的枪干什么勾当。据亨利说,要做的事很多,一桩也
没做成。然而,彼得买的子弹少了一盒,裤子上全是血迹。
    狡诈的彼得骗走我的感情,占了我的身子,原为控制住我,替他效劳。你的出
现使我擦亮眼睛。他见我感情转移就顺水推舟,希冀一箭双雕。他们用毒品害人,
我也要以牙还牙,让他们尝尝自酿苦酒。永远爱你的珍妮·罗伯兹(我把信还给克
丽斯汀,她继续讲她的故事)。
    保罗说,他看完信就哭了。这是一封不祥的信,珍妮要报仇,怕只怕她人单势
孤反遭其害。可是他收到邮包3天后,珍妮的监护人对外宣布,珍妮服用了过量安眠
药,中毒身亡。他去找亨利问问清楚,亨利早已离家出走,彼得也踪迹杳然。
    提起彼得和乔治的名字,保罗咬牙切齿,他说这两人才是杀害珍妮的真正凶手。
他恨恨地慢慢握拢手掌攥成拳,指关节嘎嘎直响,后来我怀疑是保罗杀害了彼得。
    我的父亲有个朋友是退休警官。我托他打听彼得的案子。据他透露,彼得是被
一块大石头砸死的。石头上没有指纹:你可以推测那是从高空飞落而造成的误伤,
也可以推测那是精心设计的巧局,我闻知心头一震。
    母亲讲过一个电影故事,说的正是这样的情形。出事前一天,保罗漫不经心地
问我还记不记得这个细节?他十分赞赏男主角的缜密心思。他又问我,母亲当日看
完我的答案夸我成熟,而我的答案过于简单,其间究竟有何奥妙?我向他解释,母
亲的问题实际包括有形的“困”与无形的“困”,而尤其着重于后者。不管有形与
无形,当“困”到你无处存身的时候,怎么办?“斩断”是唯一的出路,保罗啧啧
称羡。我想,彼得一定是保罗杀死的,离二十步远飞石打中头部,在保罗易如反掌。
    迁居洛杉矶后,有一天保罗在Downtown看见亨利。Downtown的人行道上和巴士
站附近,常有三三两两闲汉站在那儿,手插裤兜,东张西望,或者交头接耳。还有
的蹓来蹓去,把手里的小东西往迎面和斜刺里匆匆走来的蓝领阶级手里一塞,扭开
身,继续蹓跶。如果遇到警察巡逻搜身,十之八九搜不到违禁品,因为违禁品在另
外的人身上。要不就藏在附近的什么角落,要不就藏在街口的哪块招牌底下。
    亨利正在跟人谈话,瞥见保罗就箭一般穿越小路飞去。保罗穷追不舍,亨利上
气不接下气,站住脚步,双手乱摆说:“珍妮不是我害的,我还帮过她忙呢。”
    保罗问道:“她到底是怎样死的?”亨利支支吾吾。“是不是乔治下的毒手?”
保罗追问。
    亨利吓得缩成一团:“不是,不是,我不知道,全怪她自己不好。”沉吟片刻,
亨利又说:“反正珍妮和彼得已经死了,又能追究出什么结果?我现在替乔治做事,
他待人厚道。”保罗看风使舵,央他带自己去见乔治。
    乔治三十岁左右,英武高大,湛蓝湛蓝的眼睛像秋天的湖水:他同意约见保罗,
远远迎过去握着保罗的手嘘寒问暖,继而谈得十分投契。乔治问保罗打算做点什么
事情。保罗回答目前尚未拿定主意。乔治许诺,用钱尽管开口,想做事随时可以找
他。从此,乔治、亨利、保罗三个人打得火热。
    保罗骗我,他的毒瘾没有戒,而且珍妮死后愈发无所顾忌。他竟声称,假如没
有毒品,早随珍妮而逝。我断定,乔治作祟,他敞开来任凭保罗花钱,目的何在?
    也许我放纵了保罗。我所了解的情况还是从保罗嘴里得知的。过去一直以为我
做工赚钱,一切平静、正常。一天傍晚我下班回家,推开门瞧见保罗趴在地上,他
的手指颤抖着,浑身好像是冷得直打哆嗦。我跑过去想扶他站起来,他一把拉住我
的胳膊,力气大得出奇,仿佛失足落水者拖住救生圈似的。
    “保罗!保罗!到底出了什么事?要不要送你上医院?”
    保罗从牙缝儿中挤出一句话:“姐姐,你有钱吗?”
    “有!你要多少?”
    “二十元,二十元就够。”他的手一下子无力地垂了下去,翻着眼睛,张开嘴
巴,唾液从下巴滴落下来,样子看上去真可怕。这时他全身又一次抽搐起来。他的
下巴也在抽动,好像全身要缩作一团。他顺着墙壁溜身蜷坐在墙脚边:“快,快,
快去找乔治·施奈特。给我买一小包……一小包……”
    我完全明白了,转身跑上街。搭上一辆路过的巴士到了Down Town。按照保罗告
诉我的地址寻找乔治。路边衣着随便的中南美洲佬喁喁低语,好像在开秘密会议。
我拎着一张二十元的钞票发疯似的冲他们跑过去,一边喊:“我买,我买,二十元!
二十元!”那些墨黑皮肤和白肤的中南美洲佬纷纷走避,睁大了眼睛望着我。
    蓦然,亨利出现在街角。我抄近路悄悄绕到他背后一把抱住他,吓得他叫出声。
瞧见是我,惊问:“干什么,克丽斯汀?”
    我要买二十元一包的毒品。”
    “你也爱上毒品啦?好,松开手,我给你。”
    我松开了手,他逃之夭夭。
    终于找到地址上的门牌,那是一幢公寓房子。迈进门厅,有个管理员模样的中
年人问我:“请问,你找谁?”
    “劳驾,我找乔治·施奈特先生。二零三室。”
    “对不起,小姐,这里没有乔治·施奈特先生。”
    我顿如飞箭射入棉花堆,灰心丧气,瘫坐在地上。
    “理查,叫她上来吧!”楼梯口有一副青春的嗓音吩咐。
    走廊的地面上东一块西一块洒着果汁,残痕粘脚。到处是烟蒂、口香糖的尸体
贴在墙上像阿米巴原虫。每个门口差不多都堆放着空煤气罐。出乎意料,乔治的二
零三室整洁漂亮。
    “请坐,”他向一只小沙发摆了摆手。“我就是乔治·施奈特。有什么事吗?”
    “我是克丽斯汀·怀特,保罗·怀特的姐姐。我想买一包二十元的……二十元
的毒品。”
    乔治·施奈特斯文地笑了。“谁告诉你我有?又是谁教给你这样买东西的?”
    我也发觉自己举措可笑,说:“替我弟弟买。第一次。他……他……他犯瘾了。”
    “他没有告诉你嘛,为什么他不来,让你来?”
    我揣摩他的意思,试探着说:“他惹得你不痛快,不敢来。”
    “那么你给我带来什么快乐呢?”
    “我有钱。我给你钱。”
    “钱,我不稀罕。我要的是他人。”
    乔治·施奈特诡谲地狞笑着欺上前来。我一步步往门口退去。
    “他不已经是你的人了吗?”我继续试探。
    乔治突然转身坐到沙发上,拧着眉头,忧心仲忡地说:“我劝他别离开我,他
不听,他要长志气,吃苦头了吧?”
    看来,他还没得手!“我再劝他回到你身边。不过,他现在连路都走不了。”
    乔治不为所动。
    “即然不卖给我,只好找别的卖家啦!”我搭讪着往门口移步。
    乔治从衣袋抽出一叠照片往桌上一摔:“洛杉矶没我的命令谁敢卖给你?”有
几张正面朝外,我定睛望去,原来是我与保罗的合影。呕,他撒下照片,人手一张,
见到照片上的人就不卖,我不相信他的势力,但我相信他的意志。
    “要怎样你才肯放过保罗?”我自作多情地瞟了他一眼。
    他略显惊异,死死盯住我的胸脯:“这个,我还没有想过。”手随话到,来摸
我的乳房。我用左臂挡开,说:“想好了告诉我。”扭过头去要走。“好!痛快!”
他疾走到酒柜边,斟了两杯红色的酒,递出一杯给我,说:“喝杯酒庆祝一下我们
的相逢,好吗?”等你想妥,我陪你喝个够。”我转过去扭动门把手。
    “你的任务还没完成呢。”我的身子才回转一半,他就飞手探入我的胸章,塞
进一包东西。“送给你的礼物。”
    保罗蜷缩在墙脚边,呻吟着,喘息着,双手乱抓自己的头发,全身不住地像触
电一样剧烈地抽搐着。我把乔治塞给我的纸包递到他面前,他伸手去拿纸包,容光
焕发,跟刚才相比判若两人。但他的全身还在不停地颤抖,脸上汗水流淌。双手撑
着打开来的纸包,埋下头去深深吸嗅:“纯货!纯货!只有乔治·施奈特才有这种
货。”
    我不忍看他公然吸毒的样子。保罗毁了,怎么办?
    第二天我不上班,陪保罗。他有说有笑,谈妈妈,谈童年趣事。我脸上在笑,
心里却笑不起来——保罗看到白粉前后一幕幕的神情我无法忘怀。
    夜里我做了个梦。梦见母亲又来考我,我惊讶地问道:“妈妈,我不是已经考
试及格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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