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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王朝1566-第8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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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立刻凝肃起来,都双手接过供词,接着又各自从袖袍里掏出自己的老花眼镜,凝肃地看丁起来。

玉熙宫精舍

一只木盆,竟是新伐后晾干之松木做的,没上漆,连桐油也没抹过,白白的,下脚的那一半高约一尺,带把的那一半高有两尺,两尺的木板这边又在上面凿有两个圆圆的洞,让搓脚的人好将手从洞中伸进去。

一把好大的铜壶在通道的火炉上烧着,黄锦闭上眼伸手在铜壶边上一摸,便知道温热恰到好处,右手提起了壶,左手伸进术盆的一个圆洞,拎着一壶一盆,向精舍走去,在镜头显出那只木盆时,画外音已轻轻响起:“史载,嘉靖帝洗脚的术盆一律用刚刨好的松木板做成,既不许上漆也不许抹油,原因是嘉靖喜闻热水倒进松术时透出的木香。一只木盆只用一次,第二次没了这股木香便赏给了宫里有职位的太监。”

嘉靖还是那身宽大的便袍盘坐在蒲团上,厚重的淞江棉布袍服罩着盘腿也罩住了整个蒲团,见黄锦一手提壶一手提盆走进精台,脸上竟露出了孩童见到糖葫芦那般的笑容。

黄锦将木盆下脚的那边摆向嘉靖的蒲团前,拖着长音说到:“主子,松柏常青!松香味要起喽!”一边喊着,铜壶里粗粗的一线热水沿着木盆内部的木板周圆地射了进去,热水激出木香氤氲腾起。

嘉靖早吐出了腔腹中的那口气,这时微闭着嘴,用鼻子细长地深深吸着,热水泡着新木那股松香味慢慢吸进了他的五脏六腑,在他的龙体中游走。如此往复,嘉靖一连吐吸了好几口长气,一直把松木的香气吸得渐渐淡了,便不再吸气,眼睛也慢慢睁开了。

黄锦这才到木盆边蹲下:“主子,咱们热脚喽!”喊了这句,伸过手去轻轻捏着嘉靖身前的袍服往自己这边一撩,整个袍服恰好盖住了脚盆,搭在高出一尺的木盆边上。

嘉靖看人从来没有这样的目光,望着黄锦就像乡下人家的老爷望着自己憨直的仆人,脸上露着毫无戒意又带着些许调侃的笑态。

黄锦蹲着,将双手从高处木板那两个圆洞中伸了进去,在罩着木盆的袍服里开始给嘉靖按着穴位搓脚。

嘉靖望着黄锦,整个面容都松弛了下来,显然十分舒坦,平时从不说的家常话这时也开始说了:“黄锦。”

“奴才在。”黄锦一边娴熟地给他搓脚,回话也十分松弛。

“古人说,‘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你们扬州有什么好?”嘉靖开始调侃他。

“主子这是在明知故问呢。”也只有黄锦敢如此回话,低着头找着穴位只管搓脚。

他不看嘉靖,嘉靖反倒一直紧盯着他:“掌嘴。朕怎么是明知故问。”

黄锦:“不是扬州人,谁敢搓主子这双天下第一脚。”

嘉靖忍不住被他逗笑了:“好奴才!你这不是在夸朕,是在自夸。’

“不是自夸,奴才的老家确是好地方。”黄锦这时才仰起了头,望向嘉靖,却又带着叹息的口气,“都说天子富有四海,可扬州还有苏州、杭州、南京那些天堂般的地方主子万岁爷一处都没去过,奴才都替主子委屈。”

嘉靖脸上的笑容收了,望着黄锦,好像被他这句话触动了,心神似乎在想着那些地方。

黄锦感觉到了,立刻说道:“奴才真该掌嘴了。主子万岁爷又要管着大明的江山,又要修长生之道,那些地方本是那些俗人玩的,咱们万岁爷不稀罕。”

“杭州那边有新消息吗?”嘉靖突然问道。

黄锦的手在圆洞里停住了,接着故作放松又搓了起来:“好像有两份赵贞吉和谭纶审郑泌昌、何茂才的供词,司礼监正在归置,归置好了就会呈奏主子。”

嘉靖的脚在木盆中定住了,黄锦的手也只好跟着停住了,抬头望向嘉靖。

嘉靖:“两份供词归置什么?谁在归置?”

黄锦只好答道:“今日陈洪当值,应该是陈洪在归置。”

嘉靖将两只脚提了起来踩在木盆边:“叫陈洪立刻拿来。”

严嵩府客厅

这里两双老花眼都已把海瑞审郏泌昌、何茂才那两份供词全看完了。

严嵩微抬着头望着前上方出神,徐阶微低着头望着桌上的两个半杯酒出神。

“上奏吧。”严嵩收回了目光,不看徐阶,只望着吕芳,“真如郑泌昌、何茂才所言,是严世蕃他们叫浙江毁堤淹田,还敢通倭,就应该满门抄斩!”

吕芳把目光转望向徐阶:“徐阁老,严阁老的话你都听见了?”

徐阶慢慢抬起头,那头抬得好沉重:“但不知何茂才说严世蕃叫他毁堤淹田叫他通倭有何证据?”

吕芳:“这话说得好!何茂才在口供上扯上严世蕃,还扯上了杨金水。问他证据,却说烧了,这显然是在攀扯!一个指使他的疯了,另一个指使他的又没有证据,浙江却将这样的口供呈了上来。徐阁老,皇上看了这个口供,倘若叫您老去彻查,你能查出什么吗’”

徐阶:“没有证据,谁也无法彻查。”

吕芳:“就是这句话。五月新安江发大水,九个县堤坝坍塌,其原因是杭州府淳安县、建德县和河道衙门贪墨了修堤公款。为了分洪,胡宗宪不得已在淳安、建德决了口子,淹了一个半县,救了七个半县。当时就有马宁远、李玄他们的供词,早已定了案的。现在那几个人都斩了,浙江又扯出另外一个说法,牵扯了严世蕃牵扯了杨金水,这都可以慢慢查。但牵涉到胡宗宪怎么办?东南在打仗,几千人和几万倭寇在打,总不成这时将胡宗宪也槛送京师明白回话,让倭寇把浙江都占了!”

严嵩手里捏的就是胡宗宪这张牌,这时却被吕芳打了出来,心中更是笃定,反而说道:“此事与胡宗宪绝无关联!也无需扯上宫里的人,要查就查严世蕃吧。”

一再地跟浙江打招呼,浙案不能牵扯这些事情,可这两份供词白纸黑字偏把事情都牵扯上了!赵贞吉在干什么?谭纶在干什么?难道连两个知县也管不住?徐阶这时也已经心乱如麻,偏偏一时又无法探知究竟。吕芳瞒着皇上,拿着这两份供词这时来见自己和严嵩,摆明了是怀疑上了自己和裕王、高拱、张居正指使赵贞吉、谭纶为了倒严有意搅乱朝局。这一疑要是疑到皇上心里,那倒的绝非是严世蕃,更不是严嵩,而是自己,只怕还会牵涉到裕王。辩白,此时自己必须立刻辩白!

想到这里徐阶望着吕芳也望着严嵩沉重地说道:“这两份供词是陪审官海瑞主审,陪审官王用汲记录,并无赵贞吉和谭纶的署名。这不正常。我赞同吕公公的说法,这样的供词万不能呈交皇上。不仅不能牵扯胡宗宪,不能牵扯杨金水,严世蕃也没有理由牵扯。司礼监内阁应该立刻责问赵贞吉、谭纶,案子怎么会办成这样!他们到底要干什么!”

这个态表得如此坚定,吕芳自然满意,严嵩也慢慢望向徐阶,眼虽昏花,里面却透出审辨真伪的神色。

徐阶:“司礼监的廷寄有吕公公安排。内阁的廷寄如果严阁老不好写,由我来写。”

这就无需再说了,吕芳伸过手将自己那半杯酒倒进了徐阶的半杯酒中,徐阶那半杯酒也就成了满满的一杯酒。

吕芳:“话说到这个分上,咱家也表个心意。严阁老几十年喝的都是一杯酒,那就是皇上这杯酒。徐阁老难些,既要喝皇上的酒又要喝百官的酒,两杯酒不好喝啊。还是同喝皇上这杯酒吧。二位阁老都喝了吧。”

徐阶之尴尬实难名状,眼睛望着面前那杯酒,却不知如何去端它。

严嵩这时已半闭着眼,显然在等着徐阶端起那只酒杯。

吕芳:“二位阁老是不是认为咱家的杯子是空的,因此不愿喝了这杯酒?”

两个人还是沉默在那里。

吕芳:“二位阁老都是家大业大五福全归的人,咱家没有家,认了好些干儿子都是假的。杨金水已经在押往京师的路上,到京后皇上就会审他,那时咱家只怕连空杯子都没得端了。可大明朝眼下不能没有严阁老,也不能没有徐阁老。只要二位阁老和衷共济,天下就乱不了。二位阁老就算不为了自己的身家,为了皇上为了大明朝难道还不愿意喝下这杯酒吗?”

徐阶双手慢慢捧起了酒杯,举向严嵩。

严嵩也端起了酒杯,对向徐阶。

吕芳的眼紧盯着,两个人都把满杯的酒喝下了。

吕芳笑了,带着苦涩:“这几日宫里的坎我去过,说什么也得保住二位阁老。还望二位阁老这几日谁都不要见,你们不发话,底下的人就不敢闹腾!”

玉熙宫精舍

吕劳这一坎只怕是很难过去了。

这时玉熙宫里已经没有了黄锦,也没有了那只脚盆,跪在蒲团前的是陈洪。

嘉靖适才对黄锦那副轻松调侃的神态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那张脸比身边那座铜磐还要冷硬,在等着陈洪回话。

陈洪只是趴着,反正嘉靖,也看不见那双眼,他不停地在那里转悠。今日这一番奏对,不是一步登天,便是一脚深渊,他准备赌了。可怎样赌,那颗心已经提在嗓子眼上了。

“不回话,就不用回话了。”嘉靖的声音比脸还冷,“滚犊子吧!”

“回主子万岁爷!”陈洪装出十分惊惶,头却反而埋得更低,“奴才这就回话,如实向主子回话。只是望主子体谅老祖宗也是一片苦心……”

“什么老祖宗!”嘉靖吼了,“谁的老祖宗!我大明朝只有太祖成祖才是老祖宗,你们哪里又找来个老祖宗了!”

陈洪心里颤着发喜,声音也就颤得十分自然,连着磕了几个响头:“奴才糊涂!奴才浑球!奴才这就将这张臭嘴撕了!”说着硬是狠狠地掐着自己的嘴使劲一扯,那血便从嘴角流了出来。

“不要装了!”嘉靖又喝住了他,“吕芳跟你们怎么说的?都瞒着朕在于什么?”

陈洪慢慢抬起了头,要将嘴角那些血露给嘉靖看:“回主子万岁爷,浙江八百里加急递来了几份供词,吕芳只让奴才们将两份呈给主子,还有两份他带着去见严嵩和徐阶了。”

嘉靖那张脸立刻涨红了:“好哇,三个人联手瞒朕了!”

陈洪又把头趴了下去,在等着雷霆更怒。

嘉靖这时反倒没有卢音了,脸上的期红也慢慢隐了回去,在那里阴阴地想着。

陈洪忍不住偷偷望去。

嘉靖望着精舍门外的南窗:“他叫你们怎么做?”

陈洪慌忙又磕了个头:“回主子,吕芳叫奴才用司礼监的廷寄连同另外两份供词发回浙江,命赵贞吉另外弄两份供词再呈给主子看。”

嘉靖:“好办法。就照他说的去做。”

“主子!”陈洪倏地抬起了头,“奴才万万不敢。”

“朕叫你敢!”嘉靖紧盯着他,“朕刚才同你说的话一个字也不要露出去。回司礼监仍按吕芳说的去做。听明白没有?”

陈洪知道大功成了一半了,仍装着惶恐:“奴才、奴才遵旨。”

司礼监值房

吕芳回到这里已近午时,累的是心,坐下来时接过黄锦递来的面巾擦了擦汗,已经十分疲惫。

黄锦有好些话要说,陈洪偏又在面前,心里急,只好等吕芳问话。

“主子那边怎么样了?你们怎么都在这里?”吕芳问话时气有些虚。

黄锦还没开口,陈洪已经把话抢了过去:“回干爹,开始是黄公公在伺候主子,不知为何主子问起了杭州的事,把儿子叫了去……”

“你是怎么回话?”吕芳倏地站了起来。

陈洪:“当然照干爹吩咐的回话。主子起了疑,儿子掌嘴发誓,这才平了主子的气。”

吕芳这才看见陈洪的嘴角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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