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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王朝1566-第8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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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用汲还站在那里,这时才抬起头来,望着海瑞:“刚峰兄呀刚峰兄,你这样一做,弄得我也要去找人托孤了。”说着也慢慢走了出去。

这下轮到海瑞一个人站在那里了,慢慢抬起了头,望向门外的院落上空。

今夜无月,只有院落上空满天的星斗。

第二十一章

司礼监值房外院

天空只剩下启明星在孤独地亮着的时候,东边的天际已经微微露出了一线白色。

司礼监当值太监的头儿领着好些当值太监手提着灯笼两排站着,老祖宗说活就要来了。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两盏灯笼领着那顶轿,从院门进来了。

“老祖宗晨安!”所有太监躬下了身子。

轿子停了,不等外面的人掀轿帘,吕芳自己撩开帘子已经钻出了轿门。

“压轿!压轿!”司礼监当值太监的头儿慌亡叫道。

后面两个抬轿的太监连忙将轿杆举起,前边的轿杆着了地,吕芳仍然站在轿杆内,抬头向天空望去,那颗启明星渐渐不亮了,东边天际那一线白色渐渐宽了,端的像一条鱼肚。

“还点着灯干什么!”一向慈蔼的老祖宗今天却莫名地生气了,“是不是打量着宫里有花不完的钱!”

开始都是一怔,当值太监的头儿立刻明白了,向众人低声喝道:“熄灯!把灯笼都熄了!”

一片吹灯声,一盏盏灯笼都被吹灭了。

天色将亮未亮,一片朦朦胧胧,吕芳站在那里又说了一句:“有你们讨饭的日子!”

撂下这句话径直向院内走去。

所有的太监都被钉在院子外边,只有当值太监的头儿连忙跟了过去:“老祖宗慢点,且不敢绊着了。”

吕芳不理他,提起了袍子的一角依然快步向前走去。

司礼监值房内院

四大秉笔太监都已站在值房门口候着,此处屋里屋外依然亮着通明的灯火。

跟着进来的那个当值太监的头儿慌忙向院内两个当值太监喝道:“把灯笼都灭四大秉笔太监一愣,两个内院当值太监也是一愣。

吕芳停住了脚步,今日两只眼端的疹人,望向那当值太监:“谁叫灭灯了'”

轮到当值太监那头儿一愣了,慌慌的眼半抬着望向吕芳。

吕芳:“黑地儿里待着去!”这才向值房的门走了进去。

四大秉笔太监跟着他走了进去。

当值太监那头儿的火撒向了两个内院当值太监,低声喝道:“还不滚出去!”自己先走了出去。

两个当值太监慌忙跟出了院门。

司礼监值房

浙江八百里急递送来的审案供词早已一张一张按顺序用镇纸玉石压着,摆在大案上。

灯笼光照着,吕芳的眼从上到下,从左至右飞快地看了过去。

四大秉笔太监是早已看过的,这时都屏着呼吸等吕芳看完。

吕芳的目光慢慢抬起了,望向门外越来越亮的曙色,一只手慢慢伸过去摸案头边的那只茶碗。

黄锦及时端起了茶碗双手递丁过去,吕芳抓过了碟子上的茶碗,竞突然狠狠地向大案前的砖地上砸去!碎片进溅,茶水四溅。四个人都吓了一跳。

“浙江到底要干什么!严嵩和徐阶他们到底要干什么!”吕芳从来投有这般怒过。

“要咱们五个人的头嘛。”那陈姓首席秉笔太监接言了,“杨金水已下令抓了,尚衣

监巾帽局还有宫里好些人都在查办了,他们还要把事情往宫里扯,往皇上身上扯,大不了把宫里这十来万人都砍了头嘛。”

“前边在打仗,国库里又空着,真不明白他们这个时候为什么还要这样子斗。”另一个秉笔太监也十分气愤地,“严阁老、小阁老他们就算做得不像话,这个时候也还得靠他们的人在前边顶着。都拿郑泌昌、何茂才开刀了,还要追什么毁堤淹田,追什么井上十四郎,这样子赶尽杀绝,把胡宗宪也扯进来,浙江的仗还打不打了!”

“致气已经晚了。”这些人一闹,吕芳反倒很快冷静下来,“这样的供词万不能呈到主子那里去。你们说怎么办吧?”

表态是不要本钱的,出主意日后可要担干系刚才还十分义愤的几个秉笔太监这时偏又沉默了。

只有黄锦实诚,望着吕芳:“干爹虑得是。这样的供词呈给主子万岁爷,那便是要逼着主子下决断兴起大狱,可这个时候主子哪能下这个决断。这样让主子作难,我们这些人真就都该死了。干爹,这个难得我们担起来。”

吕芳深深地望向黄锦,目光里三分感激七分透着忧伤:“他们这些家大业大的反不如你一个没家的人晓事啊!”他叹了这句,提高了声调,“可咱们也不能五个人全扯进去,主子将司礼监交给了我,这个难应该由我来担。你们听好了。”

四个秉笔太监都深深地望着他。

吕芳:“主子已经有二十一天没有修手脚了,锦儿,今天上晌你去替主子把指甲都修了,活做得越细越好,给我腾出两个时辰,别让主子叫我。”

黄锦:“儿子这就去。”

“不息。”吕芳慢慢拿起了大案上的两份供词,折好了塞进袖中,“海瑞和王用汲审的这两份供词我得给两个人先看看。等我回来,立刻发回浙江,明令赵贞吉重审。陈公公。”

“干爹。”陈姓首席秉笔太监连忙躬了下腰,“您老还是叫我儿子吧。”

吕芳审望了他一眼,少顷:“也是。上阵父子兵,你是首席,平时我得尊着你一点,今天我就叫你洪儿吧。”

陈姓首席秉笔太监原来叫陈洪,这时立刻接道:“儿子在。”

吕芳:“给赵贞吉的廷寄你立刻写,问他将这样的供词呈上来是诚何心!写完后等我回来再将海瑞和王用汲那两份供词一同八百里急递浙江,命赵贞吉叫海瑞、王用汲重审。”

“儿子明白。”陈洪答了一声,却又问道,“倘若干爹回来之前主子万岁爷问起这个事,儿子们如何回话?”

吕芳望了他一眼:“这几份供词也不能全瞒着主子。主子真要问起,便把赵贞吉、

谭纶他们审的那两份供词呈上去。那个时候我的事也该办完了,问什么话,你们不好回答往我身上推就是。”

陈洪两眼望着地:“干爹放心,能拖儿子们一定拖到干爹回来。”

吕芳望向另外两个秉笔太监:“打招呼,这里的事有一个字透出去,立刻打死!”

两个秉笔太监:“儿子明白!”

“快卯时了。”吕芳站了起来,“立刻叫酒醋面局找一坛嘉靖元年窖藏的花雕,搁到我轿子里,我要出宫。”

严嵩府客厅外大院

史称严嵩把持朝政二十余年,局外人却不知这份把持却是起早摸黑换来的。一年三百六十五日,至少有三百日严嵩必须早起,在辰时初赶到西苑内阁值房,随时听候嘉靖传唤,朝局国事往往就在一君一臣一言一听中先意承旨了。多少奏疏,多少谏言斥责严嵩,据统计用得最多的是八个字:“阻断言路,否隔君臣”,指的便是这种现象。

因严嵩早朝,阖府早起便成了严府的规矩。夏日卯时,正是府院里养的几百只公鸡鸡鸣三遍的时刻。听着四处的鸡啼声,八十的人一如往日,相雕蟒袍,由两个婢女搀着从客厅中走了出来,院子里那顶八抬大轿立刻倾在那里,轿帘从一旁撩开了。

严嵩被搀着慢慢走到了大轿边,此日当值的门房从院门外奔了进来,直奔严嵩,跪下一条腿:“阁老,吕公公来了!”

严嵩此时已有些耳背,但似乎还是听清楚了这句话:“你说什么?哪个吕公公来了?”

那个门房只好站了起来,斜躬着身子,一手挡着嘴,凑到严嵩耳边:“阁老爷,是吕芳吕公公。”

“开中门快迎进来!”严嵩来不及细想,立刻吩咐。

吕芳已然在院门中出现了,微笑着,身后跟着一个太监抱着一坛子四十年的陈酿花雕。吕芳的身影在严嵩昏花的老眼里渐近渐清晰起来。

严嵩府客厅

徐阶是吕芳出西苑时就同时派人去叫的,因此很快便赶到了。

所有的侍从人等都打发了出去,大客厅旁的饭厅四方桌边主位上坐着严嵩.上首客位坐着吕芳,下首客位坐着徐阶。

严嵩其实已用过早点,但吕芳和徐阶却还是空着肚子来的。好在相府厨房十二个时辰都有厨子当值,无论正席珍馐还是随意小吃皆叱咄可办。转眼间桌上又摆好了精致的四荤四素冷热菜肴,三屉重叠的小蒸笼正冒着热气,从第一屉上可以看见行状花色俱各不同的六个小笼包:白的是精面、黑的是细荞、黄的是糯黍,细粮粗粮,荤馅素馅,杂食珍摄,可见此老之善会养生。

每人面前一双象牙箸,一只元朝官窑的蓝釉酒杯,一个南宋官窑的青釉碟子。

就在昨夜,三个人谁也没想到此时会在这里同进早餐;就在此时,三人谁都知道这顿早餐就像屉笼里的六个小笼包,没有咬破前谁也不知道里面是荤是素。

吕芳带来的那坛四十年陈酿就摆在自己桌前。没有侍从,他正好自己站了起来,捧起了酒坛。

徐阶立刻跟着站起了,严嵩扶着桌沿也做出要站起的样子。

“严阁老请坐。”吕芳叫住了严嵩,却一任对面的徐阶站着,捧着酒坛自己也站着,“这坛酒是嘉靖元年的窖藏,皇上就是那年人继大统,咱家也是那年开始跟着皇上。一眨眼四十年了。”说完,给严嵩斟了满满的一杯,给徐阶却只斟了半杯,再下来给自己也只斟了半杯,放下了酒坛。

常言道酒满荼堪,一番煞有介事的开场白已让二老竖起了耳朵,这样不按常理斟酒更让二人心鼓暗敲起来。严嵩和徐阶都望向吕芳。

吕芳:“皇上这四十年不容易呀,严阁老这二十年也不容易呀,徐阁老人阁晚些,也有十来年了吧,都不容易。至于咱家,皇上身边一个奴才而已,就不足论了。我们三人虽然职分不同,可喝的都是皇上的酒,是苦是甜,是甘是涩,嘴上不说肠子知道。

徐阁老。”

徐阶仍然站在那里:“吕公公请赐教。”

吕芳:“咱家给严阁老倒了满杯,给自己倒了半杯,给您老也只倒了半杯,您老不介意吧?”

徐阶:“严阁老是首辅,朝里的担子都是他老担着,我能陪着喝半杯已是逾份了。

可宫里的担子全在吕公公肩上,不应该也只倒半杯。”

吕芳就是要逗出他这句话,待他说完端起了自己的半杯酒,隔着桌子径直送到徐阶面前放下了:“徐阁老这样说,咱家连喝半杯的资格都没有。这半杯敬了您老。两个半杯,加起来就是一杯,徐阁老和严阁老也打个平手了。”

徐阶再深沉,此时已是失惊:“吕公公这话我万难领受。倘是徐某有何过错,皇上有何旨意,吕公公请宣旨就是。”说着离开了座席,掀起袍子便要跪下去。

“别价!”吕芳几十年跟嘉靖当差,敏捷远胜常人,一步便绕过桌子,在徐阶还未跪下前已将他搀住了,“咱家这就明说了,我今早来皇上并不知道。”

徐阶半曲着身子由惊转愣,抬头望着吕芳。

严嵩眼中也露出了惊疑,隔桌望着吕芳。

“请坐,坐下再说。”吕芳搀了徐阶一把,把徐阶送到了椅子上,自己走回椅子前却不坐下,从衣袖里掏出,海瑞和王用汲审郑泌昌、何茂才的那两份供词,“这里有两样东西,是浙江昨夜八百里加急送到宫里的,没敢呈交皇上,请二位阁老轮着先看,看了再说。”说着将两份供词一份递给严嵩,一份递给徐阶。

二人立刻凝肃起来,都双手接过供词,接着又各自从袖袍里掏出自己的老花眼镜,凝肃地看丁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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