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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烟传-第17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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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一章 宴无好宴(二)() 
腊月寒天中,胡姬裸露的白皙手臂上缠绕的铃铛脆声作响,薄如蝉翼的纱裙裙裾随着身体飞不断的旋转飘扬起来,带着一股似真似幻的熏香气息。

    几人执酒观望了一阵,秦岩忽拈着手中琥珀色的酒水感慨道:“久闻西州的胡姬与葡桃佳酿合称双绝,今日得见果真名不虚传。想来,延将军西州戍守七载也算不得太寂寥难解。”

    拂耽延仰头饮下一盏酒,将酒盏推放回案上,看似随意,酒盏与食案相碰却不轻不重地“啪”地一响:“秦郎中这话听着仿佛很是歆羡,不若就留下过几载再回?”

    苏定方向他瞥了一眼,低低地哼笑一声。

    弥射毫不掩饰地将鄙夷摆在面上,大笑了几声以示赞同。

    “秦郎中想是饮多了些。”麴智湛“呵呵”地打着圆场:“也是,在西州筹措军粮足足一月,秦郎中肩上担子可是不轻,眼下粮草既已齐备,说不得要借几杯水酒抒抒,延将军莫同醉酒之人一般见识。”

    言罢他站起身,往秦岩身边坐下,抬手在他肩上重重一拍:“秦郎中,这葡桃佳酿后力十足,吃酒快不得,快不得呀。”

    “已有人酒吃多了么?”门外笑语忽至,堂上作舞的胡姬向左右两侧退去,腾空了厅堂。一名华服的中年妇人,携了另一位双身带孕的年轻妇人进得门来。

    座中除开麴智湛,皆起身抱拳作礼,口称“阚夫人”。

    那阚夫人一一还了礼,眼角的余光瞥见她带进来的年轻妇人正跟着她一同行礼,忙一拧身子扶住,爽脆道:“阿史那娘子快罢了礼,眼下这情形,他们可当不起你这礼。”

    她召了侍婢近前,吩咐去搬张高椅来,旋即笑向众人道:“这位便是云麾将军夫人,阿史那娘子。”她一壁说目光一壁朝麴智湛瞟去,匆匆忙忙地向他递了个眼色。

    高椅很快便搬了来,被放置在拂耽延那一席近旁。风灵站在高椅前,不着痕迹地扫过一眼,将众人的神情尽收眼底:拂耽延微微皱眉,吃惊且忧心;弥射不住拿眼去瞧拂耽延;苏定方置身事外;秦岩的目光不顾体统,死死地盯住了她,犹如饥鹫见了猎物;麴智湛却是一脸的震惊不置信。

    拂耽延最先醒过神,绕过食案,低声关切道:“今早身子不爽利,这会儿怎又过来?”

    “已无碍了。”风灵回了拂耽延,冲堂上一众人款款施礼:“麴都护,诸位将军,依勒罪过,扰了各位的酒兴。实在是,惦念家兄。家兄好容易来西州一趟,却整日在营房不得相见,转眼又要开拔。依勒无礼,只得趁此时机来见一见家兄。”

    她半是责备半是委屈地冲弥射淡淡一笑:“阿尕既来了西州,也不来望探依勒。”

    阚夫人一手扶着风灵在高椅上坐下,一壁跟着笑责弥射:“这确是弥射将军的不该。”

    “顾……”秦岩清了清嗓子,改口道:“故此说,阿史那娘子同弥射将军兄妹情深,也是人之常情。”

    风灵的目光在秦岩脸上探索了一阵,恍然道:“这位阿郎,前些日子仿佛在寻一位故人,还错将依勒认作是那位故人,现下可寻着了?”

    秦岩备好的话全教她这有意无心的一问噎在了喉间,只得打着马虎笑回:“不曾,还不曾。”心底急切地等着麴智湛出声。

    偏麴智湛在席坐着一声不吭,似乎游离于化外。

    秦岩无奈,横了横心,硬起头皮,抱歉道:“那日,委实想不到娘子是阿史那族人,多有得罪。”旋即又作出迷惑的模样:“在下无心之失,实乃失之有因。人皆知阿史那一支俱是琉璃碧眸,在下在长安时亦见过几位阿史那族人,乃知传言非虚。故娘子自表是阿史那族人时,在下愚钝不能信。”

    “秦郎中久居长安,竟这般留心我阿史那一支。”弥射口气中的郁气昭然,半沉着脸道:“秦郎中如此关切我族人,如今有惑,弥射也不妨直言相告。依勒与我并非一母同胞,依勒的阿纳本是唐人。”

    风灵垂下眼眸,语带不快:“依勒并非正经嫡出的弘忽,不过是阿史那族中的庶出女,秦郎中是怕与依勒同屋而坐辱没了身份?”

    秦岩偷眼瞧了瞧拂耽延,见他脸色黑沉,一副受了冒犯强压着的形容,心下已十分彷徨惶恐,可既走到了这境地,便一步也不容许人退缩,大不了明日咬定是吃多了酒,予拂耽延陪个不是就是了。

    他一气儿灌下两盏酒,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故作狂狼醉态,实则几乎是咬着后槽牙道:“延将军英雄气概,扬名四海,可又有谁人能知英雄重情至深。阿史那娘子的容貌与昔年太宗身边侍墨的顾娘子一般无二,只叹造化弄人,若非太宗崩逝,早就成了这段佳话,也可惜红颜薄命,那顾娘子……”

    “啪”的一声钝响,拂耽延手中的酒盏教他重重地墩在了食案上,酒盏应声裂成了两截子,里头琥珀色的酒液泼洒了一案。

    “秦岩!敬你是斯人,今日数语间屡屡辱我兄妹是何道理!”弥射一推食案,腾地跃起,箭步上前揪起秦岩的衣领质问道。

    “弥射将军……将军莫置气。”麴智湛忙从席走出,上前劝拉:“秦郎中不胜酒力,酒后胡言乱语,明日待他醒了神都未必能记得说过些什么话。”

    旁观不语的苏定方忽不耐烦地哼道:“而今的人不止酸腐气重,竟也似后宅妇人一般,喜窥人家事来搬弄,阴仄无骨,岂是男儿所为。他既吃酒吃迷糊了,不若请去旁处歇息醒酒。”

    麴智湛连声称是,唤了家仆过来架扶秦岩出去。秦岩自知此地不能再留,半推半就佯作深醉,歪歪斜斜地出去了。

    阚夫人眼神利索地接到了麴智湛的点头示意,忙不迭地向端起笑脸向风灵赔罪:“他们这些儿郎吃多了酒最是容易犯言辞无状的毛病,都怨我思虑不周,未能想到这一层,贸贸然便领了你过来,早知如此,原该命人来请弥射将军去咱们那边才是。阿史那娘子切莫动气,怨我年纪渐长,犯了糊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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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二章 盎盂相击(一)() 
“阚夫人这是哪里话,酒后醉语怎好计较,依勒岂敢小肚鸡肠惺惺作态地辱没了阿史那的姓氏。况且,纵有万般委屈,也须得看家主面子不是。”风灵慢慢地从高椅中站起福身,向拂耽延递去了一个眼色:“只求诸位莫怪依勒扰了大伙儿的酒兴。”

    拂耽延稳稳地扶住了她的胳膊,向麴智湛拱了拱手:“麴都护见谅,拙荆身子不甚爽利,还是早些归家歇息为宜。”

    麴智湛也不好再留,说了几句宽慰话,亲自送出门去。

    当即,弥射与苏定方也各寻了个说辞,分别辞别,各自归营。

    待厅堂内人皆散尽,阚夫人挥退了舞姬侍婢,阖了门急切问道:“如何?依你之见,这位阿史那娘子究竟是否当年该来和亲的那位?”

    麴智湛在矮榻上散腿坐着,拈着下颌的须髯长长地沉吟,眼中蕴了一团迷雾似的。“样貌上瞧,倒有八九分相像。”

    “你可瞧准了?到底只见过三两回,还隔了近十载的年月。”阚夫人追问道,双手已攥成了拳,惊诧且兴奋。

    麴智湛将头直摇:“样貌决计不会记岔了。彼时有私下传言,传太宗宠爱那侍墨的顾娘子,皆因她的容貌教太宗忆起了早逝的汝南公主,时常迷迷糊糊将她认作公主。有这一说,见着时便留心多瞧了几眼,你却别说,她的眉眼果然有几分像太宗。”

    阚夫人心底暗呼,面上强作镇定:“既如此,那秦岩也并未浑说瞎指了?”

    麴智湛两根大拇指互绕了几圈,咋舌道:“今日她倘若心虚避而不见,我便能确准了她正是那和亲的女子,可她偏浑不在意,坦荡荡地自个儿迎上门来,委实教人捉摸不透。且弥射亦是袒护有加,倒像是至亲的兄妹族人。”

    阚夫人骤然“嘶”了一声,似乎想起了什么紧要事。“你这一说,我倒记起一桩来。在后院宴饮时,我因见她配饰头面精简不失雅致,便留了心,却见她腰间佩了一件稀奇古怪的物件,与寻常女子佩戴之物格格不入。”

    她抬手比划了一下:“这般长短,一截白里微黄,另一头镶裹在了银饰里,看着似犬齿,又比犬齿要大上许多。”

    麴智湛倏地拿开按在眉心的手,决断道:“此事往后再不必提了,那女子出自阿史那氏大抵是不会有错了。”

    阚夫人茫然地冲着他发怔,不点头答应也无异议。麴智湛补道:“你瞧见的那物件,哪里是什么犬齿,实为狼齿。此物系突厥人的信物,持狼齿者当奉之如尊长,绝不可亵渎失礼。想来阿史那娘子虽为庶出,可到底是嫁了云麾将军为正妻,她与弥射兄妹情分重,有此物傍身也不足为奇。她若不是阿史那族女,如何能得如此贵重的馈赠?”

    阚夫人了然,心里又暗恨秦岩,若非他挑事端,都护府又怎会有这一出下脸面的闹腾。再联想起拂耽延年近不惑,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家宅内却除正妻外竟无一房姬妾,足可见待阿史那娘子如何了,弥射又是那样袒护庶妹……

    她愈想愈不得味儿,深怨秦岩惹是生非后借醉一躲了事,留她夫妇二人应对拂耽延与弥射,收拾残局。她咬牙切齿着人道:“去厢房悄悄秦郎中醒了不曾,不必予他醒酒酸汤,醒了便打发了去。”

    却说拂耽延护着风灵归了家,正屋里头家下皆不在跟前,风灵疲态尽显,歪歪地倚在矮榻的大锦靠上,阖眼休憩。

    隔了片时,手边一热,睁眼见拂耽延递了一盏热茶到她手边,眉宇间却全是责备。“你早知秦岩到了西州?”

    风灵心里有些发虚,接过热茶,低声承认道:“一月前我便在街市上与秦岩照了面,他一眼便将我认出,纠缠过几句。再往后他四处打听我来历的事,佛奴也报知过。”

    她小心地抬头瞥了一眼拂耽延仍旧沉着的面色,“我……我原不该瞒你,只恐你在军中分了神。况且……况且你阻我前往都护府赴宴,想必也早料到秦岩要生事,有意要我避他。你不也瞒着不说么?”

    “我告知与你又有何助?平添你忧虑罢了。”拂耽延沉闷应道:“依你的性子,岂肯轻省,不若我替你推阻了的干脆。”

    风灵低头抿了口茶,暗忖他这一层道理想得倒是不错,只是她在顾坊拿惯了主意,向来万事亲力亲为的性子,自是不悦他一手遮挡,不肯同她商议共筹的脾性。

    “你也知我要你避他。”拂耽延郁气未消,“阚夫人帖子下得突兀,个中缘由,不必我说,你该明白,无非是要借个由头,去教秦岩辨一辨,也好由麴都护作个见证。你非但不躲,偏要迎上前去,是何道理?”

    她借着一口茶平息下心气儿,试图同拂耽延慢慢地说一回道理。“阿延,你一心想要护着我,护着咱们这个家,我自是省得。可你有否想过,日后回了京待要如何?长安不比西州,见过我认得我的人绝非秦岩一个,纵然你有三头六臂也推阻拦挡不过来啊。今日我尚且能躲得,回了长安,我往何处躲去?便是能躲,躲躲闪闪的日子又岂能过得?”

    拂耽延的脸色越发差起来,风灵深吸了口气,绝然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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