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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弟俩走出庐舍,沿着宫中的大道往北阙走去。
这个时候,这条大道倒是没有多少人。兄弟俩走了一段,等到前后左右都无人的时候,霍山忽然问了一句:“云以为大人与表弟相识?”
霍云点头,一本正经地对兄长道:“曾孙之言行……甚似大人!”
——不是他的错觉,而是事实就是这样!
霍山的脚下一顿,不过,随即便继续前行,神态更是没有半分异常。
霍山的反应让霍云暗暗惊讶,随即,霍云便笑了。
“云?”霍山看向弟弟。
霍云轻笑:“正是如此!”
“嗯?”霍山不明所以地挑了挑眉,让霍云脸上的笑意又深了一些。
“大兄……”霍云笑着言道,但是,语气明显是再认真不过了,“表弟见我之色,与兄方才……极相似!”
霍山一怔,随即便变了脸色。
——他懂了!
——难怪霍云有那样的想法!?
眨了眨眼,霍山收敛了脸上过于明显的神色,但是,眼神却更深沉了几分。
——若是霍光真的与他们那个表弟相识……
霍山比自己的弟弟更清楚如今的未央宫究竟是什么情况,因此,对这个可能也格外地关注。
——想想自己的叔祖父与那位皇太子的情谊……
——他们的叔祖父真的会像众所周知地那样,对那位皇曾孙的一切毫不知情……毫不关心吗?
霍山不信!
——尤其是在霍云这样说了之后!
……
——那么……
霍山微微眯眼,直到看到北阙了,他才停下脚步,拍了拍弟弟的肩:“善睦邻里!”
霍云微笑,目光却垂了下来,半晌才轻声问道:“表弟将贵?”
霍云又不是痴傻之辈,接二连三地被这样交待,他怎么可能完全没有想法?
霍山没有刻意地隐瞒,却也没有解释——有些事情,只有自己想通了,才会真的上心!尤其是对霍云!——他只是笑了笑,同样轻声地回答:“先帝嫡裔,大人岂会不在意?”
霍云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仍然没有离开,片刻之后才道:“表弟不易结交……”
对此,霍山也不意外——若是那位皇曾孙很容易结交,他恐怕才会意外,更会失望。
——不过,的确麻烦……
“……随意……随心!”
沉默了好一会儿,霍山给了一个回答。
听到霍山这样说,霍云当即就翻了一个白眼:“我不喜与其亲!”
——是的!
——霍云很难说自己乐于结交那位表弟。
——若说随意、随心……他恨不得离刘病已远远的!
霍山刚要教训,又忽然想到他之前说的话,不禁莞尔:“因其似大人?”
霍云下意识地点头,随后才反应过来,不由羞恼非常,瞪了兄长一眼,便要离开,却被霍山一手扣住肩膀,半步都动不了,只能站在原地生闷气。
见霍云不再想走,霍山才松开手,拍了拍弟弟的肩,笑容浅淡,语气平静,却让霍云不由打了一个寒颤:“云,我与汝姓霍,却非霍家人……”
霍山的话让霍云一怔。
“大人与从叔尚有霍氏亲人,我与汝只有大人一门亲族。”霍山低语,十分平静地陈述。
——他们的祖父从来都不曾上过霍家的籍!
——虽然他的确姓霍!
——但是,一个姓又能算什么呢?
霍云低下头,有些明白了:“曾孙乃吾等亲……”
霍山点头,随即叹了一口气:“彼苦于我等!”
——他们有霍光可依靠,那位皇曾孙呢?
——只看卫登从不提及就知道,至少,在明面上,那位皇曾孙不会得到卫家的任何照拂!
——卫氏尚且如此,霍光自然更不会了……
“本是骨肉至亲……”霍山低叹,“……我等早应照拂其……”
——只是……霍云不曾多想,他却是忘了……
——至亲又如何?
——从未接触的至亲恐怕还不及近邻让人上心……
——他之过也……
霍山有些愧疚了——他竟然从未想过他还有一个亲人……
——那个亲人……事实上……离他并不远……
——掖庭……
——也许,他与那位表弟已经相遇过很多次了……
霍云心里也不自在。
——霍山所知、所想的一切,他也是清楚的。
——他们的祖父是卫氏之甥,也一直与卫氏异姓,但是,却是真真正正的骨肉至亲!
——他们与那位表弟本来也应该比任何人都亲!
——但是……这么多年,他们从未想过……
——没有任何可辩的!
——他们就是把他给忘了!
……
——他们比霍光更应该照顾那位皇曾孙的!
146、烦恼的人各有各的烦恼()
不管如何,元凤四年的仲秋,刘病已在尚冠里有了一个家,生活中多了两个的表兄,虽然那两个表兄并不算热情,但是,的的确确让刘病已的生活平顺安稳了许多。
刘病已会知道这些,还是金安上登门道贺时才知道的。
金安上与刘病已的关系不及杜佗与张彭祖,加上他已经定下婚事,明年二月就要完婚,家中又无大人在堂,诸事都要他亲自操办,刘病已便没有人告诉他,本来想着日后再说,但是,金赏与金建尚是侍中,对宫禁的消息还是很灵通,因此,刘病已搬尚冠里没有几天,金安上便上门兴师问罪了。
——还特地选了晡时登门。
因此,刘病已听到大奴禀报金安上登门,不由就愕然了。
——这个时候登门作客,主人能不招待饮食吗?
——既然是待客,那饮食能简单吗?
——这样一来,食后该是什么时候了?
——他们可不是霍光、张安世那些贵人,可以不顾宵禁!
——这……是要留宿?
——可是……他与金安上的交情没有好到这个份上吧!
无论如何,刘病已也不能把金安上拒之门外,只能一边吩咐奴婢精心备食,一边迎出门去。
毕竟是好友,两人从门口到北堂这一路下来,便已经是笑语不断了。
在堂上分主宾坐下,金安上看了一眼堂下的婢女,便对刘病已道:“我稍后即辞,不必备食。”
——又不是真的有什么大过结,不过就是借机闹一通,见好就收才是应该的。
——再说,刘病已方才的不解与小心翼翼已经让金安上的心情好多了。
堂下的婢女抬眼看向主人,见刘病已颌首才连忙退下,往东院去传话。
见刘病已的奴婢如此进退有矩,金安上不由露出一丝羡慕,随即便向刘病已打听奴婢的来历。
——他是知道刘病已的情况的,他可不认为,凭刘病已的那些家赀就能买到这样的奴婢。
刘病已也没有隐瞒:“乃张令所赠。”
——张家的……
金安上没话说了。
——张家是自张汤才显贵的, 但是,往上数,虽然秩位不显,却也是仕宦之家,张汤的父亲就是长安丞。
——张汤做了七年的延尉,七年的御史大夫,除了皆所得奉赐,并无其它收入,而且,张汤还是喜欢与天下名士大夫结交的,花费甚大,即使如此,张汤死时,也有五百金的家产。
——家产是诸子均分的,张贺不是后子,但是,分户析产时,却是仍然有他的一份的,其中就包括奴婢。
——像张家这种人家的奴婢,多是世代在其家为奴婢的,自小就被教养,行止格外有规矩,与官婢相比也不差多少。
“……掖庭令待君甚厚……”沉默了好一会儿,金安上还是忍不住说了这么一句。
刘病已正在问他婚事准备得如何,却乍然听到金安上这样说,不由愕然,随即就翻了一个白眼——显然,金安上刚才根本没有听他说话。
不过,刘病已并没有因此不悦,反而有些好奇了:“奴婢不易寻?”
金安上摇头:“易寻!”随即撇了撇嘴,又道:“如君家之奴婢不易寻!”
——奴婢?
——活不下去的,或者想着别的心思的,愿意当奴婢的人从来都不缺,但是,想要合心的……就太不容易了!
金安上抱怨:“奴尚可,婢……”只是说着,他就忍不住上火,“只会歌舞奏乐,连纺绩都不通!我是寻婢女,不是寻伎者!”
刘病已听得一愣一愣的,半晌才道:“是否……君未表明意……”
“我所见会(注)者皆云难寻。”金安上摇头,说着,他便把自己的要求说了一通。
刘病已开始还笑,越听越觉得不对,到最后,却是哭笑不得了。
——金安上的要求太高!
金家是匈奴之后,还是俘虏,金日磾早逝,金安上的父亲金佗死得更早,自然没有什么身家可言。原本没有分户,好歹是列侯之家,有家丞等管事,又有霍家的媵人,也算过得去;分户之后,金安上一个过日子,也算将将就就了。但是,现在,他要娶妻了,哪里是能将就的事?
——要懂规矩,能做事,到家就能上手的……
金安上自认为要求不高,但是,事实上……他的要求真的是很难办的到的!
——能做事倒是不难,但是,事情不是那么好做的!必须懂规矩才能把事情做好!做不好又谈何上手呢?
——这就麻烦了!
——金安上虽然无官无爵,但是,他结交的都是有官爵的人的子弟,他所谓的规矩自然也是官者、爵者之家的规矩!
——会沦落到要去当奴婢的人,有几个能懂这样的规矩?
——而且,会只管撮合交易,哪里能管这么许多?即便有那种会调教人的会,也多是为高第显贵之家调教的,根本不会理金安上这种小家小户的交易。
刘病已很诚恳地建议:“君何不先置奴婢,后亲自教训?亦可待少君……”
——何必非要已经教出来的奴婢?自己调教也可以吧!
——还省钱!
如今,刘病已已经真切地认识到钱的价值了!
金安上摇了摇头:“吾妻非长嫂之类出身。”
——他不是金赏,有列侯的爵位在身,自然是可以娶出身较好的女人。
——他与金赏只是从兄弟,而且,他们是匈奴人,与一般的降将不同,他们是俘虏之后。
——这样的他能娶到出身多高的女人?
金家的人口不多,金赏又是厚道人,对金安上不比金建差多少,对他的婚事也是极用心的,但是,有些事情,并不是用心就能改变的。
——他将要迎娶的那个女子与他的身份差不多,有一个身份高贵的祖父,但是,父亲却只有民爵,家中也没有太多的财产。
——指望那样的女子调教奴婢……
金安上想想都觉得不可能!
——金赏倒是提过,从自家给他一些奴婢、私属,但是,他不是金建,再者,如今也不是只有他们兄弟,堂上还有两位嫂子啊!
——后来,金赏也说过让他把奴婢送来,为她调都,可是,金家如今得用的都是霍渺君带的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