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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步偷天-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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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步安缓缓低下头去,一只手挡住脸,另一只手狠狠地抹了一把眼角。他自己也是孤儿,对这样的人间悲剧最能感同身受。

    可惠圆和尚似乎完全没有触动,侧着头认真道:“那小僧得试试跟邓施主结交,若是结交不成便要躲着他。”

    张瞎子看不见惠圆认真的模样,但从他声音里也能听出这和尚傻得可爱,咧嘴笑了笑,笑得不怎么好看,却很坦诚。

    黑黢黢的院门外传来了邓小闲的放荡的笑声,他喊着“痛快痛快”,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好像完全没有注意到众人前后略有不同的神色。

    惠圆和尚迎着他走上去,认真道:“邓施主,小僧想要与你结交一番,你意下如何?”

    众人全都笑了起来,这和尚也太老实!

    大笑过后,洛轻亭问惠圆:“你说儒家思无邪,道家道之动,佛家想必也有厉害的。你师父为何不让你留意这种人?”

    惠圆和尚摇摇头道:“佛门想来也有,但师父没说。”

    步安也有些好奇,微笑道:“为什么?是不是和尚不打和尚?”

    惠圆憨笑道:“师父说,僧不谤僧,倒没有说能不能打。师父没提佛门要小心什么人,自有他的道理吧。”

    邓小闲好笑道:“你们这些和尚说话就是躲躲藏藏,虚头巴脑,看似高深,其实是怕说错了下不来台,这一手算命的都会!”

    张瞎子作为曾经的算命行业从业者,笑了笑道:“还真是这样。”

    惠圆有些着急,抹了把额头,张嘴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洛轻亭看着她着急的样子,瞪了一眼邓小闲道:“和尚是傻,但你也不能太欺负他。”

    惠圆被人说傻似乎毫不在意,大概早习惯了,乐呵呵地说道:“小僧死过一回,活回来后,就变成了这样。”

    步安听说他死过一次又活过来,觉得这老实和尚八成是心脏停跳过,又被抢救过来,因为大脑一度缺氧所以智商变低了。这样例子电影里常有,没有变成植物人,算这和尚运气好。

    他喝了口酒,随口问道:“你是死了多久后,又活过来的?”

    惠圆想了想,又掰了掰手指,道:“三十二年。”

    步安一口酒全喷在了地上。其他人也同样诧异,邓小闲瞪着这和尚道:“你……你会不会算数啊?”

    惠圆说:“小僧的算数确实不怎么灵光。”接着轻声念道:“我死那年是崇光七年,师父五十有二,隆兴元年活过来时,师父八十有四……”

    事实上,他说到“崇光七年”时,众人就已经惊呆了,根本不用他再算下去。

    可步安终归不相信人会死了这么久再复活,问道:“死这么多年,不下葬吗?”

    邓小闲附和道:“就算不下葬,尸身也全烂掉了。”

    惠圆和尚解释道:“师父的缘法是宿命通,知道我没死透,就把我的尸身放在舍利塔中,不让生人靠近。”

    他微微低着头,像一个可怜巴巴的孩子:“我后来睁眼看见师父,想他怎么老了这么多,原来他等了我三十二年。可他只跟我说了一会儿话,自己也死掉了。”

    “师父说,惠圆啊,往后师父不在,剩你自己,记得要与人为善,不要作恶;除了吃斋念佛打坐修行,再有时间就读读书,多读点书总是好的。”

    “师父还说,惠圆啊,你一躺下就是这么多年,既然活过来了,就出去走走,栖霞寺太小,你的机缘不在这里。”

    这和尚把一个将死老人临终托付的口气模仿得惟妙惟肖,可话里话外,都不像是一个高僧在说话,更像是一个慈父在教导年幼的儿子,步安听着听着,便有些感动。

    可令他奇怪的是,惠圆念叨着师父的话,脸上的神情却没有多少变化。

    “师父还说,惠圆啊,你如今一半在世上,一半还在轮回里,好比是轮回苦海摆渡人,七情六欲不齐全,别人看你奇怪,就要为难你。往后出门在外,遇上两种人要特别留意,要么跟他们结交,要么就躲远些………”

    步安听得惊心动魄,又瞄了一眼邓小闲,心说惠圆倒和邓小闲完全相反:一个老实,一个贼精;一个六欲不全,一个七情上面;一个和尚,一个道士……加上自己,倒是儒道释齐活了!

    这个念头一起,步安便打断了惠圆,认真道:“和尚,你修行靠不靠灵气?”

    惠圆如梦初醒般抬头看着步安,眨了眨眼,好像没完全反应过来,接着道:“佛门的说法是轮回漏尽,好像跟灵气是一回事。”

    步安摇着头笑了起来,他很好奇这和尚的师父究竟是谁,但是现在有比这个更重要的事。

    反者道之动,苦海摆渡人,这样的角色听上去就是难得的人才,过了这个店,可就没地方再找了。他的蹭鬼事业需要帮手,眼前这一道一僧,就是最适合的人选!

    步安缓缓站起身来,朝张瞎子道:“你说自己是真的,就定出此地聚灵之穴来试试,我看到底真不真。”

    张瞎子有些莫名其妙,可步安毕竟是鬼捕七司的财东,财东要做什么,他只管做就是了,当下说“好”,接着侧过脑袋,好像在听着什么,不一会走到门外,在一口水井旁站定,道:“就是这里了。”

    步安走到张瞎子身旁,扭头朝门内招手:“大家都出来吧!”

    邓小闲笑嘻嘻地走过来,嘴里说着:“步老弟莫不是觉得大伙儿情投意合,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只求同年同月同日死,所以就一同投井算了?”

    惠圆摇头道:“步施主,小僧觉得你最是面善,除了邓施主以外,也想与你结交……但投井就不必了,小僧已经死过一次,不想这么快再死一次。”

    他嘴上这么说,脚底下却不慢,紧跟在邓小闲身后。

    游平也和张瞎子一样,在这支鬼捕队伍里没什么发言权,况且他本来就内向,一瘸一拐就走了出来。

    只有洛轻亭一脸的不耐烦,低声抱怨道:“怎么这么多事情,还捉不捉鬼了?”

    步安也不理会她,等到邓小闲和惠圆走到自己跟前时,才笑吟吟地说道:“越州灵气稀薄又如何,昆仑圣地又有什么稀奇?”

第四十九章 刷鬼打怪梦之队() 
夏夜里,偏僻乡村的小小院落,步安看着面前的五人。

    天生道之动,有机会修成随口咒的,嬉皮笑脸没个正经的邓小闲;

    死而复生,半在人世半在轮回的,一脸老实的和尚惠圆;

    声称自己就是真的风水玄修,脸上皱纹密布,仿佛阅尽人间悲苦的张瞎子;

    总是噤口不言,丝毫没有存在感的瘸子乞儿,符修游平;

    一身打着补丁的布衣,心直口快,偶尔有些傲娇的,至今仍对他有些成见的阵修洛轻亭。

    恍惚之间,步安想起,也是这样一个血月挂在头顶的夜晚,走在天姥书院的山道上,屠瑶说,就算再有诗才,假如只为人做嫁衣,到头来也是一场空。

    屠瑶说的没错,可她毕竟不是步安,不知道他的具体情况。

    两个多月来,他尝试过去接受儒家学说,也从邓小闲那里打听过道家打坐练气的方法,能想的办法已经试遍了,可这些修行法对他全没用。

    步安接受了这个事实:自己的修行之路只能依靠鬼气,这似乎在他穿越之初就已经决定,或许与夜空中初临的邪月也息息相关,未必是个巧合。

    既然决定蹭鬼修行,就需要帮手,帮手越强,他的修行会越顺利。

    眼前这五人,阴差阳错地来到面前,这或许是他们的机缘,也是步安的机缘。要抓住。

    一阵凉风吹来,步安吸了一口气,嘴角露出一丝仿佛刚做了某个重要决定的坦然的微笑,轻声道:“今日鬼捕七司只是越州城里无人知晓的小卒子,要跑到这乡下地方才揽得到生意,可这才刚刚开始……风起于青萍之末,今夜,我便送诸位一场机缘!”

    他不顾众人疑惑的眼神,突然转身,朝着血色月光下阡陌纵横的田野,潺潺流淌的溪水和远处延绵起伏的丘陵,用低沉而又略带悲伤的语气自顾自吟诵起来。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站在水井旁的众人中,邓小闲和惠圆都微微一怔,从这长短句中,读出了别人体会不到的滋味。

    青莲观前一别,邓小闲便再也没有见过他娘,如今二十年过去,他从来不在人前提起,哪怕有人相问,也笑着说早已忘了,可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份思亲之情有多铭心刻骨……尘世飘摇,他连娘亲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从这句“生死两茫茫”起,他便咧着嘴笑了起来,仿佛当年坐在祖母灵堂中,看着爹爹气绝而亡时一样,心中泣血,脸上却止不住地笑,状若疯癫。

    而对惠圆来说,这词句又是另一番滋味。他一死三十二年,师父渐渐老去,等他活了过来,师父却转眼辞世,书上说逝者已矣,莫费思量,可再怎么忍住不去思念,又怎么能忘记师恩呢。

    步安继续念道:“……千里孤魂,何处话凄凉。”他将苏轼这阙悼念亡妻的《江城子》中的“坟”字改成了“魂”,韵脚不变,平仄不动,却更加契合邓小闲的心境。

    而除了邓小闲与惠圆沉浸在词句气氛中以外,其余人都惊讶地看着步安,尤其是洛轻亭。

    步安当然顾不上这些,不疾不徐地吟诵着,嗓音越来越深沉,也越来越悲伤。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这句听在邓小闲和惠圆耳中,都感同身受,却仍然代表着不同的含义。

    邓小闲自然是觉得一别经年,自己和娘亲恐怕已经相逢不相识了;而惠圆却想起自己死而复活时,见到师父老去的样子。

    步安刚刚念完半阙《江城子》,夏风中便响起了奇怪的声音,像有许许多多人在小声絮叨或是哽咽抽泣。

    以众人站立的位置为中心,漫山遍野的灵气一层层,一圈圈地活跃起来,像平静的湖面上投下了一枚石子,又像是有海潮即将从遥远处席卷而来。

    步安迎风而立,接着念道:“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

    邓小闲眼前浮现起年幼时的回忆,娘亲对着镜子梳妆,爹爹从窗外走过,而自己正绕着梳妆台奔跑戏耍,只是镜子里那张脸,已经朦胧至极。

    惠圆则轻出一口气,心说原来这词不是写师父和我的。

    “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一阙《江城子》终于念完,另一个世界流传千古的杰作,在这诗意能勾动天地异象的世界,掀起了与其相称的灵气波动。

    所谓灵气,与亡者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因此当这阙悼亡词中无以比肩的孤峰,在偏僻的越州乡间问世时,流淌在田野、树林和丘陵坡地上的灵气,便如洪流海啸一般朝步安席卷而来。

    浓郁到了极致的灵气,刹那间遮蔽血月,天空中幻化出一个朦胧的月白色光团,众人所在的院落及其四周,突然光影流转,明暗骤分,真如月光照在松林间的景象!

    步安豪迈至极地看着自己所造成的天地异象,这一次既没有惊愕,也没有患得患失,开口之前,就已经预料到这个结果。

    身后响起洛轻亭颤抖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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