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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榴图-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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勤勤反问:“不是吗?”

文太太仍不愿置评。

“其中有什么蹊跷不成?”

“勤勤,夜了,要不在家留宿,否则该回去了。”

“妈妈——”勤勤意犹未足。

“勤勤,这种逸事,听过算数,适可而止,不宜追究。”

“是,妈妈,明天见。”

画展如期举行,一点意外都没有,檀氏画廊控制这种事,那还有什么话说的,霎时间文勤勤这个名字便通了天,人人都知道她是从纽约挟誉回来的艺术家。

全市的杂志都渴望得到文勤勤的访问,负责替她宣传的小组疲于奔命。

专人写的画评一出来,震撼力大到没有人敢不侧目。

每一幅画上都钉着某某先生赏识字样。真虚伪,勤勤想,干脆写上“已卖”,岂非爽快,就像家私铺,或似时装店,买者去也。

展览中也有小插曲,杨光那张画被勤勤列为非卖品,偏偏有数十个顾客看中。

不是没有人识货,尽管这些人客亦是同擅氏奇Qīsuu。сom书有生意往来的熟人,买画不过是为应酬,但却指定请文小姐以同样笔法触觉专门特地画一张给他们。

勤勤的感觉坏到透顶。

杨光的真迹要论斤秤出去,但其中一张放错了场地,即时身价百倍,贵不可言。

可见这不是画的问题,任何模糊不清的作品只要加以吹嘘,故弄玄虚,作一副高不可攀、神秘莫测的样子,都可以造成一时的轰动。在一段短时间内蒙骗一小撮人,实在并非难事。

这样子算下来,黑猩猩给包装一下,也可以开画展。

没有什么好兴奋的。

是以文勤勤嘴角那一丝冷冷的嘲弄之笑意竟是真的了。

展览曲终人散,她抱着杨光那张画回家。

檀中恕与手下召开事后研究会,问得很简单,只得一个问题:“文勤勤如何?”

大家看着张怀德,她先发言:“非常好,完全知道她与画廊相扶相助,一点没有自以为是,丝毫不见骄矜,我当初对她略有偏见,是眼光偏差,现在证明在工作上面,她非常成熟。”

宣传主任说:“极易相处,真诚对待同事,伸缩力强。”

“聪明、好学、能吃苦,情绪低落仍肯持续。”这是形象顾问,“我想大家都看到一点:她实在长得美。”

檀中恕牵牵嘴角,有点凄酸意味。

过片刻他说:“但是她的确相当任性。”

张怀德说:“她毕竟是干艺术的,不羁在所难免。”

“计划可行?”

“可行。”

没有异议。

檀中恕说:“不过一个画家,最主要还是作画,没有作品,即时死亡。”

营业部代表笑了,“我们不会放过她的。”

檀中恕轻声说:“筹备下半年度去巴黎展览。散会。”

张怀德说,“看样子文勤勤要痛下苦功。”

檀中恕没有回答,他看着对面墙上挂的那幅石榴图,过了一会儿,同事都走光了,他用手捂住脸,许久许久没有放开手,像是不再有力气以面目示人的样子。

张怀德折回来,轻轻敲敲门,他才放开手。

他轻声问:“怎么办?”

张怀德温柔地答:“照指示办事。”

“她快要离我而去了。”

“不会的,她最近吃了中药已经好得多。”

檀中恕不语,张怀德看到他眼中绝望之意,心中恻然。

过半晌她说:“勤勤问我请一星期假,我准了她。”

“那顽童!”声音里已经有太多的纵容爱怜温情。

勤勤可是一刻也没停,约了杨光往资料图书馆找新闻。

杨光叫救命。

“小姐,我每天有固定的工作量,按件收取酬劳,手停口停。你饶了我好不好,一次两次不要紧,三日两头召我下午三时出来,深夜十二时才放人,我们索性结婚也罢。”

勤勤鄙视他,“你这种人,为朋友出一点点力气,呼天抢地,改明儿碰到命中煞星,还不是乖乖地跪在那里奉献一切,现在对牢我就装个死相。”

“随便你怎么骂我,只要肯放我走,在所不计。”

但是勤勤还是羁留着他,因为一个人两只眼做不了那许多。

第四天,他们找到了要找的新闻。

一九六六年四月:文艺报名廊版专题:齐颖勇卧病,齐氏画廊业务转交齐夫人廖怡女士。

勤勤猛地自椅子上跳起来,杨光吃一惊,瞪着她。

勤勤即时明白了。

她按停了荧幕上的缩微底片。

文太太闲谈不说人非,这就是她不愿意提的细节。

齐颖勇同廖女士婚后十年左右,便因病将整盘生意交予年轻的妻子,他于翌年逝世,她承继了生意。檀中恕曾说,他有位姓廖的伙伴。

勤勤站起来,檀氏逸名的大老板是廖女士不是廖先生。

大家一定疑心檀氏夺齐颖勇的财业,才不肯透露消息。

勤勤都弄清楚了。

原来檀氏是这样崛起的,说得粗俗一点,他财色兼收。

当年风气保守,人们对这件事的看法可想而知,他当然难以在这个圈子立足。

勤勤伸手关掉荧幕,“我们走吧。”

杨光问:“怎么,你找到你要的东西了?”

勤勤点点头:“找到了。”

“可不可以告诉我是什么?”

“将来慢慢说与你知。”

“你看你这个人,所有鬼祟集于一身,既然有所保留,就不要参予我在事内,苦苦哀求我加入,又怕我泄露机密,既要靠我,又不信我,既要用我,却又忌我,却是何苦来哉。”

“杨光,说那么多话,你累还是不累。”勤勤回敬。

“我看见你就累,一个画家不画画,无头苍蝇似乱钻。”

勤勤悲哀了。

“可恨世上还有杨光这样的人,动不动飨她以真理。”

再不动手画画,就来不及了。

手头上所有旧作皆已沽清,没有新作,真是死路一条。

“回去构思吧,”杨光劝道,“一个人的时间用在什么地方是看得见的,天天运动,便成为运动员,天天上班,成为白领,满街逛的人一辈子不会成为画家,后台再坚也不管用。”

勤勤苦闷地说:“我整个脑袋似被石块塞住,什么都挤不出来。”

“用锤子敲呀。”杨光讽刺地建议。

勤勤并不生气,“你呢,杨光,你创作时,痛苦抑或快乐?”

杨光站在街口说:“我们在此分手吧。”

“你还没有回答我。”

“创作的感觉?我只觉得心中的颜色源源不绝要借手中画笔倾吐出来,流鬯舒畅,取之不竭,是好是歹,画了再说。”

勤勤这才气了,“杨光,我恨你,我妒忌你,我讨厌你。”

“这是我的错吗?”杨光微微笑。

“上帝太过偏怜你。”勤勤抓住他上衣的领子摇他。

“但是有什么用,我的画,连名都不能署,而你,你却被捧至天上,与明星争辉。”

勤勤悻悻说:“再见。”

杨光笑了,向她挥挥手。

说有石头塞住脑袋,还是很差的比喻,假后勤勤发觉她不敢下床,因为一醒来便要开始工作。

她尝试多种技巧,没有一种生效,檀氏捧大了文勤勤的头,却没有给她灌注同级大的才华。

勤勤捧着头掩住脸痛哭失声。

杨光说:“来与我一起工作。”

“杨光,我怎么越来越笨,一点神采都画不出来。”

  第7章

杨光看她一眼,不出声,心想:我是你我也懒得再花脑筋,反正画什么都有人捧了去当宝贝。

勤勤的痛苦是在天良未泯。

“我被生活逼迫,”他笑说,“你则为名气逼迫。”

勤勤僵坐在画室中。

杨光开玩笑:“你若不嫌弃,我做你替身如何,敝店虽小,五脏俱全,你要我学谁,我都做得到,风格、派系,任由选择,长短阔窄,可以商量,价格克己,顾客至上。”

勤勤听得傻了眼,过半晌,破涕为笑。

杨光声音中带着无奈,“你若嫌我画工粗糙,那就没法。”

“你出力,我出名,这不太委屈你了?”

杨光看着勤勤,“委屈?如果你没有查过字典,不知道这两个字的真正意思,就不要置评。”

勤勤握紧双手,可怜的杨光,他的艺术生涯真不易过。

“这里这里这里,喜欢哪些,便扛回家吧,批发六折,迟些寄单子给你。”

“这么说来,整个文勤勤岂非成为一个假局,太荒谬了。”

“勤勤,整件事的根源,便是一个商业假局。”

勤勤坐下来,是,由一张仿八大山人的假画开始。

“你要我为你特地创造一系列新作风亦可,喜欢哪一种?”

勤勤冲口而出:“你送我那幅画,人人都欣赏。”

杨光微笑,“啊那张。你大可天天去吃喝玩乐,巴黎画展是几时?到时来我处取货可也。”

勤勤怔怔的,像是读小学时功课来不及做,到处找人抄袭算术题,既觉内疚,又觉轻松。

勤勤问:“我的良知呢,我的廉耻呢?”

“不要看得太严重,整件事里,谁吃了亏,谁有损失?”

“我们分头工作吧,到时我有作品的话,就不必劳驾你。”

杨光笑得胸有成竹。

他知道答案,她也知道,文勤勤的事业在她扬名那一日开始,已经结束。

檀氏利用文勤勤,文勤勤又利用杨光。

张怀德每个星期来看文勤勤的工作进度,文勤勤每个星期又去看杨光的进度。

奇是奇在三方面都很高兴满足,勤勤毫不吝啬付给杨光合理酬劳,画廊见到小部分新作,已经大喜过望。

只有一个人起疑心。

文太太问女儿:“你一天工作多少小时?”

“上午十一时至下午三时。”

“每天如此?”

“像做功课一样,我的确是个好学生。”

文太太不语。

勤勤有点歉意,她从来未曾试过瞒骗母亲,但一个人年纪大了,心中难免藏奸。

“最近你应酬那么繁忙,心烦意乱,还能创作?”

勤勤只得答:“他们要求并不高。”

家里都装修过了,十分整齐,勤勤那样顾家,还有什么可以挑剔的。

最近檀中恕在几个私人宴会都带着勤勤出席。

他们为她挑的礼服全部一个款式:古典的白色束腰大蓬裙,每次勤勤都觉得过分盛妆隆重,但宴会主人却喜欢客人这一点尊重。

勤勤问檀中恕:“一定要出席这一类场合吗?”

“如果你打算一辈子自说自画,可以不必理会俗礼。”

勤勤无话可说。

她已经许久没有看到那位爱穿黑色的女士出现,勤勤对于她的身份很有点把握。

“最近大老板有没有提起我?”

“她最近比较忙。”

勤勤问:“你们相处得好吗?”

檀中恕一怔,“为何这样问?”

“每次说起她,你总好像有难言之隐似的。”

檀中恕注视她,“你好像知道得很多。”

“一点点,我有观察能力。”

“勤勤,你没有到过我家吧,明日来便饭如何?”

勤勤的心“咚”地一声。

她终于可以看到那位女士了。

能够使檀中恕置年龄及身份不顾的女子,一定有异常人,勤勤很希望见到她。

勤勤第一次到檀府。

地方宽大,布置十分素雅古朴,一进门,勤勤便知道是夜要失望。

屋子里不像住有女主人。

这种感觉可意会而不可言传,譬如说,不见瓶花,又譬如说,空气中没有一丝香味,连小摆式都不多一件。

勤勤问主人:“你一个人住这里?”

檀中恕微笑,“难道我应该同什么人共住吗?”

勤勤不好意思,轻轻脱下外套,她原本打算花点劲装个殷勤诚恳的样子,现觉没有必要,便斜斜靠在沙发上。

檀中恕坐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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