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琼瑶文集-第13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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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我以为会博你一笑。我无意于伤害你,你贫穷,并不是你的耻等,你没衣服穿,是很明显的事情!我不懂你为什幺如此拘泥小节,去维护你那不需要维护的自尊!”

    自尊!这两个字在她脑中一闪,使她倏然间想起了耿若尘的那张纸条﹔自尊与自卑的混合!是了!她现在所面临的,不就是这种局面吗?她的拒绝,是为了维护她的自尊,还是因为她自卑,怕老人看不起她呢?她咬着嘴唇,深思着,接着,她就忍不住的大笑了起来。

    “好,好,耿先生,你们父子两个说服了我!我接受了这些衣裳!”她转身退去:“等我吃午饭,耿先生,我将穿一件新衣服给你看!”

    “我们父子?”耿克毅莫名其妙的问。可是,江雨薇已经跑走了,他怎幺也弄不清楚他儿子怎会参与这衣服事件里来了。

    江雨薇穿了件翠绿色的长袖洋装来吃饭,衣领和袖口都缀着宽荷叶边,为了配合她的新衣,她淡淡的搽了胭脂和口红,轻盈的走到餐桌边,她盈盈一笑,散发了浑身青春的气息。耿克毅对她赞许的点点头:“如果我比现在年轻三十岁,我会追你!”他说。

    “那时你不会要我,”江雨薇笑容可掬:“那时你有你的──维纳斯。”

    老人的眼睛暗淡了一下。

    “真的。”他说:“我只是怀疑,谁有福气能得到你!”

    “得到我是福气吗?”她反问:“一个女暴君?”

    老人纵声大笑了。在一旁服侍的李妈感动得几乎流下泪来,有许多年许多年,她没有看到她的主人这样开心过了。

    江雨薇吃了很多辣子鸡丁,吃了很多豆豉鱼头。午餐后,她回到房里,一股扑鼻的清香迎着她,她看过去,在她书桌上面,竟插着一瓶桂花!!满屋子都散发着桂花那股幽香。她惊愕的走过去,望着那花瓶。一声门响,她回过头来,李妈含笑的站在门口:“我那当家的说,你喜欢桂花,江小姐,所以,我们就给你插了一瓶。这园里有的是花儿,你喜欢什幺,只管吩咐一声就好了!”

    “哦!”江雨薇那样感动。“你们实在太好了!”

    “我们应该的,江小姐,”李妈在她的围裙里搓着手,竭力想表示她心中的感情。“你使这个家又有笑声了,江小姐,你是个好姑娘。”

    是吗?是吗?是吗?她从没有被人这样重视过。眨眨眼睛,她说:“李妈,过来,我告诉你!”

    李妈走了过来。她压低声音说:“告诉老李,告诉老赵,下星期我休假的时候,我会去看那个人!”

    李妈扬起了眉毛,眼睛闪着光,她掩饰不住她唇边那个喜悦的笑,对江雨薇深深的一颔首,她匆匆的走了。

    江雨薇一下子仰躺在床上,瞪着天花板,她喃喃的说:“江雨薇,江雨薇,你卷进这漩涡,是休想再卷出来了!”

    一个星期匆匆过去了。

    这星期中没什幺值得大书特书的事情﹔老人的腿已几乎完全康复,他能拄着拐杖上下楼了,也能在花园里散散步,晒晒太阳了。黄医生来出诊过一次,对老人的进步感到满意,对他肝脏及心脏的情况却不表满意,他仍维持原来的看法,老人不会活过一年。耿克毅似乎并不关心自己的生死,他照常每天接见唐经理,吩咐业务,每隔一天和朱正谋小聚一次。这星期里唯一使风雨园中充满风雨气息的一天是星期六,培中和培华两家都携眷而来了。

    那是令人烦扰的一天,那是充满大呼小叫的一天,培中的太太思纹一进门就教训了翠莲一顿,说她没有把窗隙擦干净,一直把翠莲骂哭了。培华和老李争吵了起来,因为老李最近把培华小时手植的一棵夹竹桃连根拔掉了,这争吵逼使那一向沉默的老李竟冒出一句话来:“反正风雨园不会是你的,二少爷!”

    于是,这就翻天覆地的引起一场咒骂,培华说老李“不敬”,老李掉头而去,根本不理。美琦阴阳怪气的劝解,不知怎的又惹怒了思纹。于是,思纹和美琦也开始彼此冷嘲热讽,偏偏这时培中的小儿子凯凯和培华的大儿子斌斌又打起架来了,大人就借着喝骂孩子,彼此攻击。一时间,大的吵,小的叫,闹得简直不成体统。耿克毅呢?自从培中培华一进门,他就关在自己卧房里,说是需要睡觉,而避不见面。这时,听到楼下闹得实在不象话了,他才拄着拐杖走下楼来,他的出现那样具有权威性,使满房间的争吵声都在剎那间平息了,连孩子们都没有声音了。老人严肃的站在那儿,眼光凌厉的从培中、培华、思纹、美琦……的脸上一一扫过,冷冰冰的说了句:“你们的探访该结束了!”

    “爸爸!”培中惊愕的喊。

    “够了!”老人做了个阻止发言的手势:“别说什幺,我了解你们的‘孝心’,不过,我的护士认为我需要安静休息,是吗?雨薇?”

    江雨薇只得点头。

    “所以,你们还是带着孩子回去吧!”

    “爸爸,”培华把握时机说:“您的身体不好,别太累着,公司里需不需要我去帮忙?”

    “用不着,”老人的声音更冷涩了。“我还管理得了我的事业!你们去吧!”“爸爸!”培中又开了口:“我觉得唐经理不见得靠得住……”

    老人仰起头来,陡然发出一声暴喝:“你们有完没完?能不能让我耳边清静一点?如果你们还懂得一点为人子的道理,现在就给我滚得远远的!听到了吗?你们走吧!统统走!马上走!”

    思纹首先尖叫了一声:“好吧!我们走!我们统统走!凯凯,中中,云云,我们回家去了!快穿上大衣,别在这儿招人讨厌,有那个祖父当你们是孙儿呢?只怕是群来历不明的野孩子呵!”

    老人气得发抖,他用拐杖指着培中:“把这个女巫婆给我带出去!让我永远不要见到她!你们还不滚?一定要气死我吗?”

    培中一把掐住了思纹的胳膊,对老人强笑:“爸爸,您别生气,何必和妇人家生气呢?”

    几分钟内,培中培华这两个家庭就离开了风雨园,当他们的车子都开出了大门,老人才一下子颓然的倒在沙发上了。

    江雨薇赶过去,按了按他的脉搏,立刻上楼拿了针药下来,帮老人打了一针,她用药棉揉着那针孔,一面温和而低柔的说:“何苦呢?耿先生?何必要和他们生气?”

    李妈也端了杯开水过来,颤巍巍的说:“真的,老爷,如果您少跟他们生点气,也不至于把身体弄得这样糟呵!”

    老人乏力的仰躺在沙发上,阖上了眼睛,他看起来心灰意冷而又筋疲力竭。

    “儿子,儿子,”他喃喃自语:“这就是我的儿子们!这竟然是我的儿子!”江雨薇把手盖在老人那枯瘦的手背上,她紧紧地,安慰的紧压了那只手一下,什幺话都没有说。站起身来,她和李妈交换了了解的一瞥,她知道,刻不容缓的,她应该去做那件艰苦的工作了!

    星期天,是江雨薇休假的日子。

    早上,她帮老人打过针,又详细的吩咐李妈老人吃药的时间,要她记得提醒老人。然后,她穿了件黑色滚红边的洋装,和同色的外套,准备出去了。耿克毅上下的打量着她,问:“告诉我,你准备如何消磨这一天?”

    “我要分别去两个大学,看我的弟弟,然后……”她笑笑,沉吟着没说出口。“那个X光科的吗?”老人锐利的问。

    江雨薇蓦的一笑。

    “或者。”她说。

    “小心点,”老人警告的说:“男人是很危险的动物。”

    “谢谢你,我会记住。”

    “让老赵送你去,晚上,你在什幺地方,打个电话回来,让老赵去接你,这山上太冷僻,不适合女孩子走夜路,而且,最好尽早回来!”

    “一切遵命。”江雨薇微笑的应着。

    老人没有再说话,只是目送江雨薇退出房间。

    一坐进老赵的车子,江雨薇就从外衣的口袋里掏出了老李给她的纸条,她毫不迟疑的说:“和平东路,老赵,你知道的地方!”

    “你不是先要去看你的弟弟们吗?江小姐?”

    “弟弟有的是时间可以看,”江雨薇轻叹:“下个星期也不为晚,这件事呢,却越早越好!”

    老赵点点头,不再说话,他开足了马力,向山下驶去。江雨薇靠在车中,望着车窗外的树木丛林,她轻咬着嘴唇,心中七上八下而忐忑不安,她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干些什幺,也不知道见了那个耿若尘之后,该说些什幺。多幺鲁莽呵!自己怎幺会决定来做这件事呢?

    车子驶进了台北市区,转进新生北路,然后新生南路,再左转,上了和平东路,路面由宽而变窄,越开下去,道路就越来越窄了,路旁的建筑,也由高楼大厦转而为低矮的木造房屋,房子层层叠叠的拥挤在一堆,孩子们在路边嬉戏,街道的柏油路面早已残破,人们在房门口洗衣淘米,因此,街边是一片泥泞。

    在一条窄窄的巷子前面,车子停了,老赵回过头来:“就是这条巷子,江小姐,车子开不进去了,你走进去到巷底,有个更窄的弄子,转进去左边第四家就是了,那是间小小的木屋子。”

    江雨薇下了车,迟疑的看看这巷子:“你以前来过吗?老赵?”

    “和老李来过一次,不会错的,江小姐。”

    “好吧,你回去吧,告诉老爷,你送我到师范大学的,知道吗?”

    “我在这儿等十分钟,万一他不在家,我好送你去别的地方。”老赵周到的说。

    “这样也好,十分钟我不出来,你就走吧!”

    她走进了那条小巷子,这真是名副其实的“小巷子”,街边有些小杂货店、菜摊子、鱼肉贩子,因此,整条巷子弥漫着鱼腥味和说不出来的一股霉腐的味道。江雨薇对这味道并不陌生,她住过比这儿更糟的地方,使她惊奇的,是耿若尘居然会住在这儿!那个充满奇花异卉的风雨园中的小主人!

    她终于找到了那个小弄,也终于找到了那个门牌号码!她望着那房子,事实上,这不是房子,这只是别人后门搭出来的一个屋披,房门所对的,是别人后门的垃圾箱和养鸡棚,一股浓厚的垃圾气味充塞在空气里。

    江雨薇在门前伫立了两秒钟,终于,她深吸了口气,在脑中准备了一遍自己要说的话,然后,她鼓足勇气,叩了房门。

    门里寂然无声,他不在家。她想着,有些失望,却有更大的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再叩了叩门,她准备离去,却蓦然间,从门里冒出了一声低吼:“管你是个什幺鬼,进来吧!”

    她一怔,倏忽间,以为门里是耿克毅,但是,立即她醒悟了过来,这是耿克毅的儿子!一个那幺“酷似”的儿子呵!

    推开门,她跨了进去,一阵油彩颜料和松节油的气味对她扑鼻而来,好呛鼻子,她不自禁的打了个喷嚏。定睛细看,她才看到屋里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画板和画布,一个高大的男人──她所熟悉的那个耿若尘,只穿著件汗衫,下面依然是那条洗白了的牛仔裤,正握着画笔和调色板,在一张画布上涂抹着。听到门响,他回过头来看着她,眉头蹙得紧紧的。

    “你是谁?”他问。

    “我不相信你已经忘了。”她说,打量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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