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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白盐-第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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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门丁慌慌张张从门外钻进来,一头扎在地上,口称老爷饶命。年如我目光如电,在门丁身上一扫,冷笑数声,狞笑道:
  “马秃子呀,你这狗日的果然不是好东西,难怪马正天老爷像狗一样赶了你。我见你凄惶,冒着得罪马老爷的风险,收留了你,你却瘦狗死不改吃屎的病,给我趸了这么大的乱子。好啦,我也不处罚你,你是哪只狗爪子捆上牛老爷的,就用哪知狗爪子解开牛老爷,至于该死该活,我说了不算,全凭牛老爷发落。”
  马秃子急忙爬起来,先从牛不从嘴里抽出臭袜子,三缠两绕,解去身上绳索,又忙跪在牛不从面前,抬起右手狠抽了右脸几个耳光,又抬起左手,狠抽左脸几个耳光。他不是演戏,他是下了狠茬的,与抽别人没什么两样,两面脸蛋眼见得红了,紫了,又胀起来了。又被横溢的鼻涕眼泪糊了一遍。牛不从气涌如山,面对这种情形,心下却有些不忍。他大声咳嗽一阵,气息顺畅了,却不知该如何处置这个混蛋。他早听说马家赶出去过一个不学好的本族兄弟,却不知道竟是此人。年如我拱手道:“牛老爷受惊了,千错万错,都是在下的错。在下治家不严,冒犯牛老爷了。在下出门有点闲事,回来的晚,听下人说,后院关了一个擅自闯院的歹人,心中自思,在下虽不才,却也从不与人交恶,平日驭下甚严,奴才下人都知道夹紧尾巴做人,又会是哪路高人上门赐教呢,心中老大不放心,水没顾上喝一口,火急赶来,却是牛老爷,不用说,这是下人瞎了眼了,还望牛老爷格外大度,恕在下不察之罪,也请牛老爷不必客气,年家的奴才就是牛老爷的奴才,该怎样处罚,万不可手下留情。”
  听了这话,牛不从还在沉吟,马秃子慌忙俯下身去,梆梆梆,在地上摔了几个响头,地上腥臭的尘土被激起来,牛不从和年如我同时打了一个喷嚏。年如我恼极,却听马秃子急口急舌说:
  “年老爷牛老爷,二位老爷饶命,奴才虽做了天大的错事,杀一百回,剐一万刀也是该当的,可奴才死的冤哪!二位老爷想想,做奴才的主子指使去做什么,能不去吗?”
  年如我、牛不从、年梦柯同时一惊,牛不从盯了年如我一眼,迅速瞥开眼神,年如我也瞥了牛不从一眼,要躲开眼神时,四束目光正好相遇中途。年如我气得双手乱摇,却说不出话来。年梦柯赶上一步,一脚踏在马秃子屁股上,厉声喝道:
  “你这不逞之徒,明明自己做错了事情,还敢胡乱攀比主子!真真是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圬也,用心何其毒也!真真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来人,拉出去给我使劲捶,看他还敢不敢满嘴念野狐禅!
  院外闻声冲进两条大汉,一人扯一条胳膊往外拖,马秃子大叫饶命,眼看要拖出门了,年如我心有所动,挥手大喊:
  “慢!”
  年如我走到牛不从跟前,满面羞惭,嗫嚅说:
  “牛老爷,你看这事,在下跳到开水锅里烫一遍,也洗不掉身上的垢甲了,我年如我虽然不堪,却是一个来去清白敢做敢当之人,既然被人诬为贼,索性把贼做到明处吧。”他转身对马秃子和颜悦色说:“秃子兄弟,一边是咱们的人,一边是牛老爷,有啥说啥,你不用怕任何人,只要说的是实话,我保证不怪罪你,当着牛老爷的面,我给你一百两银子,你爱去哪去哪,我发誓,我要是秋后算账,让我家男人都去做强盗,女人都去做婊子,至于我与牛老爷的事,任凭他老人家处置,绝无二话!”
  “不是的,不是的,老爷!不是老爷指使小人做的,是马老爷指使小人做的。”
  “你说什么?”年如我赶上一步,飞起一脚踹在马秃子腰上,一下子滚出了几步远。年如我气得浑身抖颤着,颤巍巍伸出右手食指骂道:“你这丧家的断了脊梁的癞皮狗!你要是诬赖我,还说得过去,奴才恨主子,世上多去了。可你竟然在我家空口白舌攀扯马老爷!马老爷是何等人,谁不知道他老人家仗义疏财德高望重?你这狗才当年被马老爷赶出家门,不思改过,却心存报复,有本事你自己找上门去闹罢了,却在这里乱嚼舌头,这不明摆着挑拨两家关系吗?真正是是可忍孰不可忍,拉出去,给我往死里打!”
  那两名大汉又动手往外拖扯,却被牛不从挡住了。他回头说:
  “年老爷暂息雷霆之怒,有道是,无风不起浪,有风浪三丈,说话听声儿,锣鼓听音儿,年老爷与马老爷的恩恩怨怨,那是你们富人间的事,我是穷人,没有资格理会。在下想知道的是:马老爷如何指使牛老爷的人对在下出黑手?”
  年如我沉吟半晌,万分为难地说:
  “牛老爷,听在下一言行不?事情发生在我家里,由我一力担当。天下事,说复杂,复杂得神仙也纠缠不清,说简单,简单得如同碟子舀水,一眼看得透亮。就算是我治家不严,说成是我纵奴行凶也行,只是不再牵扯别人好吗?”
  牛不从笑道:
  “难得年老爷一身爽气,可是,我牛不从也不是不问青红皂白的人呀。”“哎呀,这活活地难死人嘛。”年如我一脸痛苦。
  马秃子往前爬一截,昂起头来,断然说:
  “二位老爷,多有得罪了。我马秃子虽是下人,却知道好坏,也是有肝胆有良心的人。马老爷向来待我不薄,直到现在还派人给我家里送吃送喝,可年老爷待我更厚,牛老爷又是走路能带起土坷垃的痛快人,小人我,做人做鬼,从今后,只捡一样做,不再白天做鬼,晚上做人了,那样我也受不住了。实话实说,我投奔年老爷门下,完全是苦肉计,我是马老爷给年老爷脖子下垫的一块砖。我负责打听年府发生的一切大事小事,向马老爷报告,根据功劳大小,将来马老爷答应了给我一处宅院,还答应把身边头脸齐整的丫鬟配于我为妻。今日之事,便是马老爷授意的,目的在于嫁祸年老爷,引起年老爷和脚户不和,马老爷趁机收买人心,挤垮年家。该说的我都说了,压在心头的石头终于搬走了,是杀是剐,无所谓了,我说的是真是假,你们爱信不信,过不了几天,自然会水落石出的。你们再别问我,从眼下到事情水落石出,我是哑巴,死,可以,说话,不可以。”
  年如我问了几句话,马秃子闭眼一言不发,又踢了几脚,仍一言不发。牛不从说:“年老爷别费心了,在下今晚登门本来是有要事请教的,看来,我还是少罗嗦为好,余下的事再说吧,告辞。”
  年如我留不住牛不从,转身回来,大喝道:
  “把这狗日的狠敲五十棍,给我赶出家门去!”
  牛不从边往大门外走,边听着木棍打在皮肉上的粘腻的响声,还有马秃子杀猪般的嚎叫声。一阵凉意直窜心窝,他拿定了主意。
  年家大门口传来一声高叫:
  “牛老爷慢走,恕不远送!”
  年如我微笑道:
  “闭幕了。”
  正在奋力抡棒的两个大汉收了棒,分别抬手揩去额头的汗,一个顺手揭起铺在草袋上的猪皮,笑道:
  “秃子兄弟的皮不咋结实嘛,没几下,就捶出花来了。”
  马秃子一手捂了腰,从另一只草袋上艰难站起来,呲牙咧嘴追打把他比做猪的人。年如我笑道:
  “踹疼了吧?”
  马秃子说:
  “说实话,老爷脚上的劲道不小。不过,大事当头,挨老爷的踹,小人光荣。”
  “别耍贫嘴了,你们都下去领赏吧。不过,一月之内,今晚之事,不可走漏半点风声,谁要是管不住自家的嘴,还有,马秃子你既要管住嘴,还得管住腿,我不希望你们的那份家当需要别人替你们管!”
  “小人明白,请老爷安心!”
  马秃子和众家丁答应一声,呼隆下去了。牛不从出了年家大院,径直进了马家大院,两家隔着三个街区,徒步是要走一会儿的。牛不从是脚户出身,挑着二百斤盐担走山路,脚力不好的人空着手,也只可勉强跟得上趟儿。可这一段平坦的大街,他整整走了一个时辰。他的心拖累了他的脚步。一会儿马家,一会儿年家,一会儿官府,一会儿众多脚户兄弟。年家的话不可全信,可他看到的经历的又不可不信。与马正天打了多年交道,这人优点很突出,说当世无双也不过分,急公好义,敢作敢当,在当今人情纷扰的时代,确实难得一见,而他的毛病与他的优点一样多,同样出乎其类,拔乎其萃,比如好色成性,见是个母的就摇头晃脑,还有,二杆子病发作了,与羊角疯发作没什么两样。年家呢,打交道不多,尤其脚户的心离马家近些,马家与年家虽未刀兵水火地发生冲突,却是较了几辈人的暗劲的。表面上马家占据上风,生意上的声势,家族的地位,左右地方的能力,出头露脸的场合机会,明显都盖过了年家。而年家属于那种温吞水,不张声势,不争地位,屏息静气,乃至装聋作哑,但,却像一块老牛身上的顽筋肉,吞进嘴里嚼不烂,只好又吐出来。马年两家争斗多年,马家取得的都是面子上的胜利,事后一合计,马家没多出一根针,年家没少了一条线,马家打的是外家拳,先声夺人,场面占优,年家练的却是太极,绵里藏针,能否一招制敌倒是其次,先保自己全须全尾也算不胜而胜。官府呢,现如今朝廷懦弱,山河板荡,地方官员朝不虑夕,心黑胆大手疾眼快的,趁机给自己捞一票,万一改朝换代了,手中有银子,还可做一个安乐公,那些呆头呆脑的,还在做疾风知劲草板荡识忠臣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志士之梦,知府老爷就是这样一个不识时务的俊杰。铁徒手这人啊,要是搁在太平盛世,绝对是一个难得的清官好官,可惜他生错了时代,在末世做官,像他这样脑子一根筋的,要不,会让老百姓雪上加霜,要不,会让自个身败名裂。你说说,他做的都是些什么事呀,官府缺钱花,狗眼睛都看得出来的,你得另想良策呀,怎可在穷人身上动刀子呢。对穷人,你可以断了他的活路,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人命如蚁,蚂蚁是长着腿儿会跑的,生死自在天命,可你万万不可断了人家死路,连死的路都堵死了,那只有拚死一搏,寻求活路了。我牛不从是从小在穷人堆里混大的,我比谁都了解穷人。平日里,穷人当牛做马可以,吃糠咽菜可以,给人当孙子可以,但你要给他一个盼头,有了这个盼头,就会这样一辈子一辈子模糊下去了,可一旦连牛马也做不成了,连糠菜也断顿儿了,连孙子也做不成了,那他就是洪水猛兽,就是爷,他就会把人肉当饭吃,把人血当酒喝的。可是,话又说回来,官府就是官府,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看起来气息奄奄了,咬起人来,仍然一口一个蹦儿脆,穷人又是散漫四处的,你在往前赶,他在往后扯,很难成了气候,即使最终成了气候,你看看那些两脚踏在穷人血泊里收庄稼摘桃子的又有几个是真正的穷人?就说这些脚户兄弟吧,生死交关之际,只要有人挑头,肯定会一哄而起的,可是,只要真的大难临头,肯定又会一哄而散的,被掐了头的,是那些挑头的人。牛不从盘算来,盘算去,他早已被推到了挑头的位置,眼下又是非常时期,他必须做得像个挑头人的样子,他要是缩了头,无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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