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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蓝水记 作者:苏枢-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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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那是二十世纪的事了!” 
    “海子代表了某种价值理念和精神原型:以超越现实的冲动和努力,审视个体生命的终极价值,质疑生存的本质和存在的理由为核心的激进的文化姿态和先锋意识。” 
    环视,众人之心皆被利箭击中,纷纷落马。谁也不会说不喜欢,因为大家都喜欢“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整个八十年代正好是我们的少年时期。 
    “万人都要将火熄灭/ 我一人独将此火高高举起/ 此火为大/ 开花落英于神圣的祖国/ 和所有以梦为马的诗人一样/ 我借此火得度一生的茫茫黑夜!!!” 
    “小太监”已经站到正中的桌子上去了,他的身材实在太矮。不过不能以身高论英雄,比如拿破仑,再比如为新中国革新的邓小平。 
    袁泉的脸上满是细小的老是活动着的皱纹,“川”字形的竖纹,仿佛是要竭力站起来反对谁的观点,或是他有一个重要的发现。据他说皱纹可以夹死蚊子,比眼泪有用。 
    “我不同意人生是迷茫的。” 
    “就说你们这群自以为有文化的人吧,你们关注的是自我价值实现的问题,受人尊重或地位的问题,或者更多更泛滥的研究社会交往的问题。” 
    皱纹随着袁泉一起加入刘颢的议论,因情绪激动而奋力跳跃起来,跳舞的皱纹,随着他还未能学得声正腔圆的北京话,阴平阳平,一起一伏,如同一群挤在一起打架的小丑。 
    “相对于劳动的集团来说,大部分所谓有知识的人仅仅是关注生理上的需求和安全上的需要。” 
    有人说:“嘿嘿,若是清除腐败分子能像亚历山大砍断‘戈蒂恩结’那样彻底,人民就算不至于太冤了。” 
    “你懂个Ball! ”另外一个不认识的学友抽着烟吐了一句骂人的话。Ball自然是“球”的意思。 
    “那玩意儿,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杜绝不了。等待素质提高吧。” 
    抽烟的人将烟灰轻轻弹在左手边玻璃茶几上的半杯水中。 
    “嘿!哥们儿,那是我喝的!”一个人惊愕地指着那只一次性透明塑料杯子说。杯里有喝剩下的半杯水。 
    “连自杀也是自由选择的精神体现,何况一支烟呢?!”抽烟的人猛抽了一口烟,回答道。 
    “你太萨特了!” 
    “不用假装你的高贵,在思想里干净比满地都是烟灰更亲切。” 
    一个战士模样的同学又投降了。 
    “知识分子言论的空间很大的吧,但他们只是在研究如何争取一些微不足道的权利,并为这种权利游戏而疯狂,而后者,即农民,只能背井离乡,去哪里以及如何养家糊口是他们的天空底下最重要的大事!” 
    “乌鸦的少年,他的声音从身体的底部发出,年轻又张扬,愤怒而哀伤。” 
    袁泉是个民间诗人,果然说出来的话还押了韵脚。 
    “梁启超说‘常思将来’,‘常觉一切事无不可为’,希望,进取,日新,破格,好行乐,盛气,豪壮,造世界,这就是少年,我们还是……” 
    “兄弟……你的思路有破绽,我们是早上八九点钟的太阳!” 
    抽烟的人又打断了他的话,大家哄堂大笑。 
    “知识集团中思想型的知识分子应该有一种社会责任感,应该站出来为劳动人民说话,因为劳动人民几乎已经丧失说话的能力。” 
    袁泉脸上的皱纹像菊花一样绽开,绽放的同时,只是像无数弯曲的爪子抓向了心脏。 
    “算了吧你!到底有几个站出来说话了?!” 
    抽烟的人总是打断大家的话。 
    “好,就是趾高气扬就能令劳动人民的发言进行不下去,因为他们找不到词语做修饰,他们解决问题的方式叫‘和平’。将历史上农民起义中无数牺牲的革命者归结为‘无知的暴民’,令革命者在受苦受难之后,还要死后蒙不白之冤,羞耻!” 
    这时,有人拉着刘颢耳朵说: 
    “你就知道羞耻了?!有本事,你就别让老婆孩子一年搬八次家,十年二十年都没有自己的房子!” 
    一个眼睛灵活的女生,估计是刘颢的老婆了。 
    袁泉:“一个平方米要五千块人民币,又不是他的错!我也会爱老婆爱孩子,还爱共产主义!” 
    末了,他干脆站起来,站到桌子上。 
    “你们沾沾自喜地培养你们民族的病吧!培养他们的好逸恶劳吧!喜欢享受,喜欢色欲,喜欢虚幻的人道主义和一切足以麻醉的意志,使它萎靡不振的因素。你们把民族带去上鸦片烟馆吧!!我们回去!!!” 
    我感到这里空前的混乱,与灌水于BBS 上泛滥成灾的情景极度相似。 
    我用眼睛去寻找苏晨,只见她正望向窗外,窗外是另一片遮天蔽日的高楼,二楼的酒店里,大白天也要开着灯。从窗子望出去的天空,几乎完全被建筑霸占了,只剩下一线狭窄的天空,灰色的楼群。她也许正是眺望着那一条灰色的狭长的天空发着呆,神情严肃,仿佛专注于一个巨大的神灵,静静望着他,希望从彼此的眼睛里看到悲叹。有一刻,她转回头来望着屋内的一角发愣,思想一定是走到很远的地方去了,她看着某人,却又与那个人完全无关,旋即又低下头来,在自己的裙子上用手指快速地画着,画着,眉头紧蹙。 
    没有人注意到她的神情,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她一定是想表达,这样迫不及待的,在自己的裙子上神经质地挥动着手指。 
    即使这不是她书写的状态,只是思想在漫游,犹如梦中的漫游者,一边陈述着幻想,一边行走。 
    这里的人群显然已成为囚禁她的牢笼,而又不能真正地囚禁住她的思想,只是虚设的铁栅,锁不住喷涌的才思,浓烈的无法表达的思想又折磨着她不得安宁,她急于表达,急切地令她的手指微微发抖,但是表达的对象却转向一个遥不可及的地址,神,或是像神一样的人。她也渴望阳光或是雨露的光临,横扫过地球的截面,化成一缕缕微薄的空气。 
    我又看见她的眼睛,她的目光就是我的星辰,但不因我而长存,在飞逝的最后,也没有留下我们的名字。 
    这一刻,我突然明了她,她定是在内心里和我一样,在心底与另外一个自己斗争。她不时抬起头来看看正在热烈讨论的人群,望着他们出神,不时又低下头,轻轻咬住下嘴唇,眼睛里的光亮随之也暗了下去。 
    她在这里,已被遗忘。 
    同时,她也遗忘了这个世界。站在一个不被人知的遥远的地方。 
    这时,曹薇薇走过来,浑身通红,穿着中国式的红色婚礼服,满脸堆着看不清楚的微笑,讨好这帮激进分子道:“大家不要吵啦,刚刚班主任欧老师还打电话来说,他也不相信人生是迷茫的。今天本人结婚啦,可不可以不要只谈论男性话题,要照顾一下我们女同胞的兴趣。” 
    然后她又不耐烦地挥挥手说:“顺便说一声,无政府虚无主义是条绝路,不要走!” 
    “嘿,正好我有欧文的球赛录像,饭后,大家去体育吧!”刘颢建议,“运动是无论如何都是对身体有益的。” 
    “床上的运动也是运动!”抽烟的人又无聊地掐灭了烟头。 
    在这个荒唐的婚宴上,不知为何,我感到头痛。我在这个美酒飘香、觥筹交错的大红喜事的当天,想到满身赘肉的妓女和俄罗斯姑娘忧伤的大眼睛。 
    电影院里每天都会上演很多故事,苏晨和我同时出现在曹薇薇的婚礼上,好像是那晚七点钟才上演的故事。 
    多年后,在广州与她重逢,在异常热闹的又舌战不休的婚礼上,她坐在那里仍是一株美好的植物。比正常的、理智的、社会性的一切标准更加真诚,仅仅就是她安静地坐在那里。即使是在这枯败的世间,我隔着嘈杂纷乱的声音,望见她的嘴唇,桃红依旧,柔软迷人,仍是那么使人倾心。 
    只是她的宁静多出一丝冰凉的哀伤…… 
    这是我仅有的、能给她带来的评价,绝不想让一丝尘埃碰触她。 
    但,就是这样,她也完全无法被定位,我无力去评论她的一直以来的那种美好,无论是诗歌还是她本身,灵气、才华、善良,都带着一种光环游离在她的四周。正是这样的文艺的天分让她处于敏感的世界之中,和谐是一种假象,她的天分注定势必难以一直都维持着平衡和安宁,当开始接触真实的世界。 
    无疑,敏感就是巨大的灾难。 
    我心里埋着复杂的情绪,不知何故,既不能提起从前,也没有尚可以向她袒露有关未来的美好计划。 
    我们彼此又陌生又熟悉,在毕业这三年里,只有电子邮件往来。 
    借着红酒,模糊不清。荒诞不经。光阴像淋在胶片上的一场大雨,我错误地回到大学时代。 
    我红着脸,似乎头部被记忆重重地敲打后,它发出轰鸣,甚至是一种尖叫声,就在这样不和谐的声音,我仿佛又见到大三时的苏晨。 
    像鲜花一样铺陈绽放的苏晨。 
    两个寂寞又失落的人是无法交流的,我始终保持着清淡的表情,微笑着,平和而饱满。 
    和苏晨之间,我们就像两面对着照影的镜子,空虚开始在没有止境的空气中蔓延开来。 
    当世界并不需要我时,我也就不需要这个世界了。 
    我的词汇贫乏,变得顿挫而又慌乱。我写了一张小纸条递给苏晨:“你在我心中永远是那么美好”。 
    不知道。不知道。我们都不能说话了。 
    从曹薇薇的婚礼出来,我感到头重足轻,突然很生气,想起艾米丽总是英文一串串的台词。胃里阵阵翻江倒海般地绞痛,痛得汗水也流下来。 
    好像是在生气吧?我! 
                       21。With the Spider in You 
    尽管她说着哀伤的话,说着“猝不及防”, 
    问“那个我”的样子是什么样子? 
    哦,一切都水到渠成了,生活就是这样了, 
    我们自己演的戏,反倒又成了观众, 
    怎么也不相信,惊叹之外, 
    只剩下对精巧内幕的心慌气短。 
    呼吸,黏乎乎的风,混和着南方十月依旧闷热的空气。 
    低音炮里传出悠长的手风琴声,就像有日我在地下通道里听见的一样,那个人靠着肮脏的墙壁,有一部分俄罗斯人的气质,手风琴声带着特别的风的味道,这种风一样的感觉,使我相信,即使他站在寒冷的西伯利亚,也会像保尔一样对某种事物充满热切的希望。时间被手风琴拉开了距离,它们飘在风里,散着芒果的香气,像是个漫长得无法结束的暑期,悠长得总是无法结束的夏天,又有青瓦白墙的小房子,玉米在锅里被煮熟了压制不了的甜味,邻居家的狗在叫。 
    什么都涌向我,却又不十分清晰。我怀疑自己是否出现了味觉与嗅觉的幻感。而实际上,有个女人在我的房间里晃来晃去。 
    我想起来有件事要问这个姑娘,她是谁?正好她转身过来,那是苏晨的脸。她走过来,低下头,问我是否好过一点。她的头发垂到离我胸部不远的地方,我闻到一种香气,这种气息像母亲一样使人陷入宁静。因而,我忘记了先前要问的问题。 
    “哎,你的头发里有什么东西?好香呢。” 
    “医生说你病了,又重感冒……” 
    我倒是并不关心我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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