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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骑银瓶-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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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那位二太太实实在在是想老爷,昨儿,东屋来的那个又生了个孩子,使她更觉得孩子的要紧,恨不得立时就把自己的儿子抱到凉州给老爷看看,才安心!” 
  赶车的紧笑著问说:“怎么样?东屋住的小媳妇,昨夜里生了个甚么?” 
  方福突然脸色一变,含糊地说:“大概是生了个女娃娃吧!” 
  醉老财听了,却又皱了皱眉,叫方福把桌上的算盘拿过来,躺在被窝里就算账,方福就把店饭费全都给了,余外还赏了各伙计每人一两银于的赏钱,并叫店里给他预备一罐酒,好在路上喝,使身体暖和。 
  赶车的一看,那位二太太花钱不打算盘,他就赶紧跑去套车,一出屋子,见北屋里还有灯光,那二太太跟秦妈大概是正在收束行李,他就心说:侍候人家生孩子,一夜没睡觉,一清早还要赶路,娘们的心可真怪!又见东屋阴惨惨地听见小孩儿哭啼,他赶紧踏著雪到圈里去牵骡子,却见昨天那女人骑来的那匹胭脂马还真不错,昨天那么重的身孕上马下马的,也真难为她!大概东边的路上不怎么难走,又见黑三的那两匹病骆驼,脖子都直不起来了,好像过不了年的样子。 
  这赶车的就打牙战,冻手冻脚的牵了骡子,到院中把车套上,披上他那光板无毛的老羊皮袄,戴上两只兔子皮的耳朵套,搓著手儿拿著鞭子,有个伙计已经起来给开了大门。 
  此时秦妈提著行李出来了,那太太,绿色的裙子红缎皮袄,怀里抱著红被褥,裹成很厚的卷儿,里边有“哇啦!哇啦!”的小孩儿哭声,灌到赶车的耳里却觉得不大熟,不由心说:怪呀?怎么声儿变了? 
  二太太却脸色慌张,急急忙忙叫秦妈换著上了车,坐在靠里边,紧紧抱著孩子。 
  头发还没梳整,催著赶车的说:“快点走!快点把我们送到凉州!你要多少钱我给你多少钱!” 
  小孩儿又在被里哇哇的哭,赶车的摘下一个耳朵套儿来细听,越听心里越纳闷。 
  秦妈脸色不大好,眼角还挂著眼泪,也上了车。 
  二太太又急急叫著说:“方福!方福!你干甚么啦?快走呀!该死的!磨烦甚么呀?” 
  半天,二太太都快急死啦,方福才托著一罐子酒出来,放在车上,放在秦妈盘著的脚儿旁边,嘱咐说:“别叫罐子倒了!” 
  小孩更哭得厉害,赶车的先是发呆继而又害怕,终至于“哈”的一下笑出来一口白气,可没发出声儿来,瞪了方福一眼,心说:这名家伙在路上还真能比我还熟吗?咱们到半路再说吧!你们作鬼儿咱也得发一笔财!他没有说出来。 
  方福向伙计拱手说:“再会!”又同柜房里高声说:“掌柜的!过年再见!”他跨上了车辕,赶车的也跨上左边的车辕,鞭于一响,车轮轧开了雪,“咕隆隆”走出店门去了。 
  小孩儿的哭啼声还在车里,声音很是洪亮,二太太拍著说:“好儿子不要哭!……”声音却有些哀惨,秦妈又长叹了口气,方福却点上了一袋旱烟。 
  这时雪还没有完全停止,风却渐缓了,天光才亮,家家还都紧紧闭著双门,雪地上洁白平坦,连狗爪子的印痕都没有,路上无人走,天边也没有鸟儿飞,这辆车就单独缓缓地轧著雪,同著那白茫茫的辽远前程奔去。 
  那辆车走去之后,来安店里只剩下了春龙娘子一个女人,她疲惫昏晕,直到午后方才睡醒,一睁开眼时这间荒凉敝陋的店房,昨天夜里的那两位好心的妇人也没在屋里,她忽然想起昨夜自己产了一个小孩,赶紧回身旁去看,看见旁边,与自己同被卧著一个孩儿,稀稀有点头发,紧闭著眼,模样既不像自己,可又不像自己的情人——那可恨又可怜的情人。 
  她伸了臂细一看,见是一个女孩儿,而那脐带之处却叫她吃了一惊,因为不像是新剪断的,被旁扔著一把剪子,一定是那秦妈剪完了脐带扔下的,但是自己的里衣——红罗小衣的衣襟却被剪去了一块,她不由惊得瞪大了眼,心说:这是怎么回事? 
  一翻身,觉得身体发酸,但她挣扎著坐了起来,却见头前宝剑弩弓之旁,放著一个小小的花瓶发著光亮,是银制的,瓶下还压著个红纸封套,她伸手拿过来……抽开,见里边却装著二十两的银票,不由打了个冷战,呆住了,又扭头看看那小孩儿,越看越觉可疑,自己虽是初次生小孩,但早先亲戚家也有人生小孩,自己也见过,才落生的小孩决不会像这样,这至少是已经过了满月的了。 
  她想起来昨夜的情景,自己生养之后,昏昏沉沉之间仿佛看见秦妈跟那二太太,主仆二人低声争吵,记得秦妈的眼睛是挂著眼泪,又恍惚曾听见屋中发生过两个孩子的哭声似的,那时自己心里以为是一对双生,但无力问,也顾不得细看,如今这分明……她气了,便扭头向窗外大声叫著:“来人! 
  来人!店家店家!秦妈秦妈!……” 
  叫了十几声,才有个伙计隔著窗子问说:“甚么事?” 
  春龙娘子玉娇龙急声讯:“进来!不要紧!” 
  同时把棉被和斗蓬掩紧,伙计进来,可不敢近前,玉娇龙又急说:“快把昨天帮助我的那甚么二太太跟那秦妈请进来,有要紧的话我要问她们!……岂有此理!” 
  把伙计吓了一跳,就说:“人家……人家一早就都走啦!这时走出有四五十里地了!” 
  玉娇龙听了,一咬嘴唇,要挣扎著跳起来,但她周身无力,就赶紧又说:“你们快去给我追!这……”指指旁边说:“这不是我的孩子,我生的孩子被她们给换去了,抢走了!你们快去给我追,追回来,抓她们来见我,我有重赏,不然你们店家必是与她们共同作弊,我都饶不了你们!快追去!” 
  她伸手去摸宝剑,伙计吓白了脸,说:“这是哪儿的事!太太您别著急!您等著,我把我们掌柜的请来,您再跟他说吧!”说毕,这伙计赶紧转身出屋去了。 
  他跑到了柜房,这时醉老财吃完了饭,又喝了有些酒,正跟韩秀才谈说今天早晨那方二太太匆匆而去,有些儿可疑,又骂著说:“他妈的!我过年一定要倒霉!年前竟遇见他妈的这样的怪事情!……” 
  忽然这个伙计跑进了屋来,急匆匆说了这件事,并说:“掌柜的!你快去看看吧!那娘儿们真凶,说话就要抄宝剑,挨她一剑我合不著,把她气死我去打人命官司,那更合不著!”柜房里的人一听了这件事,全都怔了。 
  醉老财跳起来顿著脚,大嚷:“想不到的事,大年底的全都出在我这儿啦!她妈的天下还有换孩子的事情?……”急匆匆往外就走,韩秀才在后跟著他,到了玉娇龙的屋里就跺脚嚷嚷著说:“你可别来讹人!昨儿,收留下你那就是可怜你!谁家的婆娘不养娃子?我们不忍心叫你在雪地里去养,才叫你住下。人家,那是新任凉州府方大人的家眷,人家无论多么无根基,也不能拿亲生的孩子换个外人的孩子呀!你别想借著这件事讹诈我们开店的!” 
  玉娇龙披著斗蓬坐著,芳容跟白纸一般,很生气,但产后体力衰弱,没法像醉老财这样嚷嚷,她只啐了一口,喘著气说:“你别跟我大闹,我也讹不著你们,不过你们看,这二十两银票,跟这银子的小花瓶,都是她们留下的,你想想,她们这是甚么意思?” 
  醉老财说:“是人家赏给你孩子的礼物,花瓶儿是保佑你的孩子平安,人家官太太遇见你这件事,服侍你生了个孩子,临走时难道连点礼物也不留下!” 
  玉娇龙生著气,蓦地一掀被褥露出身裹著尿布的小孩,说:“你们看!这是我的孩子?昨天生下来的孩子,今天就能长这么大?” 
  醉老财等人一看,可又都直了眼,尤其其中有个伙计,前两天往方二太太住的屋送茶送饭的都是他,他认得这个孩子在那北屋的炕上哭,被那位太太骂该死的时候,这炕上坐的这位还没骑著马来呢!他就拉了他们的掌柜的一把,悄声说了两句话,韩秀才也连连摇头,旁边还有两个伙计都直笑。 
  醉老财张著嘴发了半天怔,才说:“这不要紧呀,姓方的太太不是没名没姓的。你,你可以到凉州府去找她呀!问问她!” 
  玉娇龙却擦了擦眼泪,发著凄惨的声音说:“我现在哪能行动得一步儿?哪能骑马?烦劳你们,无论是谁快去把她追上,把我的孩子换回来,我也不愿难为她们,只要把孩子还给我,这个孩子她们带去就行!我愿赏你们五十两银子!” 
  两个伙计听了,就说:“这好办!我们就去!”一个就要由炕上抱起孩子好追上去换,孩子这时又被冻得直哭。 
  醉老财倒是把他的伙计拦住,说:“啊唷!你们先追去!把车追住了叫他们回来再两下交换,这孩子先存在这儿作押账,你们要是给抱走,一出门给冻死了,那可就更不能换回来啦!快去快去吧!你们都能发笔外财,就是我倒霉!”又跺了一下脚,两个伙计跑出去了。 
  韩秀才却连连摇头,说:“我看可是不容易换回来,就是能够追上,那位官太太来个翻脸不认账,谁又能够把她怎样了?孩子的身上又没刻著字,大小也相差不多,我瞧这件事不如等雪停一停,路上好走了,这位太太给我点路费,我去到凉州府私下去见那位太太,替您慢慢地换回来!不然,决不能成功,他们是官。” 
  醉老财赶紧推他出去,说:“得啦!得啦!你就别想在这里头找钱了!快走!快走!”他叹著气,跺著脚,也出去了。 
  这里还留下一个伙计,给玉娇龙烧了一盆木炭,又送来一碗稀粥,玉娇龙喝著粥,心里还非常生气、急躁,旁边的孩子又啼哭不止,玉娇龙也不理她,半天她的哭声止了,可又吮著小嘴儿仿佛要索吃食似的,玉娇龙又不由得可怜她,把她抱在自己的怀裹并用斗蓬掩住,孩子就用头顶著要奶吃,玉娇龙不由流下泪来了。伙计把喝完粥的空碗拿走。因为她是一个产妇,伙计也不能常来服侍她。又因在年底,连个肯来临时服侍它的妇人都找不到,这小屋里只有她,跟身旁这可恨又可怜的孩子。 
  天又晚了,那韩秀才送来两丸子药,说是补血的,跟她讨了一两银子的药钱,并把那方二太太的来头详细告诉了她,这都是他听方福说的。玉娇龙才知道自己生的那必定是一个男孩,不然也不至于为那方二太太换去,方二太太留瓶赠银,可见她也是不忍撇下亲生女,但她为了得宠,才不得不出此下策,至于为甚么又剪下自己的一块里衣,其用意可又难测。 
  玉娇龙对于方二太太又有点同情,并想:我是个甚么人!我借死脱身,父兄、侄男女、友好,我全都抛下了,我在江南走了半年多,无人认识我,我此次去往新疆,也是想找绣香和那哈萨克的女子美霞,从此我就在马群,在蒙古包里,隐居一世,终生也不想再见罗小虎了,我又何必弄个孩子作累赘呢?姓方的妇人既肯用亲生女把孩子换去,谅她必不会错待,就由著她去育养吧!比跟著我也许好呢,这个女孩子也是个可怜虫,我也不必带著她,过两天,问问这里有谁肯要,就随便叫人把她抱走,我在这里再歇几天就往西去…… 
  想到这里,把牙一咬,但忽然又感到一阵心痛,原来她刚才的那种思想,不过是一股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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