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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华-一九八六年-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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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还是通红的铁块已经迅速地黑了下来,几丝白烟在袅袅升起。疯子伸出手去抓铁块,一接
触到铁块立刻响出一声嗤的声音,他猛地缩回了手,将手放进嘴里吮吸起来。然后再伸过
去。这次他猛地抓起来往脸上贴去,于是一股白烟从脸上升腾出来,焦臭无比。

    两个铁匠吓得大惊失色,疯子却是大喊一声:“墨!”接着站起来心满意足地走了出
去。他一瘸一拐地走出了胡同,然后在街旁站了一会,接着往右走了。这时候一辆卡车从他
身旁驶过,扬起的灰尘几乎将他覆盖。他走到了街道中央,继续往前走。走了一阵他收住
腿,席地而坐了。那时有几个人走到他身旁也站住,奇怪地望着他。另外还有几个人正十分
好奇地走来。母亲已经有一个来月没去上班了。这些日子以来,母亲整天都是呆呆地坐在外
间,不言不语。因为她每次外出回来推开家门时,母亲都要惊恐地喊叫,父亲便要她没事别
出去了。于是从那以后她就不再外出,就整日整日地呆在自己房间里。父亲是要去上班的,
父亲是早晨出去到晚上才回来,父亲中午不回家了。她独自而坐时,心里十分盼望伙伴的来
到。可伙伴来了,来敲门了,她又不敢去开门。因为母亲坐在那里吓得直哆嗦,她不愿让伙
伴看到母亲的模样。可当她听到伙伴下楼去的脚步声时,却不由流下了眼泪。

    近来母亲连亮光都害怕了,于是父亲便将家中所有的窗帘都拉上。窗帘被拉上,家中一
片昏暗。她置身于其间,再也感受不到阳光,感受不到春天,就连自己的青春气息也感受不
到了。可是往年的现在她是在街上走着的,是和父母走在一起。她双手挽着他们在街上走着
的时候,总会遇上一些父母的熟人走来。他们总是开玩笔地说:“快把她嫁出去吧。”而父
亲总是假装严肃地回答:“我的女儿不嫁任何人。”母亲总是笑着补充一句:“我们只有这
么一个女儿。”

    那年父亲拿着一个皮球朝她走来,从此欢乐便和她在一起了。多少年了,他们三人在一
起时总是笑声不断。父亲总是那么会说笑话,母亲竟然也学会了,她则怎么也学不会。好几
次三人一起出门时,邻居都用羡慕的口气说:“你们每天都有那么多高兴事。”那时父亲总
是得意洋洋地回答:“那还用说。”而母亲则装出慷慨的样子说:“分一点给你们吧。”她
也想紧跟着说句什么,可她要说的没有趣,因此她只得不说。

    可是如今屋里一片昏暗,一片寂静。哪怕是三人在一起时,也仍是无声无息。好几次她
太想去和父亲说几句话,但一看到父亲也和母亲一样在发呆,她便什么也不说了,她便走进
自己的房间将门关上。然后走到窗前,掀开窗帘的一角偷偷看起了那条大街。看着街上来来
往往的人,看着有几个人站在人行道上说话,他们说了很久,可仍没说完。当看到几个熟人
的身影时,她偷偷流下了眼泪。

    那么多天来,她就是这样在窗前度过的。当她掀开窗帘的一角时,她的心便在那春天的
街道上行走了。

    此刻她就站在窗前,通过那一角玻璃。她看到街上的行人像蚂蚁似的在走动,然后发现
他们走到了一起,他们围了起来。她看到所有走到那里的人都在围上去。她发现那个圈子在
厚起来了。他在街道上盘腿而坐,头发披落在地,看去像一棵柳树。一个多月来,阳光一直
普照,那街道像是涂了一层金黄的颜色,这颜色让人心中充满暖意。他伸出两条细长的手
臂,好似黑漆漆过又已经陈旧褪色了的两条桌腿。他双手举着一把只有三寸来长的锈迹斑斑
的钢锯,在阳光里仔细瞅着。

    她看到一些孩子在往树上爬,而另一些则站到自行车上去了。她想也许是一个人在打拳
卖药吧,可竟会站到街道上去,为何不站到人行道上去。她看到圈子正在扩张,一会儿工夫
大半条街道被阻塞了。然后有一个交通警走了过去,交通警开始驱赶人群了。在一处赶开了
几个再去另一处时,被赶开的那些人又回到了原处。她看着交通警不断重复又徒然地驱赶
着。后来那交通警就不再走动了,而是站在尚未被阻塞的小半条街上,于是新围上去的人都
被他赶到两旁去了。她发现那黑黑的圈子已经成了椭圆。

    他嘴里大喊一声:“劓!”然后将钢锯放在了鼻子下面,锯齿对准鼻子。那如手臂一样
黑乎乎的嘴唇抖动了起来,像是在笑。接着两条手臂有力地摆动了,每摆动一下他都要拚命
地喊上一声:“劓!”钢锯开始锯进去,鲜血开始渗出来。于是黑乎乎的嘴唇开始红润了。
不一会钢锯锯在了鼻骨上,发出沙沙的轻微摩擦声。于是他不像刚才那样喊叫,而是微微地
摇头晃脑,嘴里相应地发出沙沙的声音。那锯子锯着鼻骨时的样子,让人感到他此刻正怡然
自乐地吹着口琴。然而不久后他又一声一声狂喊起来,刚才那短暂的麻木过去之后,更沉重
的疼痛来到了。他的脸开始歪了过去。锯了一会,他实在疼痛难熬,便将锯子取下来搁在腿
上。然后仰着头大口大口地喘气。鲜血此刻畅流而下了,不一会工夫整个嘴唇和下巴都染得
通红,胸膛上出现了无数歪曲交叉的血流,有几道流到了头发上,顺着发丝爬行而下,然后
滴在水泥地上,像溅开来的火星。他喘了一阵气,又将钢锯举了起来,举到眼前,对着阳光
仔细打量起来。接着伸出长得出奇也已经染红的指甲,去抠嵌入在锯齿里的骨屑,那骨屑已
被鲜血浸透,在阳光里闪烁着红光。他的动作非常仔细,又非常迟钝。抠了一阵后,他又认
认真真检查了一阵。随后用手将鼻子往外拉,另一只手把钢锯放了进去。但这次他的双手没
再摆动,只是虚张声势地狂喊了一阵。接着就将钢锯取了出来,再用手去摇摇鼻子,于是那
鼻子秋千般地在脸上荡了起来。

    她看到那个椭圆形状正一点一点地散失开去,那些走开的人影和没走开的人影使她想起
了什么,她想到那很像是一小摊不慎失落的墨汁,中间黑黑一团,四周溅出去了点点滴滴的
墨汁。那些在树上的孩子此刻像猫一样迅速地滑了下去,自行车正在减少。显然街道正在被
腾出来,因为那交通警不像刚才那么紧张地站在那里,他开始走动起来。

    他将钢锯在阳光里看了很久,才放下。他双手搁在膝盖上,休息似地坐了好一会。然后
用钢锯在抠脚背裂痕里的污垢,污垢被抠出来后他又用手重新将它们嵌进去。这样重复了好
几次,十分悠闲。最后他将钢锯搁在膝盖上,仰起脑袋朝四周看看,随即大喊一声:“”皮
肤在狂叫声里被锯开,被锯开的皮肤先是苍白地翻了开来,然后慢慢红润起来,接着血往外
渗了。锯开皮肤后锯齿又搁在骨头上了。他停住手,得意地笑了笑。然后双手优美地摆动起
来了,沙沙声又响了起来。可是不久后他的脸又歪了过去,嘴里又狂喊了起来。汗水从额上
滴滴答答往下掉,并且大口呼哧呼哧地喘气。他双手的摆动越来越缓慢,嘴里的喊叫已经转
化成一种呜呜声,而且声音越来越轻。随后两手一松耷拉了下去,钢锯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
声响。他的脑袋也耷拉了下来,嘴里仍在轻轻地呜呜响着。他这样坐了很久,才重新抬起
头,将地上的钢锯捡起来,重新搁在膝盖上,然而却迟迟没有动手。接着他像是突然发现了
什么,血红的嘴唇又抖动了,又像是在笑。他将钢锯搁到另一个膝盖上,然后又是大喊一
声:“!”他开始锯左腿了。也是没多久,膝盖处的皮肤被锯开了,锯齿又挨在了骨头上。
于是那狂喊戛然而止,他抬头得意地笑了起来,笑了好一阵才低下头去,随即嘴里沙沙地轻
声叫唤,随着叫唤,他的双手摆动起来,同时脑袋也晃动,身体也晃动了。那两种沙沙声奇
妙地合在一起,听去像是一双布鞋在草丛里走动。疯子此刻脸上的神色出现了一种古怪的亲
切。从背影望去,仿佛他此刻正在擦着一双漂亮的皮鞋。这时钢锯清脆地响了一声,钢锯折
断了。折断的钢锯掉在了地上,他的身体像是失去了平衡似地摇晃起来。剧痛这时来了,他
浑身像筛谷似地抖动。很久后他才稳住身体,将折断的钢锯捡起来,举到眼前仔细观瞧。他
不停地将两截钢锯比较着,像是要从里面找出稍长的一截来。比较了好一阵,他才扔掉一
截,拿着另一截去锯右腿了。但他只是轻轻地锯了一下,嘴里却拼命地喊了一声。随后他又
捡起地上那一截,又举到阳光里比较起来。比较了一会重新将那截扔掉,拿着刚才那截去锯
左腿了。可也只是轻轻地锯了一下,然后再将地上那截捡起来比较。她看到围着的人越来越
少,像墨汁一样一滴一滴被弹走。现在只有那么一圈了,很薄的一圈。街道此刻不必再为阻
塞去烦恼,那个交通警也走远了。

    他将两段钢锯比较来比较去,最后同时扔掉。接着打量起两个膝盖来了,伸直的腿重又
盘起。看了一会膝盖,他仰头眯着眼睛看起了太阳。于是那血红的嘴唇又抖动了起来。随即
他将两腿伸直,两手在腰间摸索了一阵,然后慢吞吞地脱下裤子。裤子脱下后他看到了自己
那根长在前面的尾巴,脸上露出了滞呆的笑。他像是看刚才那截钢锯似地看了很久,随后用
手去拨弄,随着这根尾巴的晃动,他的脑袋也晃动起来。最后他才从屁股后面摸出一块大石
头。他把双腿叉开,将石头高高举起。他在阳光里认真看了看石头,随后仿佛是很满意似地
点了点头。接着他鼓足劲大喊一声:“宫!”就猛烈地将石头向自己砸去,随即他疯狂地咆
哮了一声。

    这时候她看到那薄薄的一圈顷刻散失了,那些人四下走了开去,像是一群聚集的麻雀惊
慌失措地飞散。然后她远远地看到了一团坐着的鲜血。

    天快亮的时候,她被母亲一声毛发悚然的叫声惊醒。然后她听到母亲在穿衣服了,还听
到父亲在轻声说些什么。她知道父亲是在阻止母亲。不一会母亲打开房门走到了外间,那把
椅子微微摇晃出几声“吱呀”。她想母亲又坐在那里了。父亲沉重的叹息在她房门上无力地
敲打了几下。她没法再睡了,透过窗帘她看到了微弱的月光,漆黑的屋内呈现着一道惨白。
她躺在被窝里,倾听着父亲起床的声音。当父亲的双脚踩在地板上时,她感到自己的床微微
晃了起来。父亲没有走到外间,而是在床上坐了下来,床摇动时发出了婴儿哭声般的声响。
然后什么声音也没有了,只有她自己的呼吸声。

    后来她看到窗帘不再惨白,开始慢慢红了起来。她知道太阳在升起,于是她坐起来,开
始穿衣服。她听到父亲从床上站起,走到厨房去,接着传来了一丝轻微的声音。父亲已经习
惯这样轻手轻脚了,她也已经习惯。穿衣服时她眼睛始终看着窗帘,她看到窗帘的色彩正在
渐渐明快起来,不一会无数道火一样的光线穿过窗帘照射到了她的床上。

    她来到外间时,看到父亲从厨房里走了出来。父亲已将早饭准备好了。母亲仍然坐在那
里一动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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