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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立在路旁，倾听着笛声；我不能理解当时我怀着一种什么样的心情。
我本想把这种痛苦融会在那熟悉的苦乐之中，但它们都未能融会。我发现，
它比那熟悉的微笑还清晰，比熟悉的眼泪还深沉。我还发现，熟悉的东西并
不是真理，而真理则是不熟悉的东西。这种奇怪的感受是怎么产生的呢？这
用言语是无法回答的。今天早晨，我一起来就听见那娶亲的人家吹响了竹笛。
平时，每天的笛声和这婚礼第一天的笛声有何相似之处呢？隐蔽的不
满，深沉的失望；藐视、傲慢、疲惫；缺乏起码的信心，丑恶的无为争吵，
无法饶恕的冲撞，生活中习以为常的贫穷——所有这一切，又怎么能用竹笛
的仙语表达出来呢？
歌声从人世之巅，将所有熟悉的语言帷幕突然撕破。永恒的新郎和新娘，
蒙着殷红而羞涩的头巾来相会，而这头巾正是在这笛声中被徐徐地揭去。那
边，竹笛奏起了交换花环的乐曲；这边，我望了一眼这位新娘。她颈上挂着
金项链，脚腕上戴着两只脚镯，她仿佛仁立在泪湖之中一朵欢乐的莲花之上。
笛声赞美她成为新家的一员，然而对她却还不了解。姑娘从那熟悉的家
园来到这里，做了这陌生人家的媳妇。
竹笛说，这才是真理。
（董友忱 白开元译）
小 巷
泰戈尔
我们这条用石头铺成的小巷，弯弯曲曲，一会儿向右，一会儿向左，仿
佛有一天出来寻觅什么东西。但是，不论它拐向什么方向，它总会遇到一些
障碍。这边楼房林立，那边楼户高矗，前面楼房鳞次栉比。
只要你抬头仰望，你就会看见，上边是一条天宇的宽带——它和小巷一
样狭窄，它同小巷一样曲折。
小巷询问这狭窄的天带：“请问姐姐，你是哪座蓝城里的小街？”
中午，它在短暂的时间里看见了太阳，于是它就默默地对自己讲：“我
一点儿都不明白，这是什么地方。”
两排楼房之间上空的雨云，渐渐变得浓重，就好像有人用铅笔涂掉了这
条小巷中的一块光明。雨水在它的石路面上涓涓流淌，雨滴发出击鼓般的声
响，宛如耍蛇时节一样。路很滑，行人的伞时而互相碰擦；一股水流，突然
从屋檐上跳到行人的伞上，致使他们十分惊讶。
小巷感叹道：“要是干旱该多好哇！为什么要无缘无故地不断下雨呢？”
在帕尔衮月①南风就像一位不幸的人，突然间闯进小巷，顿时纸屑飘舞，
尘土飞扬。小巷气馁地说：“这一定是哪位疯癫的仙人醉得发狂！”
这条小巷的两侧，每天都堆积着各种垃圾——鱼鳞、炉灰、菜叶、死者
鼠。小巷知道，这一切都是现实。即便健忘，它也从来不会这样想：“这一
切都是为了什么？”然而，当秋阳映在屋顶的晒台上，当祭祀的钟声当当敲
响，小巷心里立刻感到：“在这条石头砌成的道路之外，也许还存在某种伟
大之光！”
这里，时间在流逝，阳光宛如忙碌的主妇的一角丽纱，从楼房的肩上滑
落到小巷的边缘。时钟正打九点，女仆挟着篮子从市场上回来了；厨房里的
炊烟和香气，充满了小巷；那里，人们在匆匆地赶路。
小巷当时又在想：“这条石头砌成的道路上，一切都是真理。而我认为
伟大的东西，只不过是一种幻想。”
（董友忱白开元译）
① 帕尔衮月，印历十一月，在公历二三两月之间。
最后的买卖
泰戈尔
早晨，我在石铺的路上走时，我叫道：“谁来雇用我呀。”皇帝坐着马
车，手里拿着剑走来。他拉着我的手，说道：“我要用权力来雇用你。”但
是他的权力算不了什么，他坐着马车走了。正午炎热的时候，家家户户的门
都闭着。我沿着弯曲的小巷走去。一个老人带着一袋金钱走出来。他斟酌了
一下，说道：“我要用金钱来雇用你。”他一个一个的数着他的钱，但我却
转身离去了。黄昏了，花园的篱上开满着花。美人走出来，说道：”我要用
微笑来雇用你。”她的微笑黯淡了，化成泪容了，她孤寂地回身走进黑暗里
去。太阳照耀在沙地上，海波任性的浪花四溅。一个小孩坐在那里玩贝壳。
他抬起头来，好像认识我似的，说道：“我雇你不用什么东西。”从此以后，
在这个小孩的游戏中做成的买卖，使我成了一个自由的人。
（郑振铎译）
烦 恼
泰戈尔
我正沿着一条绿草丛生的小径散步，忽然听到背后有人在说：“瞧你还
认识我不？”
我转过身去，凝视着她说：“我记不起你的名字了。”
她说：“我是你在年轻的时候遇见的第一次最大的烦恼。”
她的眼睛望去仿佛像空气里还含着露水的早晨。
我默默地站了一会儿，最后我说：“你已经卸去了你的眼泪所有的沉重
负担了吗？”
她微笑着不说一句说。我感觉到她的眼泪已经学会了微笑的语言了。
“你有一次说过，”她低声他说，“你要把你的悲痛永远铭记在你的心
里。”
我涨红了脸说：“是的，可是年光流逝，我已经忘记了。”
随后，我握起她的手，说：“但你已经变啦。”
“凡是曾经一度称为烦恼的，如今已变成和平。”她说。
（汤水宽译）
圣 徒
泰戈尔
“陛下，”仆人向国王报告说，“圣徒纳罗塔姆不愿屈尊到您的王族的
寺庙里去。
“他在大路边的树林下唱着赞美上帝的颂歌，寺庙里札拜的人们全跑掉
啦。
“他们都围在他的身边，像一蜜蜂围着白莲，而撇下盛满了蜜的金缸，
不加理睬。”
国王心里懊恼，他走到纳罗塔姆在草地上坐着的地方。
他问道：“父啊，为什么不到我盖着金顶的寺庙去，却在外面坐在尘土
里宣讲上帝的爱？”
“因为上帝不在你的寺庙。”纳罗塔姆说。
国王皱起眉头说：“你不知道建筑这座艺术的奇迹花了两千万金币吗？
也不知道曾经举行过隆重的仪式把它奉献给上帝吗？”
“是的，我都知道，”纳罗塔姆答道。
“就在那年，当时你成千上万的百姓房子烧毁了，他们站在你的门前恳
求帮助而一无所得。
“那时上帝说：‘这个可怜的人，他不能给他的兄弟们容身之所，却要
给我建造庙殿！’
“于是他和那些无家可归的人一起留在路边的树林下。
“而那金顶的寺庙里除了高傲的热气，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
国王怒气冲冲地喝道：“离开我的国家。”圣徒镇定自若地说：“是的，
把我放逐到你放逐我的上帝的地方去吧。”
（汤永宽译）
乞丐的女儿①
泰戈尔
“你们中间有谁愿意行善赈济饥民？”希拉伐斯蒂城饥荒严重，释迦问
他的信徒们。
银行家拉特纳卡耷拉着脑袋说：“我的全部财产远远不够赈济饥民所需
要的巨大的财富。”
国王的军队司令贾伊斯说：“我乐意献出我生命的鲜血，我家里吃的东
西也不够。”
达马帕耳广有良田，他叹了口气说：“旱魃已经把我的田亩都吮干啦，
我不知应该怎样向国王交纳税赋呢。”
这时，乞丐的女儿苏普里雅站了起来。
她向大家弯身致礼，谦卑地说：“我愿意赈济灾民。”
“啊！”他们惊呼道，“你怎样才能实现你的誓言呢？”
“我比你们谁都穷，”苏普里雅说，“这就是我的力量。在你们每一个
人的家里，有我的钱箱和仓库。”
（汤永宽译）
① 选自《采果集》第三十一章，此题为编者所加。
井中的盲龟
泰戈尔
一只盲目的龟住在一个井中，另一只龟本是生长在大海里的，因到陆地
旅行，偶然的失足跌落到这个井中来。盲龟问他的新朋友从哪里来。
海龟说：“从大海里来。”
盲龟一听见他的新朋友说起海，因为他是一生住于井中的，毫不知道什
么是海，便在井中走了一小圈问道：“海有这样大吗？”
海龟答道：“还要大。”
于是盲龟环游了全井的三分之二问道：“海是否是这么大？”
海龟答道：“还要大得多呢！”
盲龟于是问道：“那么，海是全个井大吗？”
海龟答道：“更要大。”
于是盲龟说道：“如果这话是真的，那么，海究竟有多少大呢？”
海龟答道：“你一生除了你的井之外，没有看见过别的水，你的知识范
围是很小的。至于说到海呢，即使你耗费了许多年的光阴，你还不能游测它
的一半，更不用说达到它的边界了。所以它是绝对的不能与你的这个井相提
并论的。”
盲龟怫然的说道：“比这个井更大的水是决不能有的。你不过是用夸大
的话来赞饰你自己的本乡而已！”
（郑振铎译）
二愚人和鼓
泰戈尔
两个愚人听见一面鼓在那里咚咚的响着，他们互相说道：“一定有人在
鼓中发出这种咚咚的声音。”于是他们观望了一会，当打鼓的人走了开去的
时候，他们便在鼓的每一面各穿了一个洞，各把自己的手伸进洞去。他们两
人的手在鼓内部触着一只别人的手，便都叫起来：“我捉住他了！”
于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说：“兄弟，这个人似可算是一个顽固的恶汉。
他的手抵住我的手，一点也伸不进去。”
另一个人说：“兄弟，一寸也伸不进去。”
如此的他们各人抵着各人的手，还以为那是鼓中人的手。
打鼓者来了，看见他们这种奇怪的情形，不觉得好笑起来，便告诉他们，
他们所以为鼓中人的手的，究竟是谁的手。二愚人至此才恍然大悟。但是打
鼓者的好鼓已被他们糟蹋得不成样子，他叹气说：
“唉！愚人都爱无中生有的猜想。”
（郑振铎译）
聪明人和他的两个学生
泰戈尔
一个东方的聪明人收了两个学生，有一天晚上他因为要试验这两个学生
的智力，便各给了他们一块钱，吩咐道：
“我给你们的钱不多，但是要你们立刻买了件东西来，能够把这间黑暗
的房间完全塞满。”
这真是难题目呀！一块钱能够买什么东西呢？怎么能够买了这许多东西
把这大房间塞满呢？
但是，他的两个学生，都立刻遵命出去买。
隔了不久，他们都回来了。
一个学生拿这一块钱买了许多干草，叫人运了回来，摆进这个房间。真
的，这个房间被这许多干草塞满了。但是这聪明人摇摇头，并不称赞他。因
为把干草堆在房里，是很笨的法子。房子被干草都塞满了，人怎么好住呢？
这只是使房间更加黑暗，而且变成无用而已。
另一个学生却只费了四角钱，买了一盏油灯回来。他把这点着了，房间
里立刻亮了起来，什么东西都看见了。这个学生叫道：“先生！我已把这房
间用灯光来塞满了。”
聪明人喜道：“是的，好孩子，这正是塞满房间的好办法。”
（郑振铎译）
幸运仙与不幸仙
泰戈尔
有两个仙女，一名幸运仙，一名不幸仙，她们同住在一座森林中。想要
知道谁比谁容貌更美丽，于是她们同到住在这座林里的一只狐狸处，要他下
一判语。
狐狸向她们说：“请你们先走几步看，然后我才能下断语。”
她们依言各走了几步。狐狸向幸运仙说：“当你走进来时，真是可爱！”
他又对不幸仙说：“你的可爱乃在你走出去时。”
（郑振铎译）
骆驼和猪
泰戈尔
一只骆驼说道：“身材高是最好不过的，你看我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