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吸血鬼莱斯特-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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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将额上的头发往後抓,她的眼色深沈,言词激烈。

  “今晚我得迅速喝血,”她说:“然後离开城市,到森林里,到任何不见男人女人的地方,到任何只有风吹树摇,星星闪耀的地方。一片寂静是最好不过了。”

  她走到窗前,她的背狭窄而挺直,双臂垂着,戒指在手上闪耀,她的手看上去更加细致优雅。此时她的眼睛一定朝向昏暗的云际,凝望透过紫色轻雾的闪亮星星。

  “我要先去罗杰那里,我必须打理尼克的事;编一些有关发生在你身上的谎言。”

  她转过身,脸看起来变小又突然冷凛起来,有如在家时她不赞成某事的神情。

  “为什麽要告诉他们我的事?”她问道:“为什麽还得跟他们打交道?”

  我错愕不已,但也不见得完全感到惊讶;也许我早已等待良久,也许我早有预感;已料到她的反应,她未质疑的问题。

  我想跟她说,当她在病塌等死之际,是尼克在陪伴她的,难道对她这不具任何意义?然而,这是何等滥情多愁善感呀!何等像凡人!又何等荒谬的愚蠢!

  可是,这毕竟不真是愚蠢吧!

  “我无意对你做出是非裁决。”她说着,双手环抱斜倚窗前。“我只是不了解;当你已不是凡人了,为什麽写信给我们?为什麽送来一大堆礼物?为什麽不就踩着月光,随处任意翱翔逍遥?”

  “随处是哪里?我哪有地方去?”我说道:“远离我认识於深爱的人吗?我不可能不想你,不想尼克,甚至也不可能不想哥哥和父亲。我做了自己想做的事!”

  “那麽这一切於道义良知无关?”

  “倘若你为求心安,你自然会做想做的事。”我说:“简单的说吧,我渴望你於我共享财富,渴望你幸福过日子。”

  她沈思了好一会儿。

  “难道你宁愿我忘记你?”我责问,口气有些生气,有些怨恨。

  她并未立刻作答。

  “不,当然不是。”她说:“反过来的话,我也绝不会忘记你,这是我能确定的。至於其他的人呢?我他妈的不管,我不会跟他们交谈,甚至都不看他们一眼。”

  我点点头,但是我恨她如此说话,她让我忐忑不安。

  “我还没办法适应我已经死去的观念。”她是:“尚不能克服於所有生命断然割绝的凄惶;我能品尝,看见,感觉於饮血;但是却像个不能被看到,毫无影响力的怪东西。”

  “倒不尽然如此。”我说:“你想想看如果没有爱,没有人跟你在一起,你能承受多久,你的感觉,你的视觉,你的触觉,你的味觉又有何意义?”

  仍是没有领悟的茫然表情。

  “哦,我为什麽跟你罗嗦这些?”我说:“我跟你,我们在一起。你绝不会明白当我孤寂时的滋味,你想像不到的。”

  “我无意给你困扰。”她说:“告诉他们你要做什麽吧!也许你能虚构某种可信、又说服力的故事,我不知道。如果你要我一起去,我就去。你要我做什麽都行。不过我最後要问你一件事,你总不会要跟他们一起共享这种法力吧?”她的声音变低了很多。

  “不,绝不会的。”我摇头,好像尽此一想已经难以置信。我望着珠宝,想起所送的礼物,想起给侄女的玩具屋;想着瑞诺跟演员们已安全度过运河的事。

  “连尼古拉斯也不会?”

  “不会!老天!不会的!”我望着她。她轻轻点头,好像赞成这样的回答。她心神不宁地拢拢头发。

  “为什麽不跟尼古拉斯分享?”她问道。

  我盼望这样的问话立刻结束。

  “因为他还年轻,”我说:“他还有大好时光要过,他并未濒临死亡边缘。”我越来越不自在,我心如刀割。“时间长了,他将忘记我们……”我想说的原是“我们之间的无所不谈。”

  “他也许明天会死。”她说:“一辆马车也许把他撞死在路上……”

  “你要我怎麽做?”我怒目而视。

  “不,我不要你这麽做。不过,我岂能告诉你该做什麽?我只不过试着想了解你罢了。”

  她的浓密长发又披散在肩上,被激怒似地,她以双手捉住发梢。

  猝然之间,她发出低哑的嘶嘶声,身子僵直,眼睛猛瞪着手上的长发绺。

  “我的老天!”她轻呼,在颤栗之下,手放开头发,大声尖叫起来。

  她的声音使我全身瘫痪,我的头感到剧痛。我从来没听过她的尖叫,而她却叫个不停,好像被火烧着似的。她身子跌靠在窗下,当看见头发时,叫声更加凄厉!伸手摸了一下,手又缩回,好像头发滚烫会炙人。她的身子在窗边扭来扭去,一边尖叫,一边甩头,似乎恨不得把头发给甩光了。

  “别叫啦!”我大吼。我抓住她的肩膀,用力摇撼,她喘息着;我恍然大悟,她剪短的头发一夜之间又长了,长得跟剪短之前一样,而且更加浓密,更加闪亮。这就是她看起来不一样的原因,我刚

  视而未见,她自己也猛然发觉到。

  “够了,够了。”我更大声地吼。她抖得那麽离开,我差一点控制不了她。“它又长回来了,就是这样嘛,没有什麽大不了。”我坚持道:“这很自然呀,不是吗?”

  她哽塞着,试着想镇定下来。摸到头发时又止不住尖叫。她想挣脱我的怀抱,极度惊骇地直拉扯头发。

  这回我更用力摇撼她。

  “卡布瑞!”我说:“你明白我的话吗?它长回来了,每次你剪短每次它都会长回来。这又什麽好怕的?魔鬼保佑!够啦!静下来!”如果她再不安定下来,我非发疯不可,我已经抖得跟她一样糟了。

  她止住叫声,只是微微气喘着。我从来没见过她这个样子,这些年来在阿芙跟郡的老家,她一迳是冷然沈着的。她乖乖让我扶到火炉边的椅子坐下,她把手放在发边,想镇定下来,身躯却不自禁前後摆动。

  我想找剪刀,却一把也没有,那把小金剪掉在墓穴那里了,我取出身边的刀来。

  她头埋在手里低低啜泣。

  “你希望我再把它剪短吗?”我问道。

  她不作声。

  “卡布瑞,听我说。”把她的手从脸上移开。“你喜欢我就再把它剪短。每天晚上,剪掉烧了,就这样嘛!”

  她只是呆呆地瞪着我,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她的脸因为哭而沾上血,血也渗进她穿的亚麻衣裳。

  “我该剪它吗?”我再问一次。

  她看上去就像被人打伤了流血一样,她的眼睛圆睁,惶惑失神,血红的泪滴落在她雪白的脸颊。在我注视当儿,泪停了,白色的肌肤留下一条条暗红的血痕。

  我取出手帕细擦拭她的脸。我过去找衣服,这些衣服全是巴黎为我自己订制的。

  脱掉她的外衣,她不动也没有制止;於是,我继续脱下她的亚麻衬衫。

  我看到她的酥胸,除了粉红色的小小奶头外,那里一片雪白。我试着移转视线,尽快换上乾净的衣服後扣好。然後我梳她的头发,梳了又梳,完全无意动刀子;最後把它绑成长的辫子,再把外衣拿给她。

  我可以感到她恢复镇静於精神,她并未羞愧於刚的表现,我也不希望她又任何羞愧。她似陷入沈思,没开口也没动静。

  我絮絮叨叨了起来。

  “小时候,你常告诉我去过的地方,给我看那不勒斯和威尼斯的图片,记得吗?那些老书?你还有一些小玩艺儿,在伦敦、圣彼德堡等你去过的地方所搜集的。”

  她依然默不作声。

  “希望我们一起去这些城市,我要去游览,去住下来;我要去更多更远的地方,在我活着时从不敢梦见的地方。”

  她脸上的表情稍稍改变。

  “你知道它会长回来?”她低语。

  “不——我的意思是说我知道,但没仔细想过。不过我应该清楚事情会如此演变的。”

  有好一段时间,她仍以无精打采,定定的眼光盯着我。

  “难道这些……事情,没有什麽让你惊惶害怕?”她问道,声调是不常听到的喉音。“难道没任何事曾让你灰心气馁?”她的嘴大张,完全像个凡人的举止。

  “我不知道。”我无助地轻语:“我抓不住你问题的要点。”说着,我自己也混乱迷糊了。接着我又告诉她,头发反正每天可以剪掉烧了,很简单的。

  “不错,烧了它!”她叹息着:“否则时间一久,塔里四处就被我的头发塞满了。

  不是吗?这简直像是童话里,拉朋蕾不断长的头发;也像童话里,磨坊主人的女儿,听命替那坏矮人伦波金,以草纺成黄金,纺到後来黄金太多,坏矮人想叫停都没办法了。”

  “吾爱,我们何妨写下自己的童话?”我说:“我们已学到一课;我们已具金刚不坏之身,头发剪不短,伤口会愈合,你是一个女神啦!”

  “一个饥渴的女神!”她说道。

  个把小时以後,我们手牵手,像两个小学生挤在人潮汹涌的大道。短发变长的插曲已丢在一边。我们脸色红润,肌肤温暖。

  然而我没离开她去找律师,她也没如她所想,去寻求安逸宽阔的乡野。我们靠近在一起,只有那幽魂的微光,三不五时出现,使得我们常不自禁回头张望。 

 
5

 
 
  三点钟左右来到出租的马厩时,我们知道幽魂潜近了。

  大约半个钟头到四十五分锺,我们什麽也没有听见,然後那令人厌烦的嗡嗡声又现,这令我恼怒发狂了。

  虽然我们试图捕捉一些可理解的讯息,但是却只感到怨恨於恶意,偶然有些不安骚动,像枯乾的树叶,焚化在熊熊大火里。

  她很高兴我们骑马回家,倒不是有事惹她烦,而是她想接近安逸空漠的荒野。

  开阔的田野呈现在目前,我们奔驰着,耳边只传来飕飕的风声,偶尔我好像也听到她开心的笑声,但并不能确定。她跟我一样喜爱奔驰在风中的感觉,她也喜爱黑暗小山岗上初升的闪烁星星。

  只是,今晚她有没有黯然神伤的时刻呢?我不知道。她有时阴沈难解,有时不瞅不睬,有时眼眸眨动,好像泫然欲泣,但是没有掉泪倒是真的。

  我思潮起伏,沿着浅滩河岸,我们来到一处茂密的林丛;猝然间,马後腿直立,马身歪向一边。

  事出仓猝,我差一点摔出马下;好在卡布瑞紧紧抓住我的右臂。

  每晚,我都骑到这块森林中的小空地。穿过狭窄的小木桥,我喜爱马走在林子里的碲答声,马跃爬河岸斜坡的舒畅感。这条路,她已是老马识途,未料,此刻却像置身陌生地带一样戒慎恐惧。

  惊怯地,马几乎又再次後腿直立,她自己想掉头,想转回往巴黎的方向。我全神贯注,驱使她继续往前,同时也拉稳绳。

  卡布瑞盯着後面的矮树丛,那黑黝黝的一大片,枝叶茂盛,遮掩了小河水面。风的飕飕声传来,树叶的籁籁声也穿来,紧跟着风声树声的是幽魂的喘息声。

  我们同时听见了。我揽紧卡布瑞,她点头示意,抓紧我的手。

  “它的声音更强烈鲜明了。”她迅速地说:“而且不是单独一个。”

  “不错。”我生气地说:“它竟敢挡在我於我的墓穴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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