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燃犀奇谈-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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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都在同一个桌子上吃饭?那么,那个红叶就不可能是彼岸世界的家伙们幻化的了!我茫然凝视着晓越来越冰冷的眼神,他的声音同样充满了冰冷的轻蔑:“早知道你们这么薄情的话……当时无论如何我也会带红叶走的!不可原谅的尤其是你,火翼!就算所有人都忘了红叶,你也不该把他给忘记!”似乎无法准确的传达自己的感受,无所适从的晓狠狠地挥拳头砸在储藏室的门框上,这激烈的动作把稍稍松了口气的我和冰鳍又吓得后退一步;这时晓却决然走进那尘封的厢房,家具和器物被推倒的乱响随即传来——也许只有这种方式,才能平衡他失控的情绪吧……

我和冰鳍想去阻止晓,却又被满天的灰尘逼得无法靠近,只能呆呆的站在门口,听着他不时夹杂着剧烈咳嗽的语声,红叶,红叶——他说的每句话都有关红叶……

从他的言语里,并不存在的“红叶”的印象渐渐成型——那是个皮肤很白的少年,有着不容接近的硬质之美;成天成天的睡觉,话很少,饭量也不大;醒着的时候总是躲着其他人,但只有在我呼唤的时候,他才会慢慢的转动端丽的杏眼,无声的穿过落满蔷薇花瓣的青石铺地的天井,走过来枕在我的膝头……

此刻我惶惑的环视着四周,熟悉的家园忽然透出某种异样的陌生气息——那个人,在晓的话语里和我这么亲近的人,究竟消失在这座古老的宅院的何处了呢?晓的叙述越详尽,我就越能确定我根本没有关于这个人的记忆;可就在确定这一点的同时,不协调的预感却如泫然欲泣的初夏一样,在我心里弥漫开来……

仿佛要驱散这种感觉,我一步踏入被晓弄得凌乱不堪的储藏室内,迎接我的是玻璃破碎的冰冷的声音——静静飘舞的金色灰尘里,晓遮着面孔靠在洞开的窗边,早已失去了刚才的气势。他的语声里有一丝哽咽:“他说过等我回来要和我再打一场的!我们之间还没有分出胜负呢……五年来没有一天我不在想着再跟他过回招,可是你们居然告诉我——他根本不存在!”

朝着庭园洞开的窗口透进寂寥的光线,那颗细弱的枫树正漠然摇曳在斑驳的光影里……

晓回去之后的夜晚,我被前一夜挥之不去的猫叫声包围了,那声音始终就在围墙外枇杷树荫下的水井边徘徊,一声一声,延绵而凄切。迷路猫那近乎腐烂的悲鸣里,映在帐顶的灯影仿佛冻结了一样僵硬,渗透进长夜的时间水滴就这样不停的增加着粘度。房中的一切渐渐摇晃起来,梦境如离弦之箭一般激射过我脑际,在它射中终极之鹄的那一刻,一道修长的人影烙上了我的眼睛……

那是散发着犀利感觉的陌生背影——应当是个清爽的男孩子吧,纤细的肩背虽然依旧残留着青涩感,但却早已呈现出凛凛英姿。少年傲岸的挺立着,不知从何处吹来的风拂起他颈边的黑发,映衬得那过于白皙的肌肤像破晓晨曦一般眩目。从他周遭开始,沉浸在黑暗中的一切渐渐清晰起来:巨兽般蹲据着的古老枇杷树,湿润光滑的石井床,还有那冰冷眼瞳般的深井……

仿佛刻意割断我与那个背影的联系一样,坠落感突然那么真切的降临了。身体沉重地急速跌向未知之处,我徒劳的去抓住飞掠过身边的所有东西,但没有什么能遏制这无止境的坠落趋势。绝望的仰起头,一小片圆形的天空正急速的退出我的视野,不知从何而来的凤尾形剪影凌乱地涂抹在这片小小的蔚蓝里——我明白了,这是遍生在潮湿井壁上的井檐草的茂盛姿态。

我正在向井底坠落啊!在无法触及的蓝天的彼方,乱草掩映出一团模糊的人影,他有着我再熟悉不过的容颜——那是……

“晓!”发自我口中的惊呼一下子切断了睡眠之线。微明的天光映在雕窗上,像一层薄薄的银粉,房间里熟稔的陈设让我慢慢定下心来——梦已经醒了,坠落向井底的自己和井栏上的晓像夜的泡沫一样,霎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天色还很早,但我已没有睡意了:一半是因为噩梦,另一半则是因为比昨夜更响亮的猫叫声。那只小猫像即将到来的梅雨那样极富耐心,不断让细弱的鸣声飘过正待苏醒的晨曦。黎明的薄寒里,我披起衣服,慢慢的走向被朝露濡湿的庭院……

若有所思地走到枇杷树阴影下,我一个不留神差点碰折那株小枫树的细枝,看着那因为缺少阳光而异常淡薄的叶色,我不禁有些怜惜地俯身轻抚那不起眼的枝干:真奇怪,怎么会把它种在这里呢……

就在我的指尖接触到枫树柔嫩新叶的那一刹那,身后忽然响起异样的声音——那是小孩子的呼吸,还有断断续续的言语……

“这是什么,黄黄圆圆的样子?”

“枇杷。”

“可以吃吗?”

“嗯。”

“看我的,我去把它摘下来!”

“绝对不要碰那棵树。”在我背后说话的小男孩们,其中一个用过分活泼的熟悉嗓音不断的提着问题,另一个则用与年龄不称的冷淡语调,不耐烦的应答着。

这大清早的,是谁家的孩子跑到我家来了,院门明明都是锁好的啊?就在我疑惑地回头确认的那一刻,杂乱的悉簌声突然从头顶传来,我下意识的抬起头,冷露猛然间从巨大的枇杷树冠上急雨般的滴落下来,像无数小小的尖针……

模糊的阴影瞬间笼罩了我的视野,昨夜的噩梦裹着坠落感霎时闪过脑际……我惊叫着急忙后退,那团黑影裹着树枝折断的噼啪声,重重的落在我面前。

“晓!”辨认出了制造这场混乱的入侵者的面孔,我惊讶的喊出了他的名字,这家伙不是回去准备今天的比赛了吗?怎么一大早就出现在这里!

可是晓却并不回答我,也不起身,只是痛苦的抱住了脑袋,难道他跌伤了?虽然老房子的围墙是很高,可从小就开始练习空手道的晓反射神经一流,这种高度应该不至于让他摔伤才对!

我走过去确定晓的状况,一边责备他不小心:“不是绝对不要碰那棵树嘛,晓!”

“谁说的!”伴随着变了腔调的吼声,晓忽然抓住我的手腕,不顾我的挣扎,他固执而狂暴的反复询问着:“谁说的!是谁说不可以碰那棵树的!是谁说的!”

谁说不可以碰那棵树的……是刚刚那两个小孩子啊!我惶惑地挣扎着转向身后的庭院,可在那错落的矮树间,只有闲花野草静静的摇曳着,根本看不见任何人的影子!

“你们在干什么!”冰鳍的高喊声突然从庭园的入口传来,一脸紧张的他疾步走来,手里还紧握着粗粗的木门闩。一看见断掉的枇杷枝和被压倒的花草,冰鳍再也控制不住怒火了:“居然跳墙!你这野蛮人!”

“为什么不能碰那棵枇杷树?是谁说的!”晓丢下了说不出话的我,向冰鳍走去,冰鳍下意识的横过门闩:“你在胡说什么啊!根本没听说过这码事!”

可我的确听到有人说过的,就在片刻之前!然而只是一瞬间,那禁止别人靠近枇杷树的孩子,那有着与年龄不相称的冷漠语调,用最简洁的言语诉说着禁忌的孩子,居然和他饶舌的同伴一起,彻彻底底的消失无踪……

“喂!你倒是说为什么不可以碰那棵树啊!”

“会被他看见。”

“为什么不能被他看见?”

“他会以为是送给他的东西。”

“他他他!那个‘他’究竟是谁嘛?”

“是绝对不能接近的东西。”

“原来你是个胆小鬼!怎么,不服气吗?不服气的话来打一场啊!”

“你只是单纯的想打架吧!”

“少废话,我们还没有分出胜负呢!”

又开始了……毫无征兆的,那对谜一样的男孩的对话……

为什么眼前的景物会再一次晃动起来呢……此刻的我很清醒,并没有做梦啊……

庭院垂挂着蔷薇藤的门檐下,冰鳍和晓的影子与无形的空气一起拉伸曲扭着,如同妄想者诡异的梦境般,淡淡的幻象轻柔的重叠在我的眼前——两个年近十岁的孩童面对面的站立着,一如暗淡晨光里的倒影,庭院那边的围墙花树甚至透过他们的身体,隐约的显现出来。

这一次真的出现了,说话者的影像。其中那活泼健壮的男孩看起来没来由的眼熟,我定睛看去,不由得大吃一惊:那分明是五年前的晓,他正摆出还不那么成熟的空手道架势,以十分的专注和力气,全力以赴的对抗着另一位少年。

始终无法看清那孩子的脸,只看得出他和晓年龄仿佛,个头相当。虽然完全不懂空手道,但我还是觉得他一板一眼的招势根本不像一个八九岁孩子的手笔,和拼尽全力的晓不一样,那孩子就像只游刃有余地戏弄着猎物的幼小猛兽!

似曾相识的感觉慢慢从心底攀升起来,那孩子纤细黑发在脖颈附近晃动的姿态,那丝丝缕缕的深黑色分明的映衬着过于苍白的肌肤的样子,让我联想到梦中出现的那个陌生背影!

再过几年,这孩子一定能成长为有着硬质美的少年吧,他会拥有像冰凌一样不容接近的傲气,拥有很长很长的额发,以及那挺拔的凛凛英姿……

“我不会认输的!明天再比啊!”

“明天你要走了。”

“对哦……我要回去爸爸妈妈那边了!可是没关系,我们一起走嘛!”

“……”

“你不是说爸爸妈妈已经不要你了吗?反正冰鳍又对你不好,反正火翼也对你爱理不理的,所以你就算跟我走也没关系的啊!”

“白痴。”

“白痴的是你啊……”童年的晓握紧了拳头,似乎在大喊着对方的名字,可是他的声音却淹没在争执的声浪里——那是此刻的现实,我身边冰鳍和晓的声音。

五年前时光的幻影毫无预兆的扭曲,握着门闩的冰鳍和晓的争吵的状况粗暴的插播进来,眼前的时空就像正被坏掉的遥控器操纵着。

“请你不要再惹事生非了,都说我们家没有你要找的人!”那是冰鳍的喊声;“别想蒙我!火翼说漏嘴了,不可以碰枇杷树什么的就是红叶讲过的话!”这是晓毫不客气的回敬——为什么觉得熟悉呢?这样的争吵,好像……曾经发生过!到底为什么而争吵呢?就在五年前,就在晓离开的那一天!

五年前的幻影不甘示弱地回侵着,像失控的电视屏幕般,早已消失的昨日和好像哪里出了问题的今天反复的在我眼前切换着,无休无止……

头脑中哗然响起警铃,我所坚持的真相忽然像映在井底的那块小小的蓝天一般晃动起来,面前有一堵看不见玻璃幕墙,正有什么着被刻意的阻隔着——那是禁忌,绝对不能想起来……那是……禁忌……脑中反复的回响着这样的声音,可就像有什么即将破壳而出一样,我的头近乎麻痹的疼痛着……

五年前的争吵,此刻的争吵,禁止的声音,还有,不失时机的加进来的悲切的猫叫……停止吧……请停止……

在意识到的时候,我已经向冰鳍和晓走过去了,然而伴随着突如其来的激烈眩晕,坠落感再一次降临——和昨夜的恶梦一模一样:我徒然的仰着头,坠向井底的绝望里,最后呈现在我视野中的是那遥不可及的蓝天和井檐草的剪影,还有童年时代晓的脸庞。此刻,我不可思议的看清了他的表情,恐惧的、惊讶的、痛苦的表情——他正向井里急切的伸出手,大声呼唤着谁的名字,或者确切的说,他只是在毫无意义的发出悲痛的音节——他呼唤的,不是我……

是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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