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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2004年第1期-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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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纯朴真挚的情感,一定在这俗流之外,像青草般不为人知地生长着。尤奇遐想不已,把一口口酒气吐在裹着柏油味的夜风中。 
  一棵法国梧桐高出地面的根绊了他一下,他一个趔趄,脑子里爆出一个念头。于是他折转方向,穿过一片楼房,来到江边的防洪堤上。 
  远远地,他看到了那株轮廊模糊的大柳树,以及柳树上空的星星。星星眨个不停,它们在窃窃私语些什么?江水无声,幽幽闪闪。一切,都像是那个月夜的翻版,只是少了一个叶曼。也许,他可以一个电话把叶曼唤来,携手重温那个月夜;也许,只有这样才能熨平他那起皱的心情。但,那是不明智的。谭琴已窥测到了他的动向,让他起了愧疚之心。他不得不有所收敛。 
  他仰望星空,沉溺在灿烂的迷惘里,直到脖子酸疼了,才长叹一口气,悻悻地从这静谧的境界里退出。 
  回到繁华的闹市中心,尤奇被一群打扮入时的少男少女裹拥着了。他不由自主地跟随他们来到了金碧辉煌的娱乐城门口。在莲城,任何行业也没有像娱乐业这样兴旺发达,只不过一两年时间,各种娱乐场所就星罗棋布,一到夜晚,就大口吞吐着无数骚动的人影。暧昧的霓虹灯变幻不止,人们的脸庞光怪陆离。 
  尤奇正茫然着,不知自己要干什么,一辆子弹头车悄无声息地驶来,停在大门前。他敏锐的目光立即看见谭琴的身影自车门开处飘然而出,接着,钻出娄卫东和几个西装革履大腹便便手持大哥大的人。 
  尤奇急忙闪到一对情侣身后,见他们进了舞厅,才走进大门里。身高体瘦着红色旗袍的礼仪小姐笑盈盈地冲他一鞠躬:“欢迎光临!”他慌乱地点了一下头。 
  门厅里的一块牌子上写着:最低消费48元。相当于他月工资的四分之一。换言之,他一个月的收入可来这里跳四次舞。尤奇犹豫了一下,摸摸钱包,心头一狠,走了进去。 
  舞厅里是人工制造的清凉世界,尤奇无心体味那种混合着各种人体味和香水味的凉爽,悄悄摸到一个隐蔽的角落,睁大双眼,鼹鼠般地四下观察。 
  谭琴正在舞池边的嘉宾席上,指挥着几个服务生往桌上摆东西。尤奇发觉她穿了一件从未穿过的白色丝绸晚礼服,举手投足间竟也有几分优雅。 
  舞曲悠扬地荡漾开来,人们蠢蠢欲动。有一对舞伴忸忸怩怩上场了,紧接着像开了闸,涌上去无数对。谭琴并没有上场,她陪着娄卫东和客人们热烈地说着话。偶有一束追光投到她脸上,映出一些飞扬的神采,很有些如鱼得水的味道。 
  到第二支舞曲响起时,几乎所有人都进了舞池,只有尤奇孤零零地龟缩在角落里。没人邀他,他也不想去邀人。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熟悉的身影。谭琴正陪一客人跳,舞姿翩跹。一年之中,谭琴和尤奇也偶尔地跳一两次舞,但谭琴和他跳舞时就好像兼任了裁判,总是说他带得不好,不是节奏不准,就是步子不稳,恨不得由她来带他。客人臂弯里的谭琴却显得很温顺,很投入,脸上还带了自得的微笑。 
  尤奇看着看着目光都有些酸疼了,心里忽然冒出个恶毒的念头:谭琴你最好风骚一些,你贴紧那个陌生客人吧,你勾引他吧,你让他把你那一身贱骨头带到天涯海角去吧! 
  他立刻为自己的念头吃了一惊,怎么会这样?叹口气,闭眼一想,自己心底似乎隐藏着某种恐惧感。 
  当慢步舞曲像个情场老手摇荡起来时,他的恐惧被证实了。他眼睁睁地看着谭琴上了场,厅里的灯光逐一诡秘地熄灭,只剩下几盏地脚灯在玻璃砖里鬼眼似的闪动。幽暗之中,谭琴的白色身影模模糊糊,时隐时现。他辨不出她的舞伴是谁。 
  尤奇的心紧成一坨铁,他竭力瞪大眼睛,还是不能断定谭琴是否和她的舞伴拥在一起。他背上掠过一片寒意,僵硬的双手禁不住颤抖起来。他向出口摸索过去。 
  他不能在这里蹂躏自己的心情了。 
  他是个懦夫,他只能从这里逃出去。 
  他回到街头炙热的空气中,闷头闷脑一气乱走,进家门时已是汗流浃背。他剥掉湿漉漉粘乎乎的衣裤,只穿一条短裤头,跑到公用水房,打了桶凉水兜头泼了下去…… 
  水带着臭汗流走了,烦恼却还赖在自己皮囊里。他躺在床上,为了心里不想事,强迫自己念着:心静自然凉心静自然凉心静自然凉…… 
  到了半夜,心不静身体也不凉。后来听见谭琴叫来了,他赶紧侧向一边,屏气敛息,佯装睡着了。 
  谭琴在他身边躺下时,他努力抗拒着那种国际香型香水味的侵袭,把他的脸埋在想象之中叶曼那纯洁温馨的少女的胸脯上。 
   
  15 
   
  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洗劫了这个星期天,街头折断了,不少树枝,暑热骤退,空气清新而凉爽起来。 
  雨停之后,尤奇骑着自行车往图书馆而去。骑到半路,见天还阴着,就想,何不去看看莫大明呢?龙头一拐,就上了去郊区的柏油马路。 
  莫大明是尤奇师院的同学,也是办文学社的同道,当年和他还有任副社长的刘媚一起,被称为紫藤文学社三剑客。毕业前夕,学校领导曾找莫大明谈话,想要他留校执教,令同学们羡慕不已。可临了那个留校的名额却被市人事局一个副局长的儿子占了去。人事问题上莫大明当然竞争不过人事局,何况人家还是副局长的后代,愤怒一阵子之后只好认命。学校为了安抚他,通过做工作,把他安排在靠近市区的莲塘乡中学,而没有回位于偏僻山区的老家,也算是一种交待。一年里,尤奇和莫大明总有那么三两次来往,不是你来城里坐坐,就是我去郊区看看,互相聊聊,发一通感慨。 
  尤奇一进莲塘中学大门,见莫大明正在操场一端的铁丝上晾衣服,就让车子笔直射过去,在莫大明身边戛然而止。 
  莫大明眼一亮,说:“哟,机关干部下乡访贫问苦来了!” 
  尤奇说:“不访你我访谁去?呃,还自己动手,就没发展一个?” 
  莫大明说:“你这是老鸦笑猪黑,在谭琴谆谆教诲下,你还不是乖乖地三喜(洗)?怎么,今天没爬格子?” 
  尤奇摇摇头:“没情绪……这有什么奇怪的,你不也早不爬了吗?” 
  莫大明说:“我哪能跟你比?我是玩票的,文学票友而已,早就从浪漫主义向现实主义回归了。而你,是可以有所建树的,应当坚持浪漫主义与现实主义相结合。” 
  “谈何容易!”尤奇笑笑,摇摇头。 
  莫大明晾完衣服,领着尤奇进了寝室。尤奇瞧一瞧压在桌上玻璃板下那张全家福,问:“嫂子在乡下还好吧?” 
  莫大明喜滋滋地:“不在乡下了呢。岳父大人在县城租了两个门面,她在那里做饲料批发生意,孩子也在城里上幼儿园。嘿嘿,这下好,她进了城,我倒还在乡下。” 
  尤奇问:“生意好不?赚钱了吧?” 
  莫大明说:“看她那越来越瞧不起你的态度,就晓得她发起来了。也好,免去了我的后顾之忧,使我能一心一意地忠诚党的教育事业。” 
  尤奇又从桌上看到了当年文学社全体成员的合影,就问:“哎,有刘媚的消息没有?” 
  莫大明说:“拐弯抹角地听说,她又调到深圳的一个什么文化馆了吧,还说是离了婚,真能折腾。” 
  尤奇噢一声,感慨地:“当年她要不和你吹,可能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吧?” 
  莫大明说:“你把因果关系搞错了。无论我是否留校,她都会和我吹的。我们不是一类人,当年她愿和我谈,也不知动错了哪根筋。今天这一步,也许正是她所希望的呢。据说她活得挺自在的。最近你怎么样?” 
  尤奇想想,说:“很不好,心情恶劣之极。” 
  “看得出来,眼角眉梢都是怨。”莫大明瞥瞥他,“你只怕还是老问题,书生气,太认真。” 
  “我和周围……简直格格不入。” 
  “还没学会随遇而安。我对你太了解了。别人都能,你为什么不能?” 
  “我又不是别人。” 
  “问题就在这里。其实,人在很多时候,是要把自己当作别人的,不然就和自己过不去。” 
  “也许吧……” 
  “你要老是这种精神状态,日子还怎么过?”莫大明觑着尤奇,“有句话很有深意,我送给你,你揣摸揣摸吧。” 
  “什么话?” 
  “叫作:走别人的路,让自己说去吧!” 
  尤奇闻言愣了一下。这句由名人名言篡改过来的话确实耐人寻味,它不光是一种自慰自嘲,还透着一股悲凉和无奈。尤奇叹了一口气。 
  “别唉声叹气了,跟我打麻将去吧,让你换一换脑筋,约好了的。”莫大明朝墙上的钟瞟了一眼。 
  “我不会打。”尤奇说。 
  “不会就学嘛,小说都会写,麻将还学不会?不过是一种排列组合嘛。学会了对你写小说也有好处,就算体验一回生活。” 
  莫大明拉着尤奇到了隔壁,向三位正等他的牌友作了介绍,就坐下来噼里啪啦砌起了长城。他们打的两块钱一炮,赌注并不大,莫大明说主要是娱乐,小赌怡情。他让尤奇坐在身后,边打边耐心地教,什么是将,什么是门子,什么叫听牌。 
  尤奇就静下心来,认真地学。看着看着,他就慢慢地懂了。莫大明让他上场试几把,他居然连和了几盘。几个人连声说,新手手气好,不得了,不得了啊! 
  这一场麻将直打得日光西斜,都还不愿意收手。尤奇要回城里了,告辞要走,莫大明便抽身送他出门。 
  “怎么样尤奇,晓得麻将的妙处了吧?它能让你忘记烦恼呢!”莫大明拍拍他的肩。 
  “好是好,就是太费时间。”他说。 
  “你呀,就是不会换个角度思考,那些让你心烦的时间,还不如让它浪费掉!好,恕不远送,牌友们还等着的。再见!”莫大明冲他挥挥手。 
  尤奇骑上车,回头看一眼莫大明,心里一阵怅然。 
   
  16 
   
  就这样,尤奇偶然地学会了麻将。 
  一日,尤奇在办公室翻报纸,听小袁说起,昨晚谁谁赢了多少,说好赢了请吃宵夜的,却没有兑现,小气得很,没有牌德。尤奇随口说,我要赢了,决不食言。小袁惊奇得很:“尤作家还会打麻将?” 
  尤奇说:“国粹嘛,谁不会?不会开除他的国籍!” 
  小袁说:“怎么不见你显过山露过水呢?是沉潭鱼呀?” 
  尤奇不在意他一语双关,说:“那你就约一下,今夜里让我浮出水面来!” 
  夜里,小袁就在他家摆了一个牌局。让尤奇大感意外的,另外两个牌友居然是吴主任和李模阳。上了牌桌之后,两位科级领导对他真实地微笑,其态度与白天上班时判若两人。而且还十分随便地开玩笑,讲黄色笑话,毫无顾忌。吴主任说,有个退休老干部和坐台小姐跳舞,跳着跳着那东西起来了,被小姐一把抓住,问老干部这是什么,老干部说,它是老干部啊!尤奇忍不住就笑了。李模阳说,好笑的在后头呢,老干部也一把抓住小姐那地方,问这又是什么东西啊?小姐说,你不知道吗,这是老干活动中心啊!一桌人就都呵呵大笑起来,笑过之后,才重新开始打牌。吴主任开了一杠,指着尤奇说,尤奇啊,你和小袁都还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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