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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女英雄传-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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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起来一抬头,月光之下,只见拐角墙后躺着一个人,秃子说:“你瞧,那不是架桩?可不了了事了吗!”那瘦子走到跟前一看,道:“怎么俩呀!”弯腰再一看,他就嚷将起来,说:“敢则是师傅!你瞧,三儿也干了!这是怎么说?”秃子连忙扔下旋子,赶过去看了,也诧异道:“这可是邪的,难道那小子有这么大神煞不成?但是他又那儿去了呢?”秃子说:“别管那些,咱们踹开门进去瞧瞧。”
  说着,才要向前走,只听房门响处,嗖,早蹿出一个人来,站在当院子里。二人冷不防吓了一跳,一看,见是个女子,便不在意。那瘦子先说道:“怪咧!怎么他又出来了?这不又像说合了盖儿了吗!既合了盖儿,怎么师傅倒干了呢?”
  秃子说:“你别闹!你细瞧,这不是那一个。这倒得盘他一盘。”
  因向前问道:“你是谁?”那女子答道:“我是我。”秃子道:“是你,就问你咧,我们这屋里那个人呢?”女子道:“这屋里那个人,你交给我了吗?”那瘦子道:“先别讲那个,我师傅这是怎么了?”女子道:“你师傅这大概算死了罢。”瘦子道:“知道是死了,谁弄死他的?”女子道:“我呀!”瘦子道:“你讲甚么情理弄死他?”女子道:“准他弄死人,就准我弄死他,就是这么个情理。”
  瘦子听了这话说的野,伸手就奔了那女子去。只见那女子不慌不忙,把右手从下往上一翻,用了个“叶底藏花”的架式,吧,只一个反巴掌,早打在他腕子上,拨了开去。那瘦子一见,说:“怎么着,手里有活?这打了我的叫儿了!你等等儿,咱们爷儿俩较量较量!你大概也不知道你小大师傅的少林拳有多么霸道!可别跑!”女子说:“有跑的不来了,等着请教。”那瘦子说着,甩了外面的僧衣,交给秃子,说:“你闪开!看我打他个败火的红姑娘儿模样儿!”那女子也不合他斗口,便站在台阶前看他怎生个下脚法。只见那瘦子紧了紧腰,转向南边,向着那女子吐了个门户,把左手拢住右拳头,往上一拱,说了声:“请!”且住!难道两个人打起来了,还闹许多仪注不成?
  列公,打拳的这家武艺,却与厮杀械斗不同,有个家数,有个规矩,有个架式。讲家数,为头数武当拳、少林拳两家。
  武当拳是明太祖洪武爷留下的,叫作内家;少林拳是姚广孝姚少师留下的,叫作外家。大凡和尚学的都是少林拳。讲那打拳的规矩:各自站了地步,必是彼此把手一拱,先道一个“请”字,招呼一声。那拱手的时节,左手拢着右手,是让人先打进来;右手拢着左手,是自己要先打出去。那架式,拳打脚踢,拿法破法,各有不同。若论这瘦和尚的少林拳,却颇颇的有些拿手,三五十人等闲近不得他。只因他不守僧规,各庙里存身不住,才跟了这个胖大强盗和尚,在此作些不公不法的事。如今他见这女子方才的一个反巴掌有些家数,不觉得技痒起来;又欺他是个女子,故此把左手拢着右拳,让他先打进来,自己再破出去。
  那女子见他一拱手,也丢个门户,一个进步,便到了那和尚跟前。举起双拳,先在他面门前一晃,这叫作“开门见山”,却是个花着儿。破这个架式,是用右胳膊横着一搪,封住面门,顺着用右手往下一抹,拿住他的手腕子,一拧,将他身子拧转过来,却用右手从他脖子右边反插将去,把下巴一掐,叫作“黄莺搦膆”。那瘦和尚见那女子的双拳到来,就照式样一搪,不想他把拳头虚幌了一幌,踅回身去就走。那瘦子哈哈大笑,说:“原来是个顽女筋斗的,不怎么样!”说着,一个进步跟下去,举拳向那女子的后心就要下手,这一着叫作“黑虎偷心”。他拳头已经打出去了,一眼看见那女子背上明晃晃直矗矗的掖着把刀,他就把拳头往上偏左一提,照左哈扐巴打去,明看着是着上了。只见那女子左肩膀往前一扭,早打了个空。他自觉身子往前一扑,赶紧的拿了拿桩站住。只这拿桩的这个当儿,那女子就把身子一扭,甩开左脚,一回身,嘡的一声,正踢在那和尚右肋上。和尚“哼”了一声,才待还手,那女子收回左脚,把脚跟向地下一碾,轮起右腿甩了一个“旋风脚”,吧,那和尚左太阳上早着了一脚,站脚不住,咕咚向后便倒。这一着叫作“连环进步鸳鸯拐”,是这姑娘的一桩看家的本领,真实的艺业!
  却说那秃子看见,骂了声:“小撒粪的,这不反了吗!”一气跑到厨房,拿出一把三尺来长铁火剪来,轮得风车儿般向那女子头上打来。那女子也不去搪他,连忙把身子闪在一旁,拔出刀来,单臂抡开,从上往下只一盖,听得噌的一声,把那火剪齐齐的从中腰里砍作两段。那秃和尚手里只剩得一尺来长两根大镊头钉子似的东西,怎的个斗法?他说声“不好”,丢下回头就跑。那女子赶上一步,喝道:“狗男女,那里走!”在背后举起刀来,照他的右肩膀一刀,喀嚓,从左助里砍将过来,把个和尚弄成了“黄瓜腌葱”——剩了个斜岔儿了。他回手又把那瘦和尚头枭将下来,用刀指着两个尸首道:“贼秃驴!谅你这两个东西,也不值得劳你姑娘的手段,只是你两个满口唚的是些甚么!”
  正说着,只见一个老和尚用大袖子捂着脖子,从厨房里跑出来,溜了出去。那女子也不追赶,向他道:“不必跑,饶你的残生!谅你也不过是出去送信,再叫两个人来。索性让我一不作二不休,见一个杀一个,见两个杀一双,杀个爽快!”
  说着,把那两个尸首踢开,先清楚了脚下。只听得外面果然闹闹吵吵的一轰进来一群四五个七长八短的和尚,手拿锹镢棍棒,拥将上来。女子见这般人浑头浑脑,都是些力巴[力把:意为外行],心里想道:“这倒不好和他交手,且打倒两个再说!”他就把刀尖虚按一按,托地一跳,跳上房去,揭了两片瓦,朝下打来。
  一瓦正打中拿枣木杠子的一个大汉的额角,噗的一声倒了,把杠子撂在一边。那女子一见,重新跳将下来,将那杠子抢到手里,掖上倭刀,一手抡开杠子,指东打西,指南打北,打了个落花流水,东倒西歪,一个个都打倒在东墙角跟前,翻着白眼拨气儿。那女子冷笑道:“这等不禁插打,也值的来送死!我且问你:你们庙里照这等没用的东西还有多少?”
  言还未了,只听脑背后暴雷也似价一声道:“不多,还有一个!”那声音像是从半空里飞将下来。紧接着就见一条纯钢龙尾禅杖撒花盖顶的从脑后直奔顶门。那女子眼明手快,连忙丢下杠子,拿出那把刀来,往上一架,棍沉刀软,将将的抵一个住。他单臂一攒劲,用力挑开了那棍,回转身来,只见一个虎面行者,前发齐眉,后发盖颈,头上束一条日月渗金箍,浑身上穿一件元青缎排扣子滚身短袄,下穿一条元青缎兜裆鸡腿裤,腰系双股鸾带,足登薄底快靴,好一似蒲东寺不抹脸的憨惠明,还疑是五台山没吃醉的花和尚!那女子见他来势凶恶,先就单刀直入取那和尚,那和尚也举棍相迎。
  他两个:
  一个使雁翎宝刀,一个使龙尾禅杖。一个棍起处似泰山压顶,打下来举手无情;一个刀摆处如大海扬波,触着他抬头便死。刀光棍势,撒开万点寒星;棍竖刀横,聚作一团杀气。一个莽和尚,一个俏佳人;一个穿红,一个穿黑;彼此在那冷月昏灯之下,来来往往,吆吆喝喝。
  这场恶斗,斗得来十分好看!
  那女子斗到难解难分之处,心中犯想,说:“这个和尚倒来得恁的了得!若合他这等油斗,斗到几时?”说着,虚晃一刀,故意的让出一个空子来。那和尚一见,举棍便向他顶门打来。女子把身子只一闪,闪在一旁,那棍早打了个空。和尚见上路打他不着,掣回棍,便从下路扫着他踝子骨打来。棍到处,只见那女子两只小脚儿拳回去,踢跶一跳,便跳过那棍去。那和尚见两棍打他不着,大吼一声,双手攒劲,轮开了棍,便取他中路,向左肋打来。那女子这番不闪了,他把柳腰一摆,平身向右一折,那棍便擦着左肋奔了胁下去;他却扬起左胳膊,从那棍的上面向外一绰,往里一裹,早把棍绰在手里。和尚见他的兵器被人吃住了,咬着牙,撒着腰,往后一拽。那女子便把棍略松了一松,和尚险些儿不曾坐个倒蹲儿,连忙的插住两脚,挺起腰来往前一挣。那女子趁势儿把棍往怀里只一带,那和尚便跟过来。女子举刀向他面前一闪,和尚只顾躲那刀,不妨那女子抬起右腿,用脚跟向胸脯上一登,嘡,他立脚不稳,不由的撒了那纯钢禅杖,仰面朝天倒了。那女子笑道:“原来也不过如此!”那和尚在地下还待扎挣,只听那女子说道:“不敢起动,我就把你这蒜锤子砸你这头蒜!”说着,掖起那把刀来,手起一棍,打得他脑浆迸裂,霎时间青的、红的、白的、黑的都流了出来,呜呼哀哉,敢是死了。
  那女子回过头来,见东墙边那五个死了三个,两个扎挣起来,在那里把头碰的山响,口中不住讨饶。那女子道:“委屈你们几个,算填了馅了;只得饶你不得!”随手一棍一个,也结果了性命。那女子片刻之间,弹打了一个当家的和尚,一个三儿;刀劈了一个瘦和尚,一个秃和尚;打倒了五个作工的僧人;结果了一个虎面行者:一共整十个人。他这才抬头望着那一轮冷森森的月儿,长啸了一声,说:“这才杀得爽快!
  只不知屋里这位小爷吓得是死是话?”说着,提了那禅杖走到窗前,只见那窗根儿上果然的通了一个小窟窿。他把着往里一望,原来安公子还方寸不离坐在那个地方,两个大拇指堵住了耳门,那八个指头捂着眼睛,在那里藏猫儿呢!
  那女子叫道:“公子,如今庙里的这般强盗都被我断送了。你可好生的看着那包袱,等我把这门户给你关好,向各处打一照再来。”公子说:“姑娘,你别走!”那女子也不答言,走到房门跟前,看了看,那门上并无锁钥屈戌,只钉着两个大铁环子。他便把手里那纯钢禅杖用手弯了转来,弯成两股,把两头插在铁环子里,只一拧,拧了个麻花儿,把那门关好。重新拔出刀来,先到了厨房。只见三间正房,两间作厨房,屋里西北另有个小门,靠禅堂一间堆些柴炭。那厨房里墙上挂着一盏油灯,案上鸡鸭鱼肉以至米面俱全。他也无心细看,踅身就穿过那月光门,出了院门,奔了大殿而来。只见那大殿并没些香灯供养,连佛像也是暴土尘灰。顺路到了西配殿,一望,寂静无人。再往南便是那座马圈的栅栏门。进门一看,原来是正北三间正房,正西一带灰棚,正南三间马棚。那马棚里卸着一辆糙席篷子大车。一头黄牛,一匹葱白叫驴,都在空槽边拴着。院子里四个骡子守着个草帘子在那里啃。一带灰棚里不见些灯火,大约是那些做工的和尚住的。南头一间,堆着一地喂牲口的草,草堆里卧着两个人。从窗户映着月光一看,只见那俩人身上止剩得两条裤子,上身剥得精光,胸前都是血迹模糊碗大的一个窟窿,心肝五脏都掏去了。细认了认,却是在岔道口看见的那两个骡夫。
  那女子看了,点头道:“这还有些天理!”说着,踅身奔了正房。那正房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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