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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房子 作者:[中国]曹文轩-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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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的一笔家产突然地来了。邱二妈从一开始,就对细马是排斥的。
    五月的一天人邱二妈终于向细马叫了起来:“你回去吧下你明天就回你家去!”
    事情的发生与桑桑有关。
    这是一个星期天,细马正在放羊,桑桑过来了。现在,桑桑几乎是细马唯一的朋友。桑桑和细马在田野上玩耍时,桑桑说:“我们去镇上玩吧?” 
    细马说:“去。”
    桑桑和细马丢下那群羊,就去镇上了。两人在镇上一人买了一只烧饼,一边吃,一边逛,到了吃午饭的时间了,还没有想起来回家。又逛了一阵,正想回家,桑桑看到天上有群鸽子落在了一个人家的房顶上。桑桑见着鸽子,就迈不开腿,拉了细马,就去那个人家看鸽子。也就是看鸽子。但桑桑光看,就能看得忘了自己。细马对于谁都凶,可就是很顺从桑桑。他就蹲在墙根下,陪着桑桑。主人家见两个孩子看他们家的鸽子,一看就一两个小时,心里就生了疑,过来打量他俩。细马碰了碰桑桑的胳膊,桑桑看到了一对多疑的目光,这才和细马匆匆走出镇子往家走。 
    在细马离开羊群的这段时间里,羊吃了人家半条田埂的豆苗。
    邱二妈向人家陪了礼,将羊赶回了羊圈里。
    细马回来了。他很饿,就直奔厨房,揭了锅盖,盛了满满一大碗饭,正准备坐在门槛上扒饭,邱二妈来了:“你还好意思吃饭?”细马端着碗,不知是吃好还是不吃好。
    “你吃饭倒是挺能吃的,才多大一个人,一顿能扒尖尖两碗饭!可让你干点活,就难了!你放羊放到哪儿去了?我告诉你,我们养不起你!”邱二妈说完,去桑桑家了。
    细马端着碗,眼泪就流了下来,泪珠扑嗒扑嗒地掉在了饭碗里。他突然转过身,把饭碗搁到了锅台上,走出了厨房,来到了屋后。
    屋后是邱二爷家的自留地。一地的麦子刚刚割完,一捆捆麦子,都还搁在地里,扛回院子里。
    细马下地,扛了一捆麦子,就往院子里走。他扛了一捆又一捆,一刻也不停歇。
    当时是下午四点,金属一样的阳光,还在强烈地照射着平原。细马汗淋淋地背着麦捆,脸被晒得通红。几道粗粗的汗痕,挂在脸上。他脱掉了褂子,露出光脊梁。太阳的照晒,麦芒的刺戳,加上汗水的腌泡,使他觉得浑身刺挠,十分难受,但细马一直背着麦捆,一声不吭。
    桑桑的母亲见到了,就过来说:“细马,别背了。”
    细马没有回答,继续背下去。
    桑桑的母亲就过来拉细马,细马却挣脱了。她望着细马的背影说:“你这孩子,也真犟!”
    邱二妈走过来说:“师娘,你别管他,由他去。”
    桑桑来了,母亲给了他一巴掌:“就怪你。”
    桑桑也下地了,他要帮细马,也扛起麦捆来。
    桑桑的母亲回家忙了一阵事,出来看到细马还在背麦捆,就又过来叫细马:“好细马,听我话,别背了。”
    桑桑也过来:“细马,别背了。”
    细马抹了一把汗,摇了摇头。
    桑桑的母亲就一把拉住他。桑桑也过来帮母亲推他。细马就拚命挣扎,要往地里去,眼睛里流出两行泪水,喉咙里呜咽着。三个人就在地头上纠缠着。
    邱二妈叫着:“你回去吧,你明天就回你家去!”
    桑桑的母亲就回过头来:“二妈,你也别生气,就别说什么了”
    这时,邱二爷从外面回来了,听桑桑的母亲说了一些情况,说:“还不听师娘劝!”
    细马却还是像一头小牛犊一样,企图挣出桑桑和他母亲的手。
    这时走来了桑乔。他没有动手:“你们把他放了,细马,我说话有用吗?”
    被桑桑和他母亲松开了的细马,站在那儿,不住地用手背擦眼泪。    桑乔这才过来拉住细马的手:“来,先到我家去,我们谈谈。”
    邱二爷说:“听桑校长的话,跟桑校长走。”
    细马就被桑乔拉走了。
    这里,邱二妈哭了起来:“师娘,我命苦哇……”
    桑桑的母亲就劝她回去,别站在地头上。 
    邱二妈倚在地头的一棵树上,哭着说着:“他才这么大一点的人,我就一句说不得了。等他长大了,我们还能指望得上他吗?”
    桑桑的母亲劝了邱二妈半天,才把她劝回家。
    当天晚上,细马就住在了桑桑家。
    4 
    细马确实是一个很有主意的男孩。他已暗暗行动,准备离开油麻地,回他的江南老家。他去办户口的地方,想先把自己的户口迁出来。但人家笑话他:“一个小屁孩子,也来迁户口。”根本不理他。他就在那里软磨硬泡。管户口的人见他不走,便说:“我要去找你家的大人。”他怕邱二爷知道他的计划,这才赶紧走掉。他也曾打算不管他的户口了,就这么走了再说,但无奈自己又没有路费。现在,他已开始积攒路费,他把在放羊时捉的鱼或摸的螺蛳卖得的钱,把邱二爷给他买糖块吃而他没有买糖块吃省下的钱,全都悄悄地藏到床下的一只小瓦罐里。
    当然,细马在暗暗进行这一计划时,也是时常犹豫的。因为,他已越来越感受到邱二爷是喜欢他的,并且越来越喜欢。他不会游泳,而这里又到处是河。邱二爷怕他万一掉进河里——这种机会对于生活在这里的人来说,也实在太多了——就教他学游泳。邱二爷站在水中,先是双手托着他的肚皮,让他在水中扑腾,然后,仅用一只手托住他的下巴,引他往前慢慢地游动,一连几天,邱二爷就这么耐心地教他。邱二爷是好脾气。细马终于可以脱开邱二爷的手,向前游动了,虽然还很笨拙,还很吃力,仅仅才能游出去丈把远。那天,邱二爷在河边坐着,看着他游,后来想起一件什么事来,让细马不要游远了,就暂时回去了。细马突然起了要跟邱二爷淘气一下的心思,看着邱二爷的背影,就悄悄躲到了水边的芦苇丛里。邱二爷惦记着水中的细马,很快返回,见水面上没有细马,一惊:“细马!细马!……”见无人答应,眼前只是一片寂静的水面,邱二爷又大喊了一声“细马”,纵身跳进了水中。他发了疯地在水中乱抓乱摸。在水底下实在憋不住了,才冒出水面:“细马!细马!……”他慌乱地叫着,声音带着哭腔。细马钻出了芦苇丛,朝又一次从水底冒出来的邱二爷,露出了大门牙,笑着。邱二爷浑身颤抖不已。他过来,揪住细马的耳朵,将他揪到了岸上,然后操起一根棍子,砸着细马的屁股。这是细马来到油麻地以后,邱二爷第一次揍他——第一次揍就揍得这么狠。细马哭了起来,邱二爷这才松手。细马看到,邱二爷好像也哭了。这天深夜,细马觉得有人来到了他的床边。他半睁开眼睛,看到邱二爷端着一盏小油灯,正低头查看着他的被棍子砸了的屁股。邱二爷走了。他看着昏暗的灯光映照下的邱二爷的背影消失在门口,然后闭上双眼。不一会,就有泪珠从眼缝里挤了出来。细马想起, 邱二爷去江南向他的父亲提出想要一个孩子,而他的父亲决定让邱二爷将他带走时,邱二爷并没有嫌他太小了而是喜欢地将一只粗糙的大手放在了他的脑袋上,仿佛他此次来,要的就是他。而当他听父亲说要将他送给二叔时,他也没有觉得什么,仿佛这是一件早商量好了的事情。他在那只大手下站着,直觉得那只大手是温暖的……
    细马甚至也不在心里恨邱二妈。除了与他隔膜和冷漠,邱二妈实际上对任何人都显得十分温和、和善。谁家缺米了,她会说:“到我家先量几升米吃吧。”若是一个已经借过米但还未还的,就不好意思来。她就会量个三升五升的米,主动送上人家的门:“到收了稻子再还吧。”桑桑的母亲要纳一家人的鞋底,邱二妈就会对桑桑的母亲说:“让我帮你纳两双。”她纳的鞋底,线又密又紧,鞋底板得像块铁,十分结实。桑桑脚上穿的鞋,鞋底差不多都是邱二妈纳的。 ……
    但细马还是计划着走。 
    夏天过去之后,细马与邱二妈又发生了一次激烈的冲突。邱二妈向邱二爷大哭:“你必须马上将他送走!”
    邱二爷是老实人。邱二爷与邱二妈成家之后,一般都听邱二妈的。他们家,是邱二妈作主,邱二爷只是随声附和而已。他想想细马在油麻地生活得也不快活,就不想再为难细马了。就对细马说:“你要回去,就回去吧。”他去把细马的户口迁了出来。
    这以后的好几天,邱二妈总不说话。因为,当她终于知道,细马真的马上要离去时,她心中又有另一番说不清楚的感觉了。她甚至觉得,她原来并不是多么地不喜欢细马。她在给细马收拾东西时,收拾着收拾着,就会突然停住,然后很茫然地望着那些东西。  
  说好了这一天送细马走的。但就在要送他走的头两天,天气忽然大变。一天一夜的狂风暴雨,立即给平原蒙上了涝灾的阴影。原以为隔一两天,天会好起来,但后来竟然一连七八天都雨水不绝。或倾盆大雨,或滴滴答答地漏个不止,七八天里,太阳没有出来过一分钟。河水一天一天地在涨高,现在已经漫上岸来。稻地已被淹没,到处白茫茫的一片,地势高一些的稻田,只能看见少许一些稻叶在水面上无奈地摇曳。
  道路都没有了。细马暂时走不了。细马似乎也不急着走了。望着止不住的雨水,他并无焦急的样子。
  桑桑这几天,总和细马在一起。他们好像很喜欢这样的天气。他们各人拿了一根木棍,在水中探试着被水淹掉了的路,一步一步地往前走,觉得非常有趣。两人一不小心,就会走到路外边,滑到比路基低得多的缺口或池塘里,就弄了个一身湿淋淋的。细马回到家,邱二妈就赶紧让他换上干衣。细马换了干衣,禁不住外头桑桑的召唤,又拿了木棍试探着,走出门去。这时,邱二妈就在家点起火,将细马刚换下的衣服晾在铁丝上,慢慢烘烤着。那时,邱二妈就在心里想:马上上细马又要湿淋淋地回来了。
  雨根本没有停息的意思。天空低垂,仿佛最后一颗太阳,已经永远地飘逝,从此,天地间将陷入绵延无穷的黑暗。雨大时,仿佛天河漏底,厚厚实实的雨幕,遮挡住了一切:树木、村庄……,就只剩下了这厚不见底的雨幕。若是风起,这雨飘飘洒洒,犹如巨瀑。空气一天一天紧张起来。到处在筑坝、围堤。坝中又有坝,堤中又有堤,好像在准备随时往后撤退。桑桑和细马撑着小船,去看过一次大坝。他们看见至少有二十只从上面派来的抽水机船,正把水管子搁在大坝上,往外抽水。那一排水管,好似一门一门大炮,加上机器的一片轰鸣和水声倒让桑桑和细马激动了半天。随时会听到报警的锣声,人们听到锣声,就说:“不知哪儿又决坝了。”
  油麻地小学自然属于这地方上的重点保护单位,早已将它连同一片住户围在了坝里。这坝外面还有更大范围的坝。
  邱二爷家只在大坝里。
  桑桑的母亲对邱二妈说:“万一大坝出了事,你们就住到我家来。”面对着一片还在不断上涨的水,一片人心惶惶的。
  但孩子们总也紧张不起来。这个水世界人倒使他们感到有无穷的乐趣。他们或用洗澡的木盒,或干脆摘下门板来,坐在上面,当作小船划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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