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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已惘然[梁凤仪]-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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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把手持的加国银行股份出让。

  我那时心灵上所受的蹂躏与凌辱,难以形容。

  一种由绝望与愤激结集而成的压力,使我要蓦然放肆地要求发泄。

  我心想,洁身自爱的人,依然会无辜受害。那么,何不嬉笑怒骂,玩世不恭?

  一个女人的肉体,除非备受保障爱护怜惜,才显得珍贵。

  败柳残花或有种豁出去的潇洒,使人心舒服亦未可料。

  于是,我曾在枫叶飘零的国度里,有过一夕风流。

  代价呢?高昂得令我极度骇异与惊愕。

  往事不堪回首,我的思潮正欲奔放,若不悬崖勒马,转回头去,就会如摔进万丈深渊,粉身碎骨了。

  我按动汽车的电动开关掣,把车窗按下来,让晚风吹拂着已湿濡的一张俏脸,凉飕飕的,整个人一下子就清醒松弛过来。

  我把车子开到了城内著名的夜生活区去,在一间酒肆门前停下来。

  那看守酒肆的护卫员,果然是识货之人,一瞥那辆银闪闪的名车,就一个箭步,火速走前来招呼,恭敬地为我拉开了车门。

  我昂着头,也没看侍卫一眼,只把一张红彤彤的钞票塞进对方的手里去,就大踏步走进灯红酒绿的酒肆中去。

  我相信在我的脸容上竟有种从容就义的悲壮。

  我一踏脚入场,就有三位侍役殷勤地走上来侍候。

  “小姐,多少位客人来喝酒呢?”

  “只我一个。”我说。

  侍役和善地微笑点头,说:

  “请跟我来。”

  我被安置在近舞池旁的一个卡位上。很好的一个位置,不但舒畅,且座位的高度绝佳,可以窥视差不多全场每一个角落,而又不大露脸,为人注意。

  我要了一杯威土忌加冰,默默地呷着,凝视着舞池内一对差不多搂得变成一团的男女,有点失笑。

  世间上竟有如此痴缠的人儿?真真少见。

  他们应该快快离了此地是正经。

  外头海阔天空任鸟飞,既是比翼鸟的话,团结便是力量,必然飞得高,飞得远,容易飞登彼岸,何乐而不为,搁在这猥琐龌龊的环境内干什么?

  我还在凝想,有人坐到我身边来,是个女的,脸还是白白净净的,非常得体。

  灯光暗的缘故,更难看清年纪。

  只觉得对方面容五官犹有几分可观之处,尤其是笑起来的那排贝齿,怕还值几分钱。

  “小姐,要不要找个伴?”那女人问。

  “要。”我答:“不然,来饮闷酒干什么呢?”

  “对。何不搁在家中算数。”

  “放心,我不会给你添麻烦,我是独身的。”

  “很好,小姐很爽快,不像是新客。”

  “新客旧客的表现不同吗?”

  “不同。”那少妇笑:“新客腼腆得多。”

  “凡事习惯下来就好。”

  “你呢?”

  “我?”

  “对,你这么快习惯这里的人事?”

  “嗯,热闹总比较容易令人忘忧适应,将心比己,你肯定不易适应冷冷清清的生活?”

  “这跟我的问题有关连吗?”

  “有。我的意思是说,除寂寞以外的其他所有困难,对我都不成问题。”

  “好,我给你介绍个知音人,最低限度谈得来的。”

  “俊男?”我问。

  “这个当然。”

  对方的笑容在我眼前淡出,另一张英俊倜傥的脸庞自远而近的融入我的视网膜内。

  我惊喜交集。

  像是前生的事了,我没有见着邱仿尧有整整百年。

  为了报复杜青云,我牺牲了与邱仿尧的一段情。

  无疑是为了一个不值得一顾的败类,赔上了一个值得永永厮守的伴侣。

  天下间再没有比这更愚昧、可笑的事!

  邱仿尧在离开我时曾说:

  “你誓要报复前仇,你敢肯定如今被你害惨了的杜青云,他所承受的苦痛跟你当年的一样,否则,怎么算是公平?”

  邱仿尧是个公道仁厚的人。

  故而,他选择离开我是合情合理之举。

  这才是致命伤。

  当仿尧决定返回菲律宾时,我知道他再不会回来了。

  果然,这么些年,没有收过片纸只字。

  邱仿尧永不会回到我的身边,因为他永不会原谅我。

  我由盼望,变成失望,再而是绝望。

  就在这彻底绝望的牢笼之内,今夜,忽然地目睹一线曙光,使我骇异至极。

  我站起来,掩着嘴,差点惊叫,嚷:

  “仿尧,仿尧吗?”

  那器宇轩昂的男子,伸出手来与我一握,微笑着说:

  “小姐,我应该怎样称呼你?”

  “什么?”我答。

  “小姐,我不知道你喜欢我如何称呼你。”

  “嗯!”

  我咽了一口气,这才从迷惘中清醒过来。

  天下间的俊男成亿累万。

  眼前人并非邱仿尧。

  我打了一个寒噤,遍体起了一阵战栗。

  我这是干什么了?

  再环视周围那闹哄哄、灯红酒绿、笙歌逐色的场面,我很不自在。

  我的脸忽然地发白,牙关在打颤,头有点晕眩。

  “我不舒服,我必须离去。”

  说着,我勉强支撑着从手袋掏出钞票来,塞到那俊男的手上去,说:

  “请代我结帐。”

  之后,就急急地冲出酒肆去。

  街上的晚风有点冷。

  在等候侍卫把座驾驶过来时,我紧紧地以双手环抱着自己。

  我的头已涨痛欲裂。

  只为长期孤寂难耐,偶尔看了那出召男妓的电影,听了一句刺激感觉的台词,我就把自己放置到那么危险的环境之中。

  决不可重蹈覆辙。

  不,决不可以。

  我猛地摇头。

  忽而,有人从我背后,把一件披肩搭在我身上,柔声地说:

  “别着凉!”

  回头一看,又是那张俊美得使人炫目的脸庞。

  可是,决不是仿尧。

  仿尧美得像个男子,此人不,他的五官,精巧得来,好像应该属于女性。

  “你想怎么样?”我问:“我已付了帐。”

  “对。”那男孩子点点头:“只想跟你交个朋友,交朋友是不用付钱的。”

  “不,敬谢不敏。”

  “是不愿意交我这朋友,抑或你决定不再需要朋友?”

  “我的车子来了。”我这样答。

  “是的。”

  当俊男为我拉开车门时,我忽而眼前模糊一片。

  人的重心也似乎失掉一点平衡,变得摇摇欲坠。

  我一手扶住了车顶。

  他却一手扶住了我。

  差不多是同一时间的两个动作。

  “你怎么样?”

  “忽然头昏脑涨。”

  “是喝多了酒?”

  “不,不。”

  我在挣扎,的确,我没有喝多少酒。

  酒入愁肠愁更愁,不是吗?怎么会多喝。

  “情绪低落,最易引来小病,你是的确不适了,让我开车送你回去。”对方这么说,语调温文。

  我仍有着犹豫。

  我是不适,可是已然清醒。

  不要把刚才的冲动与迷糊来一个延续了吧。

  “放心,只是送你回家去。本城仍是法治之区,无人可以逼你做你不愿意做的事。”

  我实实在在地觉得眼花缭乱,且喉咙似有一阵难忍的翳闷堵塞在那儿,不上不下。

  我辛苦得连再开声说话的力气也没有,只想赶紧上了车,坐下来,把头搁在椅垫上,稍息一息。

  “我的名字叫庄尼。”

  我耳畔听到这句话,我苦笑。

  曾经在多伦多,我情绪极度低落时,也有一个偶然场合,遇上了一位俊朗英挺的中国籍美男子,他告诉我,他叫庄尼。

  庄尼言语得体,态度温文,把我邀约回他那美仑美奂的府第内,共进烛光晚餐。

  当时的我想,世间既无天长地久的恋情,只有唯利是图的勾当,那么,人海偶遇,曾经拥有,如泥上指爪,也算是浪漫美丽真挚的一件事了。于是,我接受了庄尼。

  怎么可能想象到上天会如此作弄我。那庄尼,根本不叫庄尼,叫单逸桐。

  叫单逸桐没有什么打紧,最凄凉的竟是单逸桐居然是邱仿尧同父同母的亲兄弟,只为菲律宾华侨那个次子可以过继承袭外祖父姓的惯例,教他们在姓名上拉不上关系罢了。

  这一场误会,委实是太大了。

  单逸桐在日后决不肯相信这么一个对男女关系轻率的女子,会真心爱上他的兄长,于是悲剧的成因又添一重。

  庄尼?我闭上眼睛,回忆着过往一切的片段,我苦笑。

  “可不可以叫过另一个名字?”我问。

  “什么?”

  “叫你佐治好不好?否则,约翰也成,只要不叫庄尼。”

  “你住哪儿,请告诉佐治,让我送你回家去。”对方温柔地答。

  我说了地址。汽车一直风驰电掣地向着深水湾进发。

  我以为一路上,我要跟这位临时的义务司机不住应酬谈话。可是,没有,大大地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这位庄尼,不,是佐治,只问过我:

  “要不要把车窗绞下来,吸点新鲜空气?”

  我摇了头。之后,就再无话。

  我最讨厌那些吱吱喳喳,一上车就要应酬他,陪他讲话,聆听他从客户口中攫取各式故事的司机。要这种司机,我宁可走路。

  显然地,坐在我身旁的这男子,起码是个异常称职的司机。

  他且平安地把我送抵家门。

  “到了。”他说。

  我睁开眼睛,坐直了身子,向车窗外望去,果然是那幢江家大宅,竟有一阵子的迷惘。

  我回望着这个送我回家来的年轻人。

  佐治的身分是无可置疑的了。

  然,他没有企图,没有要求地果真把我载回家来。

  “是到了。”我茫然地应着:“多谢你!”

  佐治笑一笑,活像个开心的大男孩。

  他下车去,往另外一边走,为我拉开车门,让我走下来。

  “晚安!”佐治说。

  “晚安!”我这才想起:“你怎么回家去了?”

  佐治又笑:

  “不用叫警察带我回去,我没有迷途,仍认得路。”

  “是吗?”

  “是的,小姐。”佐治很诚恳地伸出手来,跟我一握:“你要担心的是你自己,每个成年人都得对自己负责,是不是?”

  我一怔,晚风吹来,整个人都好像舒畅了一点点。问:

  “我怎么样酬谢你?”

  “你已经付了帐,且已给我额外打赏。”

  “什么?”

  “我多么渴望可以开这辆叫林宝坚尼的跑车,这是我工作的目标之一,今夜,我不劳而获。故此,要说多谢的人是我。”

  我惊骇:

  “就只为要买一部这种车子,你到那地方干活?”

  “买一部这种车子决不容易。”佐治说:“已经拥有了它的人才会不予珍惜。”

  我点头。

  “再见!”佐治挥手,向着江家的大门走去。

  我忽然地感动了,叫住他:

  “佐治!”

  且趋前了两步。

  “你应该回到屋子里好好躺一躺,或吃点药,我看体力和精神疲累的人,最容易感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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