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豪门惊梦[梁凤仪]-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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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自然是向乔正天交代的说话,也是我心里的意愿。那姓郭的三头六臂乎?犯得着为他而争得头破血流,惹人非议,有失独立女性的高贵身分。至于实情究竟如何?我根本不知道,也没有兴趣根查。
  乔正天也喜欢追问我关于董础础的行径,说:
  “那姓董的住进来后,可循规蹈矩?她还跟从前那班娱乐圈子的人来往吗?”
  我从不作兴打落水狗。乔家两位媳妇,谁个有本事得宠,街知巷闻。单是以人论人,我连样貌都不比础础差。既然各方面都比她强,何必要落井下石?在家翁面前加多几句闲话,完全是在作小人。他们之间的距离已经远得不能再远了。
  再说,就在我从伦敦口港加入拯救顾氏行列的那年头,眼见身受的人情冷暖,实在太多太多了,我谨记着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一直在温室中成长的我,那年头蓦地要孤身处于旷野之中,顶着行雷闪电,冒着横风横雨,我不是不恐惧的。我多么地需要有个亲人朋友,给我精神上施一点援手。我摇电话去找跟我一起长大的傅小晶,好想跟她吐一吐苦水。记得我出国前,跟小晶念中学那段日子,两个女孩子总爱躲在被窝内抱着电话,直谈至三更二鼓。功课上有什么担心,课堂内有什么委屈,彼此但白说了出来,心上就舒服得多。我找小晶,目的亦不外乎是帮助自己一舒冤闷之气。可是小晶对我说:
  “你找别个同学商量商量去,我也帮不了你,明早要上班,现在累得贼死!”
  我当然没有再找别的同学了。连自己挚友都不愿分担的忧虑,旁的其他人更无此义务!而且,谁不用支撑生活?谁在明天不用上班了?
  环境优裕的人,不易明了别人的困扰,生活劳累者,又自顾不暇。
  我不能说傅小晶是无情无义,也许一直粗心大意的人其实是自己。我太看轻人性的弱点了。自小跟小晶相交,两个女孩子站在一起,我老是什么都比她强。身材比她高挑、样貌比她秀美、家势比她富裕、功课比她优异,我有没有想过她所承受的压力?有没有意识到一大班同学聚玩在一起时,老是以我为马首是瞻,从没有征求她的同意,就要她沦为梅香角色?傅小晶的为难之处,从小比我多,都硬吞到肚子里去了!她何尝不曾挣扎在是非边缘?既感我对她的真诚,佩服我的长处,可又抵挡不了命运安排的刻薄。于是妒羡交替,经年承受这份跟我相交的精神压力不能自已。我一下子落难了,小晶心理上跟我打个平手,于是各挨各的苦,各走各的路,这是最公平的处决。对傅小晶,极有可能如释重负!
  爱恨情仇,弥漫人间,岂止于男女私情?这重感悟,来得并不太迟!傅小晶给我上了价值连城的一课!
  故此,今日我翻了身,面对着董础础,我很步步为营,小心翼翼。更怕有朝一日,风水轮流转,跟我估计的适得其反,董础础权倾天下,我也最好在今日就留有余地!
  乔正天知道我不肯讲础础半句闲话,曾奇怪的问:“你对姓董的真有好感,还是对乔夕留情面?”
  我率直地答:
  “曾经沧海之人,不敢轻率地拟定任何人的眼前成败,我受过的苦,我知,你知!”
  乔正天终于点头称是,这以后也少有寄望可以从我口中得到任何有关董础础的罪证。
  他老人家的确是心心不忿,希望抓住这二媳妇的什么痛脚,好泄当年要接纳她到乔园来的气。反正础础已为乔家诞下女儿,以乔正天一向办事不留半点情面的作风,董础础最好不行差踏错,否则,今时今日,一样可以作类同乔枫身世之安排!
  乔家上下的人,差不多个个都认定乔正天是个不大讲情义的死硬派。只我又暗地里独持异议。
  有一夜,我还是初嫁给乔晖不久,那年头仍然在替娘家的地产公司收拾残局,乔正天在晚饭后把我召进小偏厅去,陪着他喝茶,他问:
  “顾氏大局已稳,为何不干脆卖给了我,你好进乔氏来?这一年,你辛苦了!”
  “辛苦得有头绪,又有人知,怎么算苦?进乔氏是早晚事,将顾氏卖给乔氏,也是顺理成章的,没有你的威望押阵,银行老早逼仓逼死我了!”
  “那为何不干脆早早成交?”那年是八三年尾。
  “黑暗尽头,必有黎明,再挨多一段日子,地产市道回复常规,外头有人肯出价买顾氏,得着了个合理价格指标,我再打个九折卖给你,这对我心理上公平一点!”
  “好!难得你有志气,我等那么一天!大嫂,可惜你不是乔家的男孩子!”
  “这有何分别?我跟乔晖已是荣辱与共!”
  “当真?”
  这问题相当侮辱,何况出自家翁之口?我不是不难受的!
  “要真如是,就太难能可贵了!”乔正天说。
  “故而,令你难以置信?”我反驳,心心不忿。
  “对,在我的做人处事的辞典中,没有以义气搏儿嬉的事。因此之故,我才能将乔家产业作如此一日千里的发扬光大!乔家娶你为媳,不是无条件的,你将来对乔晖的好,因此而有了个局限,我并不怪你!”
  这老头子坦率现实得恐怖!
  “你骇异?”乔正天问。
  “何止于此,简直恐慌!”
  “让我告诉你三则真人真事。”乔正天呷了一口浓茶:“我九岁那年,跟班上有个叫狗仔的是一对好朋友。每逢学校小休,家里的佣人一定挽了各式糖果点心到校园来,让我进食,我嘱咐佣人要备办两份,我一定要和狗仔分甘同味,有一天,我生病了,没有上课,嘱佣人把做好的功课,拿回学校去给狗仔,托他转交给老师。三天后病愈复课,老师要我补交功课,我莫名其妙,其后才发觉,狗仔当天忘了带功课回校,也亏他想得到,把我功课簿上的名字用擦纸胶擦去,填上他的大名,交差了事。这是第一个故事。”
  我静心地听着,不期然想起了傅小晶。
  乔正天说他的第二个故事:
  “我十八岁,留学美国,寄宿,跟另一位姓江的中国男生同房。那年头,中国男生少,女生更少。我和江仔很自然地成为老友,同捞同煲。及后,在校园内难得来了个香港女生,姓白,同学们都叫她白娘娘。好看得不得了,我决定追求,央江仔助我一臂之力。果然,发展得极为顺利。半年下来,虽不至于谈婚论嫁,也已接近山盟海誓。怎知好事多磨,白娘娘突然间对我变了面色,若即若离,莫名其妙之余,刚好暑假,家里要我回港,这一走,再回到美国时,发觉江仔与白娘娘已订终生。我还以为缘悭一线,自己是迟来三日的梁兄哥,总之,肥水不流别人田,总是好的,谁知……”
  乔正天切切实实地叹一口气,苦笑:
  “其中自有玄虚。原来当我决定回港前的那几晚,老躲在图书馆赶功课备考,白娘娘几度在宿舍留下口讯,问好不好跟我一道回港去度假,江仔的讯息接收站出了问题。他不当红娘不要紧,竟还把讯息毁尸灭迹,使我蒙受不白之冤。对方认定我没有诚意,又自觉下不了台,于是江仔便有机可乘。由此,你可以想像。这姓白的女孩子,的确美艳不可方物,人见人爱!”
  我忙问:
  “比起妈妈来,这白小姐还要美?”我真心觉得乔殷以宁年轻时必是个大美人,如今年华已逝,依然气度逼人!
  乔正天甚是聪明,免得过,他不会给任何人留下对自己稍为不利的口实。他没有正面答复我,只继续讲他第三个故事:
  “我二十三岁,回港来工作。老父要我先在其他行家的公司里头实习,直至积累了历练,再回到乔氏来当差。这老人家认为子女放在人家屋檐下教养,会来得更好,最低限度免去姑息。其时,我跟一位同事,叫小盛的,很合得来,两人都是留学归来的行政见习生,见识地位,同等高下,于是又把臂同游,顿成知己,裁缝来度身订做西眼,必然是一式两套。小盛家境一般,我老望他能快快飞黄腾达!于是,苦口婆心,劝导他把工资零余投资股票,并把一位经纪老周介绍给小盛,鼓励他努力开源。果然,投资顺遂,才不过三五个回合,小盛在股票场上屡有斩获,跟老周成了密友,出双入对,小盛认为他之所以投资成功、摸出门路来,全仗老周所赐,根本没把我对他一直的关怀体恤放在心上,我也并不就此小器了。半年后,回到乔氏大本营,老父要我在证券的私人客户部任职,我跃跃欲试,于是遍找亲朋戚友,努力兜生意,第一个当然是问小盛,他清清楚楚地回我一句:做生不如做熟,免了!”
  我问:“你当时的感受如何?”
  “难过至死!暂面相交式的情投意合,尚不及经年友情。谁要跟谁合得来,借口俯拾皆是,不必跟实情吻合,只一句观点与角度问题,就能交代过去!痛定思痛,我下定决心,类同情况发生三次,我矢誓再不上第四次的当!从此以后,我非常斤斤计较,一分恩仇都计算清楚,寻且,对所有的暂面相交,都称兄道弟,利字当头,全是挚友。”
  没有听过乔正天讲这三个故事,当然难以谅解。
  乔晖、乔夕等四兄妹,都是口含银匙而生,又因时代不同,他们富家子所得的荫庇更盛,怎会知道世界艰难,人心阴险?
  再数下来,汤浚生与董础础是应该曾经沧桑的,只是他们一直受着乔正天的白眼,不肯将心比己,拿出公正的心肠,去谅解乔正天而已。
  乔正天在家人一半不知情,一半不认账的情势下,被认定是个无情冷血,辜恩寡义的大独裁者。在我心目中,实在觉得有欠公平。但当事人绝不介意,他对我说:
  “这个形象不无好处,最低限度免烦!”
  他肯跟我说这一总的心腹话,可见我们翁媳自有着一份不言而喻的体谅。
  乔殷以宁表面上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老式女人,一切唯丈夫之命是从,我进乔家以来,从未见过两老有半句龃龉。
  我对乔殷以宁是尊敬的。人际相处,一般是双程路,太过一面倒的好与不好,终会落得曲终人散。家姑待我,是相当不错的了。
  她没有普通老太婆的啰嗦,却有长辈对后辈的关怀。
  我从来有早起的习惯,这跟她不谋而合。在乔家早餐大会之前,很多时婆媳二人已在花园小径之内相逢,一同散步,很能谈一点家事,甚而心事。
  我初嫁后不久的一个清晨,半山有着浓雾。我在花园内屹立沉思,身后传来乔殷以宁的声音:
  “是大嫂吗?早晨好!”
  我转身,回应着,这婆婆已是花甲,依然丰容盛鬓,看上去不过半百,眼尾的皱纹,在雾里更看得不清不楚,只见一件细花长旗袍松松地罩在她身上,朦胧之中,分外有种慧然适然的舒泰!这样一个女人,年轻时,会是怎样的风流人物?
  “我在睡房鸟瞰下来,隐约见着了你,便下楼来,把你叫进屋子去,要慎防着凉!”
  “谢谢,妈!我陪着你走进去吧!”
  我们坐在玻璃小屋一角的沙发上,等会各人醒齐了,反正要在这儿进早餐的。
  “你这女孩子,辛辛苦苦地从商,也太委屈了!”
  婆婆捉住了媳妇的手,放在大腿上,轻轻地摩掌着。
  “工作无分贵贱,封建时代才论士农工商,这年头工作只要能胜任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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