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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趣图(出书版) 作者:迦楼罗火翼-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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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月坡的话却另有一番乾坤:“清晓恰巧出生在中元七月半。其实距离正日子还有段时间,那天卢府并没有特别准备,而我正好邀请方去看神座船和万灯会……”
  若是现在,端正的清方肯定不会去看那劳什子,可当时他和月坡一样还只是总角童子,两人兴高采烈地约好同去。温柔烂漫的卢夫人拿小月坡也当自己儿子一样疼爱,她瞒住卢盐政偷偷开了内院的角门,让月坡先藏在门房里等清方定省后一起溜出去,却没想到黄昏时分,噩梦毫无征兆地降临了……
  院落另一侧门房里的小月坡,突然听见正屋那边传来一阵混乱杂沓之声,和着女子微弱的尖叫——原来卢夫人竟提前临盆了。他意识到自己再不走便是失礼,立刻悄悄闪出来想从角门离开。却没想到刚跨过门槛,迎面就扑来一阵瘴气乌烟……
  小月坡看见了污秽丑恶的怪状奇形,它们一时散成烟气,一时结成形体,幢幢来往,络绎不绝地直接穿越紧闭的门扉进入正房。
  屋内霎时传出桌椅翻倒、撕扯搏斗的声响,正房门严丝合缝,院落里阒无人迹,室内那些嘈杂声分明不是婆子丫环发出的,或者说,这些声响根本不属于人类!窗纸上零乱地映出夫人孤零零的影像。披头散发的她发了疯似的想要争夺保护什么,独自扑抓搏斗,对抗着看不见的敌人。得不到任何帮助的夫人眼看不支,只能发出绝望高喊:“不就是一条命吗?我的给你!可孩子不行,我死也不会把他交给你!”
  “孩子”定然是指清晓了,难怪说清晓的命是卢夫人换来的,原来根本不是难产这么简单!
  中元为地官赦罪之日,无主的孤魂野鬼都归来人间接受供奉,等待普度,时辰是尴尬了点没错,可那天诞生的小孩绝非清晓一个,为什么偏偏他会撞上百鬼夜行?阿鸾忍不住追问道:“哪有这么巧,想是其中还有什么缘故?”
  “我当时太小了,哪里弄得清什么缘故,就连后来怎么离开卢家的都不记得了。”月坡疲惫地摇了摇头,仅存的眼底却燃起了微弱的光芒,“但有件事我永远不会忘——就是在那天,我第一次看见前朝罗家清漪楼那场红莲烈火……”
  “啊!居然有这样的事?”接二连三的真相冲击着阿鸾,几乎要颠覆他以往的认知,“清晓出生和罗家焚楼又有什么关系?”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月坡断然说着,声音也在不堪重负的颤抖,“不要再逼我回想了,这种毒药一样的记忆……”
  阿鸾倒吸一口凉气,转头向蓬舱外的苇滩。不知何时,一大群“水子”已聚集到破船旁边,攀着舷帮朝舱内探头探脑。这些小家伙都是尚未活满一个时辰的小生命所化,猛一看像是水面上的淡淡光斑。因为太过脆弱,它们只能凭依着流水东飘西荡,混杂在江河湖海的折射反光之间闪闪烁烁。如果当年卢夫人的母爱不是如此深沉坚定而无私,那清晓如今或许就是它们之中的一员吧……
  此刻月坡尽力抬起手,认真按住了少年持着犀角的掌心:“别看卢清晓现在这样,小时候也在鬼门关上来去了好几遭。其实这对通天犀角是他护身保命的东西,你不该收下的。”
  这犀角迟早定要还给清晓。月坡的话坚定了阿鸾的念头——清晓为了自己可以不顾危险,但自己不能自私到连他的死活都不顾。
  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可是你更需要它!”阿鸾急切地争辩道,“就算借用一下,等用完就还给他也罢——虽然我屡次碰到麻烦,所幸都什么大碍,可你却已经被那些‘不是人’的家伙夺去一只眼睛了!”
  “不管你怎么说我也不会收的。”月坡露出了因伤痛而很久不见的洒脱笑容,“要知道每个人的情况都各不相同,即使收下犀角,也无法解决我面对的问题……”
  威胁月坡的生命的最可怕的东西,那最关键症结、最凶悍怪物,就是不断在他周围燃起冻火的“厄物”啊!
  既然月坡铁了心不肯接受犀角,那也没关系,一切就交给自己来解决,和厄物之间的恩恩怨怨,全都交给自己来摆平!
  阿鸾从未感觉到过如此充沛的勇气和决心——清晓有胆量和能力用犀角佩刀赶走厄物,自己一定也可以!
  这样想着,阿鸾蓦地站起来,却忘了自己身在船舱,动作过猛顿时踉跄摇晃。月坡被他唬了一跳,连问干什么。
  “我去找它,我去找‘厄物’!”阿鸾疾步跨出破败的船舱,却一下子愣在当场。
  ——清晓就站在舱外岸边,正朝少年投来灼灼地逼视的目光……
  “你要上哪里去?拿我的犀角做人情,现在又想上哪里去——如今长本事了啊,竟然敢找上门去跟‘厄物’叫板?”清晓的语气从未如此阴沉冷酷,他轻轻一跃,纵身跳上狭窄的甲板上,随即步步地逼近。原本气势满满的阿鸾都不由自主地后退着,直至背后撞上船篷。
  “怎么了,阿鸾?”舱内月坡感觉到不对劲,挣扎起身要出来询问,却被疾声阻止。
  “不要出来!这是我自己的事情!”阿鸾一手拦住舱口,转向清晓,“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蝉法师让我来的,他说有人怕是会做傻事,不想还真让他猜着了。”
  阿鸾顿时涨红了脸:“你的犀角我的确没资格拿来送人,现在就还你,可你也没权力阻止我去找‘厄物’!”
  “很好,好大一只肥羊送去狼窝!”清晓冷笑着指向船舱内,“为了这个江湖骗子,你连命都不要了!”
  “月坡大师才不是什么江湖骗子,他是和我一样的人!你应该看看他写的戏,只有‘看得见’的人才写得出……”
  “你怎么说,他照着怎么写,这还不容易?”
  “胡说!‘鹊桥关’也好,‘同心船’也好,‘厄物’也好,还有许许多多的彼岸存在,我就只是提起名字而已,有的甚至连名字都没提起过,要月坡大师怎么照着写?而且我亲眼看见厄物缠住他,差点烧死他,如今还弄伤了他的眼睛!”
  “他分明就在骗你,你还执迷不悟!”清晓怒不可遏,控制不住地脱口喊道,“一个连自己妻子性命都不顾的人,他还有什么做不出来?”
  这一刻,破船突然剧烈摇撼起来。阿鸾只觉得一股大力猛撞背后,差点一跤跌进浅滩里去——重伤的月坡也不知哪来那么大劲,竟推开少年从船舱里直冲出来,不顾随时都可能栽倒的孱弱身体,他扑上前狠狠揪住清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被那鬼魅般的面孔,虎狼般的气势震慑,清晓一时愣住,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为何不说?卢世侄你并不曾信口开河,尽管说给他听!”一个苍老低沉的声音突然自岸上响起,阿鸾扶住蓬板不由自主地转过头去,却见一个身穿半旧青灰布衣,头发花白的男子,安静地站在岸边野桑树下。
  这不速之客的出现让阿鸾小小地吃了一惊——此人看起来就是个毫不起眼的小个子半老头儿,衣着朴素但洁净异常,眉宇间流露出养尊处优的安闲,神态中却隐含着杀伐决断的威严。岸上盘踞徘徊的木精草怪不知为什么一见他全都让得好远,好像沾沾边都会被烫到似的。来香川这么久,少年还从没碰到过这种灵异绝缘体型的人物。
  一听来者的话音,月坡的独眼里瞬间喷出怒火,他丢开清晓,看也不看岸边转身就想钻回舱里,可脚下一绊差点跌倒,阿鸾连忙将他扶住。清晓整了整被揪得一片凌乱的衣领,跳下船去朝那半老头行了个礼,规规矩矩地叫道:“世伯。”
  能被清晓称呼为“世伯”的人自然身份不低。这位大爷受了礼,一张脸却依然像结冰的湖石皮。他抬头向船上冷笑道:“躲着不见我?算来算去你也就只有‘躲’这一招——先躲到逼死发妻,再躲到逼死我么?”
  这慢条斯理的语调却令月坡猛然回身,怒不可遏地大吼了回去:“躲什么躲!我根本没有躲也完全不想躲。”
  “很好。”那位大爷连眉毛也没动一下,“既然如此,那就跟为父回家!”
  ——这个人竟然是月坡的父亲!
  这是什么状况?自己居然误打误撞,掺和进别人的家事中来了。阿鸾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反射性的转眼去看清晓。清晓虽然还紧皱着眉头余怒未消,但还是在月坡的父亲高大爷背后悄悄打了个手势,让少年少安毋躁,不要多事。
  月坡挣脱扶持来到船舷边,他也知道刚才的言行失礼冒撞,如今只能强压怨气,尽量平静恭敬地说道:“我不会跟你回去的,父亲。”
  “不回家也行。不拘哪里的宅院随便挑一座,再不成我给你新修一处另立门户,但你必须立刻给我换回儒装,再也不准去写那些淫词艳曲!”高大爷明明是抬头仰望船上的月坡,可气度却像是居高临下俯视一般,连毫不相干的阿鸾都感觉到了压迫。
  月坡听到这话差点背过去,气得整个人都颤巍巍的了,但他毕竟不好认真同父亲强辩,只能强颜冷笑,那声音听起来简直像咳血一般。
  “少给我做这种半死不活的样子!”高大爷微微提高声音,明显不耐烦起来,“淫词艳曲也就罢了,看看你刚写的《火鹊桥》,那是反戏啊,你知不知道!朝廷哪里对不起你,你还有哪些不足?若没有当朝盐法,我们高家只怕还在东海边打鱼,哪来闲钱供你识字,好让你去讽刺人家杀人放火、强抢民女?我看你从小只在读书上还有点聪明劲儿,好心让你不用学经济,没想到竟是害你,送你往邪路上走!”
  “邪路?”月坡先只唯唯,听到这两个字却再也按捺不住了,“写传奇是什么邪路?况且我并没有胡说,我写的每一句都是事实真相!”
  “还敢强嘴!”高大爷终于暴怒了,他不顾清晓的劝阻,一步跳上船来劈手揪住月坡,差点将阿鸾都挤进水里去,“原指望你功名有成能改换门庭,却没想到养出这灭九族的种子!看来我打得还不够——往后你再敢动一下笔,我就打瞎你的左眼,再敢写一个字,我就打断你的手脚,打成废人也好过让你自取灭亡兼连累家人!”
  “我还是会写的!”面对形同陌路的父亲,月坡的回答却是那么平静,他深深呼吸,用仅存的眼睛直视着骨肉至亲,“打瞎我的眼睛也好,打断我的手脚也好,父亲要做什么儿子受着便是,大不了骨肉还你。但只要有一口气在、一缕魂在,我还是会写的,我会一直写下去!”
  这一刻,沉默了包围了废弃的破船。倔强的高家父子就这样对峙着,连阿鸾和清晓的存在都被他们彻底遗忘。终于,高大爷率先丢开了手:“我最后一次警告你,从今后给我停手——我不止你这一个儿子,不止你这一个亲人!”
  月坡的眼中瞬间掠过一丝阴翳,但却立刻被决绝的明澈光芒驱散了。他凝视着父亲:“出家无家。我已经没有亲人了。”
  这绝情的话语并没有引起高大爷任何的情绪波动,他近乎机械地点了点头,随即从怀里掏出个锦囊,顺手扔在月坡脚下。一个白瓷小盒趁势从散开的袋口内滚了出来,阿鸾清清楚楚地瞥见盒盖上“玉清散”三个字——这是香川城大名鼎鼎的天价愈伤灵药,小小一帖顶上普通人家大半年的饭钱,这样看去,那锦囊中也不知到底装了多少!
  转身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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