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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别天堂 作者:笛安-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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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我和你上床是心甘情愿的。因为——”她慢慢地微笑,“我喜欢你,老师。”
        方可寒和体育老师突然看着我的时候我才发现我自己把门弄出了天大的声响。灯光照着空气中浮动的尘埃,体育老师混浊地看着我,“怎么是你?”说着他走了出去,躲闪着我的眼光,轻轻在我的肩膀上拍了一下。现在只剩下我和她。她的腿在平衡木下面晃着,歪着头。
        “你说,”我艰难地说,“你跟多少人说过这句话?‘我并不想赚你的钱,我和你上床是心甘情愿的,因为我喜欢你。’你到底跟多少人说过这句话?你是不是跟所有的人都会这么说?”
        “关你什么事?”她嚣张地仰起脸,眼睛闪闪发亮。
        “你是不是跟所有的人都会这么说?”我重复着。
        “你凭什么问我这种问题?”她冷冷地看着我,“你以为你是谁?是你自己偷听别人说话反倒得寸进尺。你这些话跟你的宋天杨说还算是合适,跟我——对不起,你只是我的客人而已。我对别人说什么是别的客人的隐私,你没权利过问。”
        我扬手打了她一个耳光,我说:“婊子。”
        我打得很重。她一晃就从平衡木上跌了下来,撞在身后巨大的铁柜子上。那一声闷响在整个地下室激起一阵漩涡般的回声。她惊叫了一声,坐在地上含着泪狠狠地盯着我。她挣扎着准备站起来的时候我对准她的膝盖狠狠地踹了一脚,“婊子。”我说。
        我一向都觉得对女人动手的男人是最没品的。可是那天我不记得我自己非常没品地踹了她几脚。婊子,婊子。我在心里恶狠狠地重复着这个词。“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我不愿意赚你的钱”,“因为我喜欢你”……这些话在一秒钟之内判了我死刑,为了这些话,我背叛天杨的同时也背叛了我自己——我连我自己都已经背叛了还在乎背叛别人吗?那些日子里我就是靠着这个混账理论一次次地跟她上床,像只见了骨头的狗一样下贱地贪婪着她惨然的妩媚。可是现在你明白了,那些话不过是她的广告词,是她的促销手段,是她的注册商标,她排练了无数次,重复了无数次,什么时候歪一下头,什么时候微笑,什么时候笑得灿烂一点什么时候冷笑她全都胸有成竹烂熟于心,只有你,只有你这样的傻才会以为那只是对你一个人的。笨蛋,你难道不知道什么叫做“市场”吗?“因为我喜欢你——”后面还有半句是要你自己领会的——“所以你买单吧。”“婊子。”我重复,“妈的,婊子。”



      江东(2)
        然后我听见她哭了。她抬起脸看着我,眼泪沿着她的脸颊缓慢地向她的嘴角移动。片刻的寂静。她在脸上抹了一把,说:“你打死我算了。”我蹲下身子,想把她拉起来,她就突然紧紧地搂住了我。
        “江东。”我感觉到了她的眼泪,“江东我想死。”
        “胡说些什么。”该死,真是蠢得无可救药,这种事还用得着我教你。我对自己说:你应该说——那你就去死吧;懂吗?看看她下面还能怎么办,看看这贱货她到底还有多少台词来应变——但是她在哭。她在发抖,像小时候我们用弹弓打下来的鸟。那时候妈妈特别喜欢她来我们家写作业。她的睫毛垂着,我伸长了脖子,隔着小方桌想偷看她默写的生字。于是她的眼睛就从睫毛下面亮闪闪地露出来,外面走廊上孩子们的笑闹声格外地响,“梁东和方可寒谈恋爱喽——”
        我看着她的脸,细细地,一点一滴地凝视。飘满灰尘的灯光模糊了她脸庞的轮廓。面色苍白,脸颊上有小小的一块青,我轻轻拨开她散落在脸上的头发,小心地打量着它——准是刚刚从平衡木上掉下来的时候磕的。
        “疼吗?”我问。
        “江东。”她静静地说,“你走吧。我和一个初三的男孩儿约好的,他十点过来,就快到了。”
        “方可寒。”我说,“你为什么这么下贱?”
        我低下头,我吻了她。我长长地、小心翼翼地吻她,她的舌尖一点不像我记忆中的那么邪。陈腐的篮球味冲进我的呼吸里,周围真实存在的一切变成了一种带着腐蚀性的液体泼在我的视线中。我放开她,落荒而逃。
        妈坐在客厅里,电视开着,是琼瑶剧。
        “回来了?”
        “嗯。爸不在?”
        “去学校了,说是跟唐主任有什么事儿。”
        “噢。”
        “你今天是不是特别累?”她端详着我的脸。
        “没有。”
        “累了就睡吧。也别天天熬。饿不饿?在学校吃饱了吗?”
        别对我这么好,这种时候我受不了别人对我好。
        我想知道我今天为什么没有像平时一样走正门。一个古怪的念头浮上来,怎么也甩不掉。那天晚上我真希望我自己不是我,而是一个故事里的角色。我真希望一觉醒来自己躺在篮球馆的地板上,身边有肖强在投篮,有天杨和方可寒在欢呼。这时候一个陌生人出现在橙黄色的看台上,清清嗓子喊一声:角色们过来集合了……我保证头一个跑向他或她,这个混蛋故事的混蛋作者。这样我和所有人的关系都可以重新定义。那天晚上,我就是这么没出息。
        没错,重新定义,我做梦都想。除了重新定义我对天杨的爱。就算这爱不过是谁的创造而已,所谓的上天,所谓的神,所谓的命运,或者我臆想出来的作者。但我知道那是爱,让我轻轻一想就心疼的爱。
        我坐起来。拨通她的电话。
        “我。”
        “一听见电话铃我就知道是你。”
        “太夸张了吧?”
        “真的。你打来的电话,铃声响得和其他人打来的不一样。”
        “干什么呢?现在?”
        “写作业呢。今天才听吴莉说,明儿灭绝师太要讲那本‘精编’上面的题,我还有好些没做。得赶一赶。”
        “真乖。”
        “那当然。”
        “天杨,我爱你。”
        “知道了——”她笑得像个孩子,“你已经说过很多次了,我没忘。”
        “你还真不浪漫。”天杨,要知道这是我最后一次说。
        “明天见。”
        明天你会想杀了我。但是,“明天见。”
        第二天我才知道,那天晚上我刚刚离开方可寒不久后,我爸和唐主任就在篮球馆的地下室里拿住了她和那个初三的小男生。他们已经注意方可寒很久了。于是那天清早,学校的布告栏就张贴出了开除的声明。然后我明白,这就是我爸前一天晚上不在家的原因。一个月后,体育老师离开了学校,没有人认为这两件事有什么必然的联系。



      肖强(1)
        '肖强'
        晚上九点,下晚自习的学生们有些会顺路来挑磁带。我从他们嘴里听说了方可寒被开除的事。说方可寒跩得很,校长主任问她到底还跟谁做过“生意”,她笑笑,“这可是人家顾客的隐私。”最后的结局是跟她一起被开除的只有那个初三的倒霉蛋。
        十点,店里静了下来。天暖和了,街上的人还是你来我往。江东就在这时出现在门口。
        “嗨。”
        “坐。”我指指柜台前面他常坐的那把椅子。
        “还是进去坐吧。”他指指里间。
        “怎么做贼似的。”
        “我怕天杨一会儿会杀过来。”
        我笑,“操,什么词儿?杀过来,你又惹她了?”
        他也笑笑,“散了。”
        我一愣,“眼看就高考了,就连最后这几个月都忍不下来?”
        “你怎么不问问我为什么?”他说。
        “不要告诉我是因为方可寒。”
        他不说话。
        “操。江东,你小子是大脑缺氧还是——”我愤怒地盯着他,点了一支烟,恶狠狠地说:“老子就从来没见过像你这么傻的,那个方可寒算是个什么东西?你的脑袋是不是和别人的构造不一样,你是不是精神不正常你……”
        他看着我,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眼神,他笑了,“你的意思是说,要是我和张宇良他们一样,一边跟自己的女朋友海誓山盟,一边给方可寒五十块钱上一次床就算精神正常?对吧?再怎么说也不能让方可寒这种角色扰乱生活秩序,何况又是快要高考的时候。你们都是这么想,这么做的。我原来也以为我自己能像你们一样,可是我不行。这样做我会觉得我是个混蛋。我不是针对你肖强,我也不是说某个人是混蛋。我只是觉得,当大家都心安理得地做一件错事的时候,我最好的选择好像也是跟着照做——这本身很混蛋。”
        “你是真的喜欢上方可寒了?”我怔怔地看着他。他刚才那番话听得我直头晕。
        “是。”他回答,“很早就是。”
        “那就什么也不用说了。”我冷笑着,“太阳底下无新事。我早就知道会是这样,我早就知道天杨落在你手里不会有什么好结果。无非是你玩腻了一个又想换一个,在两种不同类型的之间换换口味。何必扯出来那么一大堆的借口,也不用说人家这个混蛋那个混蛋,你自己强不到哪去。”
        他望着我的脸慢慢地说:“我知道我也是混蛋。可是还没你想的那么混蛋。你们谁也不会知道对我来说天杨有多重要。”一抹嘲讽的微笑浮上了他的嘴角,“要是你最喜欢的王家卫来了,保证跩出一堆又好听又恰当的比喻句来帮我粉饰,真厉害,漂亮话说得让人别说责备自己的行为不检,就连借口都不用找——形容一下就好像做什么都是对的。可是肖强我不是这种人。”
        “妈的你——”
        “我爱天杨。”他看着我,安静地说。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语气里那种勉强可以被称为忧伤的东西不费吹灰之力地打中了我。
        “江东。”我费力地咽了一口唾沫,“其实这种事儿很多人都碰上过。你还小。说穿了,这很正常,不对,我的意思是,你没必要为了打苍蝇就把花瓶也打碎。还不对,你——你知道我想说什么是吧?”我觉得自己像是个白痴。
        “知道。”他说,“不过肖强,我不能再骗天杨。以前我也想着,我从此要好好地跟天杨在一块儿,再也不去找方可寒。我真这么想,还发过毒誓。可是——”他又笑笑,“凡事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但是这第一次和第二次是不一样的。第一次的时候天杨可以原谅我,那叫宽容;第二次——就算她可以我也不能再接受这种原谅了,因为那变成了苟且,我还知道羞耻。我跟她分开并不是为了方可寒,我得好好想一想,我到底是个什么人。为什么我已经那么真心实意了还是会这样?我爱天杨,但是不是我这个人根本配不上所谓爱情这样东西?如果是,这两件事儿同时发生,我又该怎么办?”
        我发现他在一夜之间变成了一个陌生人。
        我使劲吸了一大口烟,把音响的音量拧大。白天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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