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错颜-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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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崎无法回驳,只得点头道:“好,那便只得依凌叔叔的意思。”然后又望着心亭道:“有薛叔叔在,三弟已不会有生命危险。只是……只是一直呓语要他的‘小仙女’。”心亭听毕,紧咬着嘴唇不语。
  杨崎掉过马头正对他们,末了叹道:“四弟,你可有什么话让我转达给宜逍和丫头的?” 凌逸渊以为他是怕自己对苏曼晴难以释怀,仰头微笑道:“我会救苏曼晴,是怕她若有不测,没有人能如她一般为大哥抛弃一切。再者,也算是我对背弃婚约的一个补偿。我没有什么话,只希望他们能够惜重这相知相守的缘分。你我皆知,宜逍日后必成为武林少杰,小曼跟了他亦不委屈。”
  杨崎此番追来,话却一直不多。他像是忘记了追来的目的,欲说别过之辞,却硬是被一幅画面挡在了嗓子里。
  那是一如今宵的如水夜色,他因为担心凌逸渊的病情而悄悄潜入厢房中。凌葵的悲泣与她口中的“少主已无大危险”的说辞实不相符,他唯有亲身一探。
  伏在桌上睡去的凌葵睫毛上的泪珠仍未干,眉间一份凄然苦楚,仿佛梦里也在哭泣。杨崎悄无声息移到凌逸渊床前,巧的是一只手腕恰在褥外。杨崎中食两指靠近其脉象之处,隔着肉眼难以分辨的丝毫距离,一颗心方渐渐放下。凌逸渊的脉象虽说孱弱,却隐隐有一股鲜活之气力,想必已无生命危险。然而他才刚刚放下的心又倏地提了起来,唬得他慌忙将手移开,额上已微微有汗。
  他的视线缓缓移到凌逸渊面部,黑夜中病人的脸俱是一般的惨白无力。但是令他至今都难以释怀的是那惨白中若隐若现的一丝柔弱无助,洒在枕边的黑发融入这无尽的暗色之中。那一刻,杨崎猛然间明白了许多,同时也疑惑着许多。他不由屏住了呼吸。因为,他无法相信,凌剑谷的少主,竟然,是一名女子!
  他拼命回忆着以往的一切,他尚还记得五岁那年凌家派来的弟子传达的得子喜讯;他拼命搜寻着十多年前幼时凌逸渊的相貌,他脑海中不停交错闪现的是凌葵的泪痕。他一时间无法冷静来判断,这是一场阴谋,骗局,还是迫不得已的假戏。
  更令他震惊的是,他想到了江湖上行侠仗义的“单影孤魂凌逸渊”,想到破庙中她过人的沉着警惕。她的旗帜秉性与年龄同其相若的苏曼晴相差太多,即使是因为习武所致,但她也与心亭及凌葵她们相别甚远。不管是阴谋、骗局抑或假戏,她所承受的压力和痛苦却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女万万负担不起的。而她,竟做得完美无暇。
  就在一瞬间,杨崎心中对凌逸渊的敬佩与赞赏陡然间转化为爱慕。试问这样一名坚韧的女子,又有谁能够不动心?但是在下一个瞬间,他的心却蓦地酸楚起来,叹嗟的唏嘘不知是为自己,还是为佳人。
  他听得分外真切,凌逸渊轻柔断续的呓语中,反复只有两个字:宜逍……
  画面逝去。
  杨崎嗓子里的话终于吐出,却阴差阳错组成了两个字:“渊儿……”
  凌逸渊和心亭俱是一惊,眼神亦随之严峻起来。杨崎低头叹道:“对不起,我知道了你的秘密,可我保证决非有意窥探得知的。”良久,凌逸渊方道:“罢了,自我身受重伤不得不被小葵得知我是女儿身之后,就知道纸是终究包不住火的。”
  杨崎深吸一口气:“可这事情,不要,不要告诉宜逍么?” 凌逸渊立即抬头望着他。她知道,凭杨崎的聪慧,或许已经猜出了自己的心思,于是恳求道:“不要,我不要告诉他,二哥你也不要……他有小曼在身边已然足够。虽说小曼是宰相千金,但她肯为大哥改变一切。他们在一起会很幸福的。而我……能与大哥义结金兰,已是幸甚。”
  月光下,凌逸渊胜雪的素衣银晖奕奕,煞是耀眼。杨崎深深望着自己心爱的女子,突然爆发出一种不可抑制的情感。他飞身而跃至凌逸渊的马背,双臂贴近她的纤臂拉住缰绳,感觉怀里的人儿是在这般的柔弱可怜。杨崎略带紧张道:“渊儿……从我第一秒知道你是女儿时,就深深喜欢上了你……”
  凌逸渊被杨崎突如其来的举动话语惊呆了,片刻后才若有所思低声道:“渊儿……渊儿,十七年来,你是除了父母外第一个这样称呼我的人。”她的声音再没有了往日的朗韵,而如溪水淙流,润人心脾。杨崎之前幻想了千万种声音,皆不及此时听到的动人。
  “可是……”可是凌逸渊的声音中已带有哽咽,“二哥,请你下马。”杨崎一愣,随即松开一只手跃下马去,紧握缰绳的左手也缓缓松开,就好像惜别自己最珍贵的宝贝般不舍,无措道:“对不起,渊儿……我,我能叫你渊儿么?”
  凌逸渊轻声道:“谢谢你,二哥。”说毕却快马一鞭,不等心亭便扎进无垠的黑暗中。眼角的泪随风而逝,因风而干。
  在她心中,只有一个声音:不知二哥得知秘密是否就是再不用掩饰身份的关键事件。十七年了,终于能恢复女儿身了吗?

  十七年前,朔北凌剑谷。
  戌亥相交之时,天地已是一派寂静。正月十八虽已开春,北方的寒峻依然不弱于三九时候。冷月一轮独照苍茫,凌剑谷中却是灯火通明,人来人往急切冲冲。
  凌剑谷谷主凌恒涵此时正在卧厢东侧的休憩室里手足无措地踱来踱去,一个叱咤江湖的剑侠对眼前的状况束手无策:自己的妻子因胎横腹中而难产,已经拖了四、五个时辰。方圆百里有名的接生婆都是自信而来,苦脸而去。只是几个时辰的时间,凌恒涵已不知添了多少白发。无奈之下,他只好请来帆平村中的女名医蓝茗权且一试。
  蓝茗虽只有二十出头,却有极高的医学天赋。她平日并不挂牌行医,而是随夫卖酒为生。但若是周围百姓病苦缠身,她绝对次次义诊,药到病除,是以被颂为医仙。然而蓝茗进去的时间也有一个时辰了,妻子的痛呼并未减弱。
  饶是冰冻三尺,凌恒涵额上的汗珠也涔涔密密。即使盼子心切,此刻他只祈求妻子平安。
  凌恒涵愈是不安,愈是觉得谷中噪声烦扰。门外脚步声渐近,他转过身,眼神黯淡下来,无力道:“师弟,你到这里来干什么?”来人有些心虚,小心翼翼道:“谷主,髯翁前辈已到了正厅。”
  凌恒涵不禁疑惑道:“这个时候,不知他老人家所来何事。”于是不得不打起精神,随师弟到了正厅。
  髯翁在武林中是前无古人的传奇人物,不但武功登峰造极,更是有睥睨古今的铸剑技术与精湛医术,堪比干将与扁鹊。髯翁本是淡彤须发,但不知为何于二十年前一夜白头,只剩了胡须仍为赤色。后来,江湖中人都尊称他“白眉赤髯翁”,简为“髯翁”,而他的真名反而愈少人记得了。
  髯翁年近花甲,然而举手投足中流露出当年耄耋年龄的张三丰才显有的仙风道骨与人事沧桑。凌恒涵压制了自己难平的心境,恭敬一揖道:“不知杜伯伯亲临,恒涵有失远迎。”
  髯翁与凌恒涵的父亲是至交,因而进出十分随便,也并不拘泥礼节,仍是坐着摇首道:“恒涵啊,你这样岂非生分了?”说罢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又道:“很着急吧?” 凌恒涵硬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还未开口,髯翁突然严肃起来:“你父亲过世的早,他临终前托我照应你,我也一直不甚尽责。现在我告知你一件事,此事关系凌剑谷乃至整个武林的兴衰,你务必按我的话去做。”
  凌恒涵心头猛地一凛,他险些忘了一件事情:髯翁最骇人的不是武功,不是铸剑,也并非医术,而是冥冥中预知模糊未来的天机之感。他倏地比方才更为紧张,脱口便问:“是关于溆儿的么?”话音落下他便后悔莽撞,一名女子,又如何关系武林兴衰呢?
  髯翁却正色道:“可以说与小溆有些干系——是关于她腹中孩儿的。” 凌恒涵乍听愈是惊讶:“孩子?孩子怎么了?”
  髯翁起身至房门,望着夜色中有些棱角的月亮,郑重道:“恒涵,小溆能过此劫,却要付出终生再不可生育的代价。你同小溆相爱至深,就算她同意,你也是必不会纳妾的,是吧?” 凌恒涵立即不假思索道:“没错,依伯父所言,只要溆儿逃过此劫,那我们只有这一个孩子——或者没有孩子,却是无所谓的。”
  髯翁长叹不息,重重拍着凌恒涵的肩膀:“你究竟还年轻啊……只有你的骨肉,你的儿子,才能够名正言顺接替谷主的位子,你明白么?”
  凌恒涵依旧一头雾水:“这……没有子嗣便可传位于优秀的弟子,这也是曾祖父订下的规矩啊。”髯翁不觉厉声哼道:“你可还记得令尊归仙前对你说了些什么?”
  “是,” 凌恒涵低升啊头,不敢正视髯翁不怒自威的眼神,“家父道,杜伯伯的吩咐恒涵必要谨遵。”
  髯翁脸色渐渐缓和下来,略带慈爱的声音似有些颤抖:“谷主的位子自应不拘于血脉,但这却能成为某些窥视权欲之人发难的借口!” 凌恒涵抿紧嘴唇,年轻的他尚不能想象髯翁口中“莫须有”的未来。他犹豫着,以试探的口吻道:“如真发生此事,大哥一定会助我的?”髯翁自然明白他口中的“大哥”是谁,于是一把拉过凌恒涵细细耳语。听着听着,凌恒涵额上的汗珠已然如雨。

  凌恒涵与髯翁一同回了卧厢,不多时,忽闻响亮的盈孩啼哭,凌恒涵却失去了初为人父的激动。蓝茗从内室中跌绊而出,近两个时辰的推拿归位已经让这柔弱的女子精神近竭。室中的女婢也没有喜悦的呼声,大家全被这个终现人世的孩子搞得筋疲力尽。但是蓝茗看凌恒涵略带悲伤的脸,仍是撑起微笑道:“恭喜了,是个千金,母女平安。” 
  “是个千金,母女平安。”这样一句简单的话愣是将凌恒涵的心刺得千疮百孔,淋淋淌血。他喏喏找不到言辞,且听髯翁一旁闭目道:“恒涵,人家医者如此劳苦,又是女子,夜已大静,你还不该亲自送她回去?”
  “是,蓝姑娘大恩大德,我与内人永生难忘!” 凌恒涵突然憎恨起自己,无法违背髯翁,和父亲的命令。

  “凌谷主,我到了,多谢一路上相送。尊夫人这时是最需要你的,你且快快回去吧。”蓝茗走下马车,声音依旧温柔如平时。二人站在一座简陋的院舍外,黑夜漆漆中唯有这家亮着昏黄的烛火。
  “娘,娘回来了!”柴门打开,一个只有两三岁的男孩儿爬过门槛,歪歪斜斜跑来,咬字还不十分清楚。身后的年轻男子其貌不扬,但一脸的忠厚老实是分明的。
  凌恒涵望着那孩子明亮质朴的大眼睛,苦涩泛泛直上心头。忽然蹲下,拉过他的小手,问道:“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宜逍。”小男孩甩甩挣开凌恒涵的手,扑到蓝茗怀里。
  “宜逍。” 凌恒涵再也没有忘记他的名字,也没有忘记半个时辰后这孩子对自己的眼神。
  黑衣。蒙面。短匕。
  杀死不会武功的人对他来讲还不是像杀鸡一样简单。最普通的匕首,刺中不懂反抗的人,再不用担心暴露什么。然而,凌恒涵却无论如何抵挡不过那孩子的眼神。在他的眼眸注视下,凌恒涵觉得自己的罪恶再无隐匿之所,黑色的行装包裹不了他的悔痛。那眼神,不是怨恨,不是恐惧,而是平静。平静中,是对他凌恒涵的可怜!他怕了,他当时就夺门而逃,他发誓要把这男孩儿收为弟子,倾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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