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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麦娘 作者:池莉-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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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递上了名片。我说:“我是郑容容的妈妈。”
 
   乔万红说:“你不是郑容容的妈妈!郑容容的妈妈姓上官。在我带领十大名模在全国巡回表演的时候,郑容容的艺名叫上官容几,是女孩子自己起的艺名。这女孩子想出名都想疯了,可惜光靠别致的艺名没有用。脑袋大了,腿短了,又不刻苦练功。告诉我,你到底是谁,你找这孩子干什么?”
 
   我不喜欢乔万红用这种语言评论我的容容。我找孩子不干什么。她是我的孩子,我就要找到她!从法律意义上说,我是郑容容的养母,但是我们容容从来不使用养母这个词,她只叫我妈妈。是的,容容的生母是姓上官,长年住在精神病院,是我从小的同学和好朋友。容容半岁多就开始跟着我生活,一直到她十三岁,被国家跳水队选中,由我亲自把她送到北京。此后,容容只要回家,我们母女还是睡在一个被窝筒子里,总是有说不完的话,我不是她妈妈是什么?容容的身世和一般人不同,她有两个妈妈。
 
   乔万红的目光终于停留在了我身上,目光很复杂,她想装出冷静的滴水不漏的样子,可是瞳孔里放射的光线暴露了她内心的秘密。
 
   乔万红说:“我们换个地方说话吧。我们到大楼的咖啡厅去,我请你喝咖啡。”
 
   乔万红用很随意的动作,悄悄把相框扶了起来。我看见了相框里头的画面。是典型的三口之家全家福。乔万红和一个帅气的男人,两人亲切地搂着一个约摸六七岁的小女孩,三人都笑得十分甜美。
 
   我为什么要收养容容?这是一个我从来没有想过的问题,也是我身边的人从来没有向我提出过的问题。面对乔万红的问题,我发愣了好半天。这个问题对于我,有一点类似于下雨的时候你出门,为什么会顺手拿上一把伞?
 
   为什么?因为需要,那种几乎是出于本能的需要。
 
   最初我是对“上官瑞芳”这个名字感到新鲜和喜欢。报名上小学的时候,我排队排在了上官瑞芳的身后。我母亲牵着我的手。上官瑞芳的手拽着她家保姆的衣服角。无论在什么地方,只要停留一分钟以上,我母亲一定会与她身边的人攀谈起来,不出三分钟,我母亲就会摸清她身边的形势。母亲与上官瑞芳的保姆说笑了一会儿之后,就知道了上官瑞芳的父亲是省粮食厅的厅长。母亲蹲下来,亲切地唤道:“上官瑞芳。”
 
   这个四个字的名字,给了我强烈的印象。在我认识的人里面,还没有一个人是双姓的,我觉得双姓简直就是电影明星的名字,比如上官云珠。
 
   上官瑞芳是一个瘦弱的女孩,细眉毛,小眼睛,头发稀疏软黄,由于皮肤又白又薄,她的鼻尖、额头和太阳穴,青青的血管隐约可见。我母亲握着她细长的胳膊,说:“上官瑞芳,这是我的女几,易明莉,如果你们是同班同学,就要互相爱护互相帮助,好吗?”
 
   上官瑞芳看了看我,没有说话,认真地点了点头。点头之后,她的脸蛋红了,红晕从耳朵根子升起,布满整个脸庞。在母亲的要求之下,我和上官瑞芳果然同班,并且还经常同座。我们从小学一直同班到初中毕业。之后,我上高中,上官瑞芳上了中等师范学校。土官瑞芳在初中二年级的那个夏天患了一场脑膜炎,学习成绩上不去了,就放弃了继续上高中和考大学的打算;中专毕业之后,她留校当了教师。显然,是我母亲主动接近上官瑞芳的,因此便认识了上官瑞芳的父母。有一段时间,我母亲非常热情,试图与上官瑞芳的母亲发展友谊,最后由于对方的淡漠而作罢。我母亲曾经不止一次地说:“哼,摆什么官架子!”不过,我母亲还是可以随时给上官家打电话,与她的父母在电话里直接说话。这对许多人来说,是不可能的事情,在省里,厅长就是比较大的官了。上官瑞芳的父母总是很忙,经常出差和开会,接听电话也总是官腔官调。他们家有五个孩子,上官瑞芳上头的三个都当兵了,下面还有一个弟弟。她母亲把她所剩无几的精力,全部用在了她弟弟的身上。她弟弟是一个天生的骄子,模样出众,成绩优异,乖巧伶俐,上官瑞芳的母亲只要看一眼儿子,心都醉了。上官瑞芳从小学一年级的那个暑假开始,就在我们家度过。平日也经常在我们家吃饭和睡觉。尤其是我母亲,出于义愤,把上官瑞芳当做不受宠爱的小可怜接纳过来,当做了我们的家庭成员。
 
   每天上学,上官瑞芳必定要来约我,放学,当然也必定要等着我。上官瑞芳一直都很瘦弱,走路的时候,喜欢把她自己的胳膊挎在别人的胳膊弯里,然后,整个身体微微地贴着你的身体。她的贴紧分明是有距离的,可就是让人能够感觉到她是你身边的一道流水,随着你柔和地流向你带领的任何方向。上官瑞芳就这样挎着我母亲的胳膊弯,我那性格刚毅的母亲都总是忍不住要摸摸她稀疏的头发,然后悠悠地叹上一口气。上官瑞芳喜欢唱歌,不过她非常胆怯,任何正式场合她都无法开口。只有在我父亲的麦地里,她会主动吟唱。在看麦娘草丛里,不停地吟唱,活像为了吟唱而活着的一只初秋的纺织娘。后来,我父亲去世,上官瑞芳表现得非常清醒和正常,她从枫园请假出来参加了丧礼,她一直伴随在我的身边,为我父亲默默地哭泣。我们两人来到父亲的麦地,她伫立在田埂上,忽然引吭高歌,歌喉之自由奔放较之她从前作为正常人,有了本质的飞跃。上官瑞芳唱道:“我们的家乡,在希望的田野上,一片冬麦那个一片看麦娘。”
 
   上官瑞芳啊,无论她处在什么状态,她细腻的心总是悄然缠绵着她的依恋所在。
 
   我们农学院的孩子在一起玩耍,有一个传统游戏。晚饭之后,在学院空旷的马路上,分成两拨人群对垒。对垒者们轮流对唱,索要对方的某一个人。唱毕,就集体冲将过去,进行掳掠。这大约就是对于古典战争的摹仿了。尽管我们大家乱成一团,打得不可开交,古典战争那优雅的痕迹依然存在,那就是宣战、适可而止、鸣金收兵和穷寇莫追。如果轮到上官瑞芳作为一方的领唱者,如果我在与她对垒另一方,她要抢夺的永远是我。
 
   上官瑞芳领唱道:我们要求一个人,我们要求一个人。
 
   我方的领唱者便领唱道:你们要求什么人?你们要求什么人?
 
   上官瑞芳唱道:我们要求易明莉,我们要求易明莉。
 
   我方唱道:什么人来换她去?什么人来换她去?
 
   上官瑞芳唱道:上官瑞芳换她去,上官瑞芳换她去。
 
   歌声落地,战争开始,他方冲上来掳掠我,我方冲上去掳掠上官瑞芳。我和上官瑞芳在假装的敌对中,巧妙地拉住彼此的手,一起奔逃。这是一个毫无道理,不知所云的游戏,可是我们狂热地战斗,乐此不疲。为什么?后来我为什么成了容容的妈妈?我怎么能够不成为容容的妈妈,上官瑞芳从来都是这么唱的:我们要求易明莉!我们要求易明莉!当上官瑞芳丧失了抚养女儿能力的时候,我难道还会有丁点犹豫——除了把孩子抱进自己的怀里。
 
   游戏玩疯了时候,上官瑞芳的领唱,撕心裂肺,马路旁边的树叶,被震动得簌簌作响。在后来漫长的日子里,尤其是在人到中年之后,上官瑞芳那冲破了理智的领唱,一再地回到我的耳边,就像农学院早年的那口巨大铜钟,如果你贴近听过它的钟声,无论多少年,它都还会嗡嗡地回旋不绝,并且总是带着往昔的快乐与忧伤。我怎么能够不成为容容的妈妈?
 
   于世杰简单地说他不记得是否玩过这种游戏。谈恋爱的青年男女,交换童年和少年的记忆,其实只是恋爱的把戏,找个说话的借口,两人尽盯着对方的嘴唇,肉肉的红红的嘴唇;而耳朵里面什么都没有听进去。只有再长一些年岁,童年和少年的记忆才会深入到你的生活中,你才会觉察到你生命的基础和疆界是由什么来铺垫和限定的。这样的傍晚,那早年的钟声才会在你耳边绵长地响起。这个叫乔万红的女人,你可明白?
 
   容容出生的故事,虽然曲折,说起来也很简单。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情是不可以三言两语说完的,只要你对什么没有兴趣,你就可以最简短和潦草地概括什么。上官瑞芳在中师的最后一个学期,学校来了一个校医郑建勋。郑建勋以一个成熟男人的经验竭力地体贴和讨好上官瑞芳,上官瑞芳立刻就陷入了热恋。一毕业,上官瑞芳就和郑建勋结婚了,她年轻得才刚刚达到结婚的法定年龄,与国家提倡的晚婚年龄还有很大的差距。上官瑞芳坦白地承认,她没有办法不结婚,因为郑建勋一天到晚要和她睡觉。在那个年代,男女要想安全地在一起睡觉,就只能走结婚一条路。结婚了,疯狂睡过了,郑建勋开始经常不回家。上官瑞芳有个学生名叫金农,才十六岁,这男孩子看出了老师的寂寞,主动上门陪伴和安慰老师。天才知道,为什么这种有违校规、道德和法律的师生恋,却被上官瑞芳认为是她这一辈子真正的恋爱,上官瑞芳陷入前所未有的痴迷。当然,有一天就被郑建勋捉奸在床了。郑建勋当场痛殴了金农。不料,这两个男人却在他们贴身肉搏的时候发生了问题。结果是两个男人好上了。当上官瑞芳发现自己的丈夫和情人的关系的时候,她已经挺着快要生产的大肚子。上官瑞芳没有办法解决他们三人之间的问题,后来居然形成了三个人和平相处,同床共枕的局面。在这样的日子里,上官瑞芳开始精神恍惚,丢三落四,容易歇斯底里发作,无法坚持正常的教学工作了。孩子出生的那一天,送她去医院和在医院陪伴她的是她的朋友易明莉,而郑建勋和金农,则双双在上海度暑假。上官瑞芳患上了产后癔症。接着,金农毕业远离武汉,郑建勋提出离婚未获法院准许。两个男人都不承认容容是他们的女儿。上官瑞芳自己,自然也无法判断自己的女儿到底属于哪个男人。于是有一天,人们发现上官瑞芳母女赤身裸体,坐在敞开的房间里,上官瑞芳微笑着,在喂她的女儿吃大便。
 
   顺便说一句,我不怎么喜欢上官瑞芳的这一段故事。我喜欢规矩的平和的互相守信的男女关系。在于世杰之前,我也相处过一个男朋友。我发现了他严重的脚气,腋窝里面一个经久不愈的溃疡和假文凭,我就与他客气地道了再见。于世杰也有不少缺点,可我自己也有不少缺点。从我自己的缺点出发,我能够接受和容忍于世杰,于是我们就是夫妻了。我说过婚姻是船,而我们个人是鱼,虽然都在同一个水域,那还是不能够要求两者具有高度一致的。婚姻爱情这个东西,你越是认真越是失败。在这个问题上,上官瑞芳和我是不一样的人。
 
   然而,我无法不成为容容的妈妈。
 
   我从上官瑞芳怀里抱过容容的那一天,正要去参加全国生物制品学术交流研讨大会。我赶紧把容容送到上官瑞芳的父母家里。我依着容容的辈分,称呼上官瑞芳的父母为爷爷奶奶。我说:“我们容容脏死了,奶奶先替我们洗个澡吧。”
 
   上官瑞芳的母亲似乎非常意外,她说:“怎么洗?我自己的五个孩子,我都没有带过,我不知道怎么洗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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