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圈套-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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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他们只要随便说一句话,就可以令我记起这段往事来,何必要用冰块来作特别的提示?

唯一的可能是,他们的外型,有了极度的改变,改变到了我见到他们,根本无法相认,所以如果取出一块冰来,就有利于证明他们的身分。

我失声道:“那一双老人,就是陶格夫妇。”

温宝裕和胡说两人一起点头。

胡说进一步分析:“那冰块之中,没有别的秘密,只是普通冰块。老人带著它,目的是要证明他们自己的身分,因为他们变得那么老,你认不出他们,怕你不相信他们所说的话  事实上,他们已经老得失去了适当的言语能力,给你看一块冰块,可以替代很多语言。”

我完全同意胡说的分析,而在那时,我陡然又灵光一闪,叫了起来:“进屋子来的老人,不是陶格夫妇。”

刚才我还说那一双老人是陶格夫妇,忽然又加以否定,胡、温两人自然大为詑异。

我觉得喉头有点梗塞:“在车厢中那两个更老的老人,才是陶格夫妇,进屋子来的两个,是他们的孩子,伊凡和唐娜。”

胡说和温宝裕都现出骇然之色  陶格夫妇突然衰老,固然令人骇异,但他们本来就是成年人,变成老人,似乎并不突兀。

而伊凡和唐娜,本来是活泼可爱的儿童,突然衰老,就在感觉上十分怪异,难以接受了。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他们一家,都……在变老,相信那是一次突变。”

温宝裕叫:“所以他们向你求助。”

我闭上了眼睛一会,心中难过之至。虽然我不知道真确的经过情形,但是他们一家,亟需帮助,殆无疑问,而我竟未能和他们见面,使他们失望之极。

我不以为我可以和未来世界的主宰力量对抗,但至少可以弄明白在他们身上发生甚么事之后,尽力去帮助他们。而现在,他们上哪里去了?失望之余,是不是还会再来找我?

老人身上的冰块,已经可以证明他们的身分,他们是在甚么处境之中?

我的思绪紊乱之极,勉力定下神来,觉得有必要把事情从头到现在,想上一遍。

陶格的一家,是未来世界的玩具。他们之所以会出现在现在,是通过了时间运转装置的结果,而他们之所以能通过这种装置,也是未来世界主宰者的安排,是主宰者对玩具的一种玩法。对主宰者来说,这种玩法,或者可以称之为“宠物历险记”  我曾到过未来世界,也曾成为这种“历险记”中的主角,所以当后来,陶格夫妇知道怎么逃也逃不出去时,我很能了解他们的心情。

作为“玩具”,他们不会衰老,孩子不会长大  主宰者有足够的能力可以控制这一点,使他们“青春不老”。

十分讽刺的是,青春不老,一直是人类自古以来追求的目标,但等到真正可以享受到这一点时,人类都已沦为玩具了,这算不算是巨大的讽刺?

如果那四个老人,正是陶格的一家(我有充分的理由相信这一点),那么,他们显然衰老了,和现在所有人一样,而且,老得十分可怕,已经到了风烛残年。

这个事实说明了甚么呢?

他们已不再是“玩具”?终于摆脱了未来世界主宰者的追踪?他们已经自由了?还是未来世界又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自顾不暇,再也不能控制“玩具”了?

还是主宰者的控制,有一定的期限,现在已经过了这个期限,所以他们开始衰老,那情形就像是人间的玩具,也必然会残旧一样。

在人间,废物堆中,需可以见缺手断脚少了头的人形玩具,陶格的一家,是不是也已到了这种境地之中了?

刹那之间,涌上我心头的疑问之多,几乎无法一一列举,而我相信,陶格夫妇急于来见我,一定和他们这种特别处境有关?

我一面想,一面又上上下下,没有目的地走著,眉心打结,神情忧郁,胡说和温宝裕看到这样的情形,也不敢对我说话。

大约过了十来分钟,我的视线又盯住了那份图文传真来的讯息,用手拍了一下纸张:“很奇怪,他们的签名,仍然书法优美,一点不老。”

胡说应了一句:“就算是一个十分衰老的人,要签出一个漂亮的名字来,也不会太困难的。”

我陡然之间,感到了十分疲倦,向他们挥了挥手:“你们走吧。”

胡说欲语又止,温宝裕比较真率,他来到了我的身前,迳直地问:“你在害怕。”

我陡然抬起头来,无法知道我是不是流露出惊恐的神情,但是我知道,自己颊边的肌内,有著轻微的颤动,而且竟无法由意志来控制。

在这种情形下,自然不必否认,所以我用手在睑上重重抚摸了几下,缓缓点了点头。

见我那么坦然承认了害怕,胡说和温宝裕不禁神色骇然  他们自然知道我绝不是轻易会感到害怕的人。

在惊骇之中,他们也不免有疑惑之色。

我知道他们在想甚么,叹了一声:“你们未曾到过……所有生命绝灭,剩余的都被机械控制的未来世界,单凭想像,难以体会这种恐怖。”

(《圈套》并非《玩具》这个故事的另一半,但是却和《玩具》这个故事,有许多联系。不知道《玩具》,一样可以明白《圈套》说的是甚么。但如果知道《玩具》,看《圈套》会更可喜,有老朋友久别重逢的乐趣。)

胡说和温宝裕都表示可以理解我的话,温宝裕提出了我刚才想到过的问题之一,他道:“现在陶格一家人都老了,是不是表示机械人也不再控制他们了?”

我叹了一声,先是自然而然地道:“如果是那样,那倒好了  ”

可是我的话才一出口,我感到十分之不对头,非常的不自在。

我向胡、温两人看去,他们也用一种十分古怪的眼光,望定了我。

有极短的时间,我思绪又紊乱了起来  刚才说的话不对,可是不对在甚么地方呢?

陶格的一家,如果能摆脱控制,自然应说是一件幸事。可是比较一下他们的情形,就知道不对。

在受控制的情形之下,他们青春不老,男的英俊挺拔,女的美丽动人。两个孩子天真活泼,人见人爱。作为不会老也不会死的人,他们可以说拥有生命所能享受到的一切,Qī。shū。ωǎng。唯一所不能享有的,就是自由。

而如果控制的力量消失,他们迅速地进入了风烛残年,死亡近在眉睫,生命就要消失。当然,他们会有自由,但是对死人来说,自由又有甚么意义呢?

我神色阴晴不定,杂乱地在想著,胡说和温宝裕和我一起相处久了,他们明白我的思想方法。所以就在这时,他们石破天惊地叫了出来:“不自由,毋宁死。”

我已恰好想到了这六个字,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温宝裕又道:“人人都在不断衰老,他们就算立刻衰老至死,也比别人活得长久得多了。”

我叹了一声:“可是他们的一生都是玩具,都在机械人的控制之下。”胡说同意温宝裕:“最后有了解脱,总是好事。”

我不想再在这个问题上多说甚么,因为问题牵涉极广,许多有关人生意义,生命目的,生活方式,人追求的是甚么,种种问题,却牵涉在内,即使只是三个人,如要各抒己见,也可以说上几天几夜了。

我又挥了挥手:“既然找不到他们,只好等他们再来找我  如果他们认为有需要的话,你们走吧,我不会离开,等他们。”

胡说和温宝裕互望了一眼,在那一刹间,我感到他们两人之间,稍有意见分歧,可是一交换了眼色,两人就意见一致了,他们向门走去,门打开,暴风雨已成尾声,空气出奇地清朗,我在门上站了一回,看著他们离去,才转身关上门。

这时,老蔡才揉著眼走出来,含糊不清地问:“好大的风雨?咦,有些人来过?”

老蔡年纪已过古稀,耳聋眼花,所有老年人的现象,在他身上都可以找得到。我看著他,忽然想到,四个老人,衰老程度如此之甚,应该走到哪儿,都惹人注目。虽然他们没有留下甚么线索,但要把他们找出来,也不是甚么难事。

尤其,宵来一夜风雨,海空的交通完全断绝,他们不可能走得太远。想到了这一点,我明白胡说和温宝裕两人临走时交换眼色的目的了  他们自然是去追寻陶格一家的下落了。看来不用我亲自出马,他们会有成绩。

我随口敷衍了老蔡几句,就到了书房中,半躺在一张安乐椅上,设想著白素到了苗疆之后的情形,心中著实盼望白素能明白我的意思,别去强迫红绫做太多她不喜欢做的事,不然,母女二人之间,可能会起大冲突,红绫会宁愿跟著猴子,去过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生活。

我从这一点想开去,恍惚之间,想到了一些事,但是又难以捕捉到一种确实的观点。

我想到的是,红绫由于在那么独特的环境中长大,人世间一切的观念和概念,对她的影响,微弱到了接近零。人的性格各有不同,且由遗传密码决定,但是环境对人的影响也不可忽视。一个思想、观念成熟的人,他的思想方法、观念,必然受环境的影响。

在某些环境中成长的人,会认为个人微不足道,人人必须为一个组织劾忠,甚至听到了“交心”这样的字眼,也觉得理所当然  最近,原振侠医生就告诉我他的一次经历之中,就遇上了一个成了“烈士”、死了变成仍然对组织忠心的鬼魂。

在另一些环境中长大的人,自然会致力于科学知识的探索,为个人的前途而奋斗,十分勤奋地工作,孜孜不倦地吸收知识。

自然,各种环境,会形成各种不同的思想意识,而红绫成长的环境,如此异特,可以说是在世上独一无二的了,她所经历的,甚至不是人类的环境;那么,她自然能摆脱人类社会的一切羁绊和影响,自有她自己的一套原始的、可能更接近人性的观念,和在任何环境中成畏的人类观念,大不相同。

现代人,不论是在甚么样的环境中成长,总有一个“人生目标”,向著这个“人生目标”努力前进,达到的,被目为成功,达不到,被视为失败,目标有大有小,有高有低,但人人都有一个。

至于为了达到这个目标,要付出多少代价,牺牲多少快乐,就算计较了,也被认为那是必须的付出,前仆后继,没有人后悔。

红绫有甚么目标没有?看来不会有,她需要的,只是生活的最低需要和快乐。要她变成知书识礼,文明得懂得用电脑,那全是白素替她订下来的目标,不是出于她的本意。

想了杂七杂八的一大堆,我最后想到的是:红绫有可能抗拒他人代订下的目标,可是其他种种环境中的幼年人,有能力抗拒吗?

这又使我想起当我从未来世界“历险”回来之后,白素曾感慨地说,没有一个人真正自由,每一个人都是另外一些人的“玩具”。

我霍然站起,失声叫:“有一个人可以例外,红绫可以例外。她可以完全不受任何人的影响,做母亲的要她怎样怎样,她可以不听从。”

我叫出了心中所想的,隐隐感到,白素越是想红绫“文明化”,危机就越甚,我应该立刻也到苗疆去,当著红绫的面,说说清楚。红绫既然有那场特异的遭遇,她就可以有不做他人“玩具”的幸运。

我团团打了几个转,正准备离开书房,电话响了起来,按下掣钮,听到了温宝裕的声音:“有一辆客货两用车,于风雨中,在海边的公路失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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