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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堂书话-下-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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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

这武士文学的代表作品是近于历史演义的战记,以及悲剧类的谣曲。战
记种类很多,最有名的“平家物语”是讲平源两家争夺政权的殊死斗,结果
是平氏全族的灭亡,沉没在九州的海里。谣曲则是歌咏英雄美人的事迹的。

与谣曲相并发生的,便是这里所译的喜剧类的狂言了。这戏剧发生的历
史还未能详知,但是出于所谓“猿乐”,那是没有问题的了。据说猿乐这名
字乃是散乐的传讹,原是隋唐时代从中国传过去的杂剧,内容包括音乐歌舞,
扮演杂耍各项花样,加上日本固有的音曲。这些歌舞杂耍音曲,在民间本来
流行着。这时候大概又受着中国元曲若干的影响,便结合起来,造出一种特
殊的东西。这最初叫作“猿乐之能”,能便是技能,后来改称为“能乐”,
那脚本即是谣曲。谣曲是悲剧。其中又反映着佛教思想,所以它只取了猿乐
中比较严肃的一部分,原来还有些轻松诙谐的一部分收容不进去,这便分了
出来,独自成功一种东西,就是狂言这种喜剧了。

狂言与谣曲同出一源,所以也称作“能狂言”,照例在演能乐的时候,
在两个悲剧中间演出,不但可以让能乐主角来得及改换装饰,也叫观众看得
不单调。但是话虽如此,狂言的性质还是独立的,而且与谣曲相对,更显出
它的特质来。谣曲用的是文言,它集合中国日本和佛教文学上的词藻典故,
灵活的安排成一种曲词,需要文化有程度的人才能了解,狂言则全是当时的
口语,与四百年后的今日当然颇有不同,但根本上还是相通的,这在语言研
究上也有它很大的价值。至于内容上,两者的不同更是显著了。谣曲的脚色
都是正面的,英雄勇将,名士美人,都各有他们的本色,至于高僧大德那自
更不必说了。狂言里的角色正和这些相反。武士是时代的宠儿,坐在幕府里
代做天皇的将军便是他们的头儿,其次是占有多数土地的“大名”(译文中
称作侯爷),他手下还有许多武士,都是骑在人民头上的,如说平民对他们
“不敬”,便可以斩杀勿论。他们实际上是人世间的虎狼,可是在狂言里出
现时,却都显得有点像是猪狗了。太平享乐消磨了他们的凶悍气,武士变得
怯懦,荒唐愚蠢。例如侯爷出门没人跟随,强迫过路人给他捧刀,等到那人
拔刀在手,便都吓坏了,蹲在地上学斗鸡和不倒翁的样子(《两位侯爷》)。
或者出去赏花,学做吟诗模样,却全都搞错了(《侯爷赏花》)。又或和蚊
子精摔跤,被吹得两眼发昏,跌倒在地(《蚊子摔跤》)。和尚们都由名僧
变成了贼秃,大抵因为犯了色戒,被徒弟揭发,弄得下不了台(《骨皮》等)。
头陀在日本称“山伏”,是神道教的修炼法术的人,也是庸碌无用,偷吃柿
子,被人家侮弄(《柿头陀》),有的还连看见一只蟹和一只猫头鹰,也都
没有什么办法。鬼神本来是可怕的,这里也都成了喜剧的脚色,雷公从空中
失脚落地,跌坏了腰骨,要庸医给他打针,而且打得啊啊的叫唤,这才能够
飞上天去(《雷公》)。蓬莱岛的鬼于过节时到人间来,迷恋女人,被骗去
了一切宝贝,末了给豆子打了出来(《立春》)。《连歌毗沙门》是一篇圆
满结局的喜剧,主角毗沙门出台来也是小丑似的样儿,用矛来切开梨子,恐


怕锈了,问信徒们要磨刀费,又说梨子流出许多汁水来,算作他的所得,这
虽然都说是玩笑话,但却讽刺了主角毗沙门的市侩口气。此外如夫妇反目(《石
神》),翁婿打架(《船户的女婿》)等也收作材料。

这里有一件值得注意的事情,便是狂言与民间故事的关系。如上边所说,
有许多事都是社会上的实相,不过由作者独自着眼,把它抓住了编写下来,
正如民间笑话情形相同。一方面有愚蠢无能的人,一方面也有狡狯的,趁此
使乖作弊,狂言里的大管家即是一例,对面也就是侯爷那一类了。我们说到
笑话,常有看不起的意思,其实是不对的,这是老百姓对于现实社会的讽刺,
对于权威的一种反抗。日本儒教的封建学者很慨叹后世的“下克上”的现象,
这在狂言里是表现得很明显的。

日本的民间故事与笑话后来演变成为“落语”,发达很早,狂言有好些
篇看来便是从此取材的。本书中所收的《三个残疾人》,《人变马》,《附
子》,《狐狸洞》,《骨皮》,《工东噹》以及《养老水》,可能都属于这
一类。狂言的特质是滑稽,但是这安排得很有工夫,不显得恶俗,特别很少
色情的成分。正当的民间文学是壮健的,这正是一个很好的例。

译者,一九五四年十二月。

□1955年 
4月刊“人文”版《日本狂言选》,署名周启明
□未收入自编文集

日本狂言选后记

日本“狂言”有三派。大藏流起于大藏弥兵卫,其门下有山胁元宣,称
和泉守,沿为和泉流。鹭流后起,长命权之丞颈长,居于海边,绰号曰鹭,
故名。但这只是演出者的派别,至于作者姓名则未能详知,普通称为民间作
品,较为得实。

一九二六年我曾根据芳贺矢一编的《狂言二十番》(鹭流)及山崎麓编
的《狂言记》

(和泉流),译了十篇出版,名为《狂言十番》。后又得到芳贺增订本
《狂言五十番》,今从这里边新译鹭流的九篇,从《狂言记》译出和泉流的
五篇,与旧译本合编一册,共计二十四篇,以见日本狂言之一斑。本来《狂
言记》所收,连同《外编》五卷,共有二十卷,合计两百篇,加上鹭流的,
数目很不少,论理还该可以多选几篇,但是实际上内容多是大同小异,篇数
过多反而容易显得单调,这一小册虽然所选不过全数十分之二,但是我相信
这也可以作为代表了。

书内插图,均采自《狂言五十番》,作者未详。封面一图系根据山口蓼
洲所绘《狂言百番》图复制。

译者,一九五四年八月。

□1955年 
4月刊“人文”版《日本狂言选》,署名周启明
□未收入自编文集

初夜权序言

□日本废姓外骨原作
距今三年半前,即大正十一年的十月中,有一个少年绅士来访,拿了一
张名片,上写“介绍某君,乞赐接谈,法学博士吉野作造。”会见之后问其
来意,答说,“我本是东京高等工业学校的毕业生,可是学过的工业却不高
兴干了,想转到文学方面去,承吉野先生照顾,于大正八年进了帝国大学文
学部,专攻社会学,到了明年春间须得提出毕业论文,想做一篇初夜权之社
会学的研究,关于初夜权的外国的材料大略已经搜集了,本国的却还没有,
去问吉野博士,他叫我来向先生请教,所以冒昧地跑来求见。”我于是便就
浅识所及,略说二三,又将参考书也借给他,过了四五个月,他来访时说,
“托先生的福,已经好好地毕业,成了文学士了。”并且还说那个论文承户
田、今井两位先生称赞,说是近来少见的优秀之作云。

此后因了上边所说的关系我便告诉他,想把这论文拿来出版,卖给我罢;
交涉的结果,用了三百块钱买了来,就是这本书。钱货交清之后,将要付印
了,因为种种事情的缘故,暂时中止,这部稿本前后三年埋没在箧底里。直
到近时,有一个本家存姓宫武尚二,办了一个“无名出版社”,想刊行洋装
书,问我有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让他出版。我说,“那么,这个印了出来怎么
样?”把这书的原稿找了出来。他很高兴,说,“就印这个罢。当作无名出
版社的第一着的事业,赶快发表出去罢。但是,叔叔,这个出版没有什么要
紧么?”我说,“这不是堂堂的大学毕业论文么?倘若是发表不得的东西,
帝国大学教授们那里会给他审查优等的分数呢?况且,这不是社会学上必要
的研究问题么?以前的内务部或者难说,现在是许多新进学者所在的内务部
了,你放心做去可也。但是,虽然这边已经买收了著作权,可以保证于出版
上别无窒碍,不过原著者毕业后就做了某私立大学的讲师,(现在也还在那
里,)照顾他的学长是一个极其正经的人,这样论文发表出去之后,或者要
请他走路也说不定,所以他请求在这本书上不要写出真姓名来;我当时笑他
‘真是胆小的人呀!’但是已经答应了他,所以这回要你自己当编辑兼发行
人,担负一切的责任。”

在这个条件之下,我就将原稿交给他了。近日他又来说,“就要出版了,
叔叔,务必请你写一篇序文。”我于是历叙以上的颠末,证明这乃是有权威
的稀世的学术书,并不是那些自称性欲学研究大家泽田顺次郎辈所做的钩引
登徒子的翻译的诲淫书的同类的东西。

大正十五年三月二十日,废姓外骨。

案,外骨本姓宫武,今废姓,开设“半狂堂”,著有《笔祸史》,《私
刑类纂》,《赌博史》,《猥亵风俗史》等书,二十许种。偶阅二阶堂招久
(假名?)的《初夜权》,见外骨序文颇是别致,便译出如上。末尾骂泽田
顺次郎,似太偏隘。泽田编著性欲学书最早,并不一定是钩引登徒子的,找
出现尚留存的《变态性欲论》一看,觉得可以代为证明。

《初夜权》系 
Jusprimaenoctis的译语,指古代一种礼俗,在结婚时祭
司或王侯得先占有新妇数日。大抵初民有性的崇拜,对于处女视为有一种“太
步”(Tabu),含有神圣与毒害之意味,凡夫所不能当,故必先以圣体——
无论是神,祭司或王等破除之,始不为害,可以结婚了。当初在施术者为一


种职司上的义务,浸假而变为权利,盖信仰改变,严肃的仪式转为强迫的劳
役,渐的为崩坏之源,以至于革除,唯遗迹留存,在各民族婚俗上,犹明瞭
可见。中国初夜权的文献未曾调查,不知其详,唯传说元人对于汉族曾施行
此权。范寅编《越谚》卷上载童谣《低叭》一章,其词曰:

低叭低叭,(唢呐声)

新人留歹,(歹读如 
ta,语助词)

安歹过夜,

明朝还俉乃。(俉乃读如 
n-na,即你们)
注云,“此宋末元初之谣。”据绍兴县视学陈曰淀君说,德政乡谣如下:

低带低带

新人留歹;

借我一夜,(我读作 
nga,即我们)

明朝还乃。
云蒋岸桥地方昔有恶少啸聚,有新妇过此,必劫留一夜,后为知县所闻,执
杀数人,此风始戢。所说本事大抵不可凭。唯古俗废灭,而民族意识中犹留
馀影,则因歌谣而可了知者也。

又浙中有闹房之俗,新婚的首两夜,夫属的亲族男子群集新房,对于新
妇得尽情调笑,无所禁忌,虽云在赚新人一笑,盖系后来饰词,实为蛮风之
遗留,即初夜权之一变相。此种闹房的风俗不知中国是否普遍,颇有调查之
价值。族人有在陕西韩城久寓者,云新娘对客须献种种技艺,有什么“蝴蝶
拜”的名目,如果不误,则北方也有类似的习俗也。

十五年十月十四日,岂明。

□1926年 
10月刊《语丝》103期,署名岂明
□收入《谈龙集》

巡礼行记

得到东洋文库影印的《入唐求法巡礼行记》一部,共四卷,系日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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