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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来的亡者-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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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塞佩一把捂住男孩的嘴。“我是不是也该先给你来这么一下,让你发不出声音?”他瞟了一眼血泊中的约瑟,他已经死了,但是脖颈上的那道伤口仍在流血。男孩脸色惨白,在朱塞佩手中像一条砧板上的鱼那样死命挣扎,但都是徒劳。朱塞佩一双大手死死掐住他纤细的脖子,他身体不能移动分毫,手脚都落在空中。一着急,男孩眼中竟流下了泪水,大颗大颗的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落到朱塞佩手上。朱塞佩皱眉,他松开手,男孩立即跌了下去。

“没用的废物!”朱塞佩骂,然后突然住了口,一声闷哼,脚下,男孩手中银色的光芒一闪,一把锋利的手术刀已经直直插入了他的小腹。

朱塞佩又惊又怒,手中佩剑再不容情,趁男孩近身偷袭,一剑反手狠狠刺入对方胸口!

男孩惨叫一声倒在了血泊里。朱塞佩还待再刺,耳边传来风声,几支熟悉的银色箭矢突然破空而至!他小腹中刀躲闪不及,箭矢便全部插入了身体,直没至柄。眼前只觉天旋地转,朱塞佩重伤倒地。眼睛闭上之前,他最后看到的是天上闪烁的星星,突然齐齐呈现了翡翠一般的碧绿。

冷。仿佛是寒冬湖水上冻结的冰层,山巅终年不化的积雪,是黎明前的黑暗,是中夜的孤独,朱塞佩感觉自己沉入了万丈深渊,渊低深潭里比冰还冷的潭水像箭一样穿透了他的身体。他被这寒冷贯穿,四肢百骸都没了知觉。疼痛,还有无可忍受的酸楚在每一处神经上抽动,热量在流逝,精力在流逝,生命也在流逝,像水一样从身体上每个毛孔流出去,流出去。

眼前开始出现模糊的幻影,他看到童年时代的自己,少年时代的自己,青年时代的自己,所有的朋友,还有仇敌,他在梵蒂冈的同事,神父,驱魔人,高贵的教宗,还有贝尔托内枢机,所有认识的不认识的,还有所有他去过的地方,所有发生过的事,一幕幕在他的眼前流动。

他跪在圣坛前,沐浴在耶稣基督的圣光里。他虔诚地做着祷告。

“这是我的身体,这是我的血。”

他从神子手中接过盛满葡萄酒的圣杯,端到嘴边饮了下去。

神子牺牲自我以救天下众生,他的血液甘之如饴。

一股温暖的气息从腹中陡升。仿佛是暮春洒落雪地的阳光,寒冬室内壁炉的火焰,是日出的明媚,是挚友的关怀,朱塞佩躺在阳光下的草地上,躺在开遍鲜花的牧场,晒得四肢百骸都暖洋洋的充满力量。他睁开了眼睛。

没有什么阳光,也没有鲜花和牧场,他仍是倒在那条深邃狭长的窄巷里,头顶煤气灯散发着昏黄的冷光。他倒在一个人的怀里。那个人的怀抱冰冷,但是从对方苍白的手腕上正滴出灿烂的红色的液滴,送入自己的口中。就是这些神奇的液体给了自己温暖,给了自己生命,把自己从漆黑的冷夜一次又一次拉回光明。

——神子牺牲自我以救天下众生,他的血液甘之如饴。

“安德莱亚,你在做什么?!”朱塞佩看清了眼前的人,他打开对方的手。

“你选,要死还是要活。”安德莱亚静静地看着他,他没有拿开手腕。

自从那封信之后,夏洛特就没有再收到方廷斯少爷的任何回音。她的身体一天比一天憔悴。

“傻丫头,别再等他了,”丽贝卡对她说,“你好好想想,如果他真的在乎你,真的喜欢你,如果他还有半分怀念那段时光,为什么他不给你写信?为什么他一直不理你?为什么事情已经过了一年,他却突然开始回信?这一切,难道你不觉得奇怪吗?”

——他只是觉得好玩而已,夏洛特。

夏洛特把头蒙在被子里哭泣,她不相信。那个在白金汉宫晚宴上对她微笑着的贵族男孩,他身姿英挺,他眉目如画。他如同山谷中盛开的白玫瑰,气质孤傲、温柔而高洁。

“和我去约克吧,”男孩说,“约克郡河谷是世上最美丽的地方。”

夏洛特猛烈地咳嗽起来。鲜血溅在胸前紧紧抱着的纯白信笺上,仿佛雪地上散落的野蔷薇花瓣。夏洛特愣愣地看着那些醒目的红色痕迹,那么红润,那么艳丽,像鸽子的脚,像绵醇的酒,像闪闪发光的宝石,像相思的红豆。

——我永远都不能和你去约克了,夏洛特悲哀地想,看不到开遍旷野的石南花,看不到山上生长的茂密的阔叶树林,看不到雪白的羊群放牧在山间,也看不到嬉戏在山谷溪水边的梅花鹿……我就要死了。

夏洛特闭上眼睛。当她再睁开的时候,她挣扎着坐了起来,再次紧紧握住了枕边的笔。

“……是我骗了你,”她颤抖着写,“我的病并没有好——它也不会好了。你不用安慰我,我很快就会死,我自己清楚。我不知道你把我当成什么,朋友?还是排遣寂寞的笔友?这些都没有关系,都不重要,我也不会再要求其它——反正我马上就要死了。只是在临死前,我还有一个愿望。”

“……其实我很想知道,你到底是不是我在白金汉宫见到的那个人。因为我感觉你们……有些不一样……我只是想知道,我究竟是在和谁通信;我只是想知道,我爱的人究竟是谁。”

——这是我死前唯一的愿望。

“你选,要死还是要活。”罗莎抱着怀中的迪克兰,眼中腾起两倏碧绿色的火焰。那是来自地狱另一端的烈火,比罪恶更深远,比死亡更黑暗。

男孩在对方冰冷的怀抱里抽搐,呼吸之际,胸口传来从未感受过的穿透般无可抑制的疼痛,他咳嗽起来,喉咙咳出了一阵腥甜。他挣扎着伸手想按住胸口,但是滚烫粘稠的触感吓得他立刻缩回了手。他伸开五指,煤气灯幽暗的冷光下,有红色的液体正从手指间漏下。

“血——!”他惊叫,声音还未出口就变成嘶哑。

男孩纤细苍白的手指在空气中无力地虚抓,求生的本能使他死命地挣扎,但是鲜艳的红色仍源源不断地从胸口被长剑插入的伤口涌出。他目睹过无数次的死亡,但这还是第一次,死亡的感觉清晰地降临到了自己身上。迪克兰颤抖着,他笔下无数鲜血淋漓的画面,他刀下无数魂飞魄散的亡灵,但是他自己却从未尝过死亡的滋味。他从未想过,被刀刺中的伤口会这么痛,这么不堪忍受。他感觉生命正在离他而去,整个世界正在离他而去,全身上下虚软得毫无力气,他的手指在空气中伸展着描画出抽象的构图,清亮的泪水挂在了他的脸上。

那是绝望的泪水,没有悔恨,没有恐惧,只是绝望无依的泪水。毕竟,在人生最后的这一刻,他还是要一个人独自面对死亡,身边没有亲人,没有朋友,躺倒在狭窄阴暗的巷子里,他的人生,从白教堂开始,至白教堂终结。

他虚弱地哭泣,涣散的目光游离,直到,他看到了面前的那个人。

因为离得太近,对方的怀抱又太寒冷,他开始根本没有感觉到这个人的存在。那个人说的话他也没有听到。于是那个人又抱得他紧了一些。迪克兰如同一片掉落水洼的叶子,怒涛中翻滚的小船,在对方冰冷的怀抱中,他觉得自己沉入了一片看不到边际的黑暗。黑暗的那一端是什么,他不知道。他只是虚弱地,伸开五指,在空气中挣扎着想抓住什么。

女子握住了他的手。毫无生气的触感,如同冷却的白蜡。迪克兰想叫,但是他已经发不出声音了。胸口痛得仿佛要裂开,意识也逐渐模糊。他拼命挣扎着,睁大眼睛去看面前的女子,看她勾魂夺魄的绿色的眼睛,看那双眼睛后面蕴含的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感情。

“救,救救我……罗莎……”尽管来人身上冷得像冰,迪克兰仍然把自己的身体凑了上去,他挣扎着去够对方,不知道有意还是无意,他把自己纤细的脖子伸到了对方唇边。

“我……和你在一起……”细不可辨的声音,罗莎眯起眼睛。在迪克兰跌下去的那一瞬,他的头垂了下去,发丝飘过了罗莎的脸。

一个世纪以前的巴黎。

昏暗的灯光下,那条狭窄的陋巷。男孩被残忍切断的头颅滚倒在地面上,滚倒在血泊里。

罗莎的双眼噙满泪水。她抱紧迪克兰,轻轻抬起他的头。男孩因为疼痛几乎昏厥,长长的睫毛眨动着,满脸痛苦的表情。罗莎轻抚他的脸颊。

男孩苍白的皮肤触手冰冷,在灯光下呈现一种失去生命的惨灰色,他的眼睛失去了焦距,他湿润的嘴唇瓮张着,细弱地喘息。他瘦弱的小胸脯起伏着,他颈上青蓝的血管突突地跳动。

“你真的要和我在一起吗?”罗莎喃喃,但是男孩听不到她的话。他的身体僵硬,所有的神经和血管都在剧烈地颤抖,他就要死了。他闭上眼睛,手指紧紧抓着罗莎的手,仿佛那里便是永恒的归属和依靠——他就算死去,也要抓紧罗莎的手。如果他所在已是地狱,那么罗莎就在地狱的另一端。他也要到达那里。

罗莎抬起男孩的身体,她吻住了男孩的脖子。细腻、柔滑,纤细得仿佛折断一般的脖子,上面有突起的青蓝色的脉管,在灯光下明显地抖动着。皮肤好似透明一般,几乎可以看到血液正在那里面奔流。

罗莎沉下了牙齿。

那是一座长满荆棘的宫殿。仿佛睡美人的城堡,在男孩的内心深处,有一座绕满荆棘的尘封多年的房间,罗莎从未到过那里,也从未有任何一个人来过。没有人知道房间里曾经发生过什么,也从未有人在意。罗莎走过去,她拨开了缠绕在窗间还有门上多刺的荆棘,她走进了大殿。她看到了迪克兰。

不是这一个迪克兰,而是更小一些的,三年前还未走进御医府的迪克兰,那个白教堂妓女的孩子迪克拉,那个可以为一条坏掉的面包和狗打架的迪克兰,那个冬日里因为没有鞋而把双脚冻得通红的迪克兰。

小迪克兰有些惧怕地盯着罗莎看。“你是谁?你来做什么?”他问。

“我是你的姐姐,我来带你回家。”罗莎说。

“我没有姐姐,”男孩疑惑地回答。

男孩的手中拿着锁。罗莎看到他身后还有一扇小门,上面已经绕了无数锁链,但是他似乎还嫌不够似的,继续把无数的锁链缠绕在上面,然后用一把大锁紧紧地扣牢。

“那里面有什么?”

男孩后退一步,张开双臂挡住小门。“什么也没有。”

“迪克兰,”罗莎蹲下来看着男孩的眼睛,“把门打开。你知道我不会伤害你。”

“我不能打开,”迪克兰犹豫着,他的眼泪掉了下来,“如果你知道了,你就不会要我了。”

罗莎拭去了他的眼泪,“我是你姐姐,我会永远和你在一起。”

迪克兰愣愣地看着她,身后,仿佛撤下了最后一道心防,锁链啪的一声全部碎裂,然后,那扇小门便吱呀呀地开了。

那是一间低矮简陋的小窝棚。

迪克兰跪在一个女人的床前。他静静地看着床上垂死的女人,脸上看不出任何喜怒哀乐。突然女人坐起身,她伸出枯瘦的手指抓住了男孩的胳膊,她狰狞着表情,“你想丢下我自己跑去御医府?天底下没有那么便宜的事!你以为你真是他的孩子?哈哈,你不是!连我都不知道你拿死鬼父亲是谁!你这个彻头彻尾的白教堂野种!!”

迪克兰站起身,脸上的表情先是错愕,然后就转化为阴沉。那不是一个孩子看母亲的目光。

而床上的女人犹自大吵大嚷,“你一天不把我弄进御医府,你一天也别想安稳!等我告诉他你根本不是他的儿子,看你还能在那里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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