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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字二号房-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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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她一手合上他的眼,既不希望他打搅她的沉思,也不希望他挑在毒性就快解完最痛苦的时候醒来。

他拉拉她的衣袖,「我口渴……」

蔺言去一旁倒了碗清水,坐在床边将他扶起靠坐在床上後,手拿著水碗靠至他的嘴边喂他喝。全身通体像在闷烧,口乾舌燥的左刚才喝了两口,便像个快渴死的人般开始大口大口猛喝。

「喝慢点……」她微皱著眉,总觉得他的喝法可能会呛到,「慢点,不会有人同你抢的。」

下一刻果然被呛到的左刚,涨红了脸,直拍著胸口猛咳不已,蔺言朝天翻了个白眼後,一手伸至他的背後不断替他拍抚。在他总算是咳完时,她拿开水碗,改而拿来一碗盛满已凉的汤药凑至他的嘴边。

「我不渴了。」才刚灌完一肚子水,左刚直觉地朝她摇头,待他看清碗里装的是什么东西後,他的头摇得更快。

「喝。」不顾他的反对,辛苦了一晚的蔺言,不给讨价还价余地就将药灌进他的口里。

被灌出满眼泪光的左刚,才想哀号,已经很清楚他是个吃不了苦的蔺言,随即拿出一把冰糖塞进他的嘴里,在他嘴甜得一脸满足样时,顺道拉来他的手腕替他诊了诊脉象。

「我的毒解了?」在她看似松了口气时,左刚有些明白地问。

「当然。」要是连他都救不回来,那不必等别人日後来耻笑她,她乾脆就先去拆了她自家祖传的招牌。

张眼看了看四下,所处之地,仍旧是蔺言地字十号房里的药房,方醒来的左刚有些纳闷地问。

「谁把我扛回来的?」

「鞑靼。」放眼全客栈,也只有那个身材眼他差不多的鞑靼才扛得动他,可那个叫鞑靼的脚程却不是普通的慢,拖拖拉拉了老半天,好不容易才赶到左刚被她弃置的地点,而这一拖延,也让左刚中毒的情况变得更严重。

「我昏了多久?」他扳扳颈项,总觉得睡得全身筋骨酸痛。

「两日。」

他顿了顿,「你又看顾了我两日?」怪不得她的脸色这么差。

「再有一次,你就去找别的神医来救你。」收好药碗後,精神不济的蔺言最後一次同他警告。

「谢谢你。」

行医多年,始终不习惯有人向她道谢的蔺言,只是无言地转身下床,放妥了药碗後又坐回他身边的小椅上,拾起方才她根本就没有在看的医书。

「那个……」左刚瞧了瞧小桌上十来盏的烛光,有些不安地问:「点这么多盏蜡烛好吗?」

「你怕黑。」他以为她是为了谁著想啊?

「但你怕光,每回一到了夜里,你就躲在暗处。」左刚一脸歉疚,「同是江湖中人,我多少也知黑暗是最安全的保护,所以我知道你为何不喜欢点灯。」

哪个话题不挑,偏挑她不想提及的一个……

她合上手中的书,「别多话,快睡。」

「我想与你谈谈。」了无睡意的左刚,觉得他是该将她杀人又救人的矛盾心结解决一下。

「谈什么?」

「你的过去。」他勉强坐正了身子,转首看著她在烛光下的侧脸。

不说也不动的蔺言,在沉默了许久後,面上又恢复了一派清冷的模样,她将手中的医书摆回桌上,转过身子面对他。

「我虽是个大夫,但,过去我曾是个杀手,关於这点,我相信你早已知道了,只是我不认为,在这等情况下,你能缉拿我并将我送至总府衙门手里。」

左刚讶然地瞧了她一会,没想到她会这么坦然,半晌过後,他朝她摇摇头。

「我不会办你,也不会将你交给天水一色或是总府衙门。」打从知道她过去的身分起,他就没有想过要逮她那回事,他只担心,有人会揪著她的过去,就像那个湛月一样,又再来为难她。

「为何?」他不是个捕头吗?

「因你救贫病孤苦无数,所以我看不出有任何办你的必要。」他耸耸肩,「而咱们先祖们曾结下的梁子,那也都与我俩无关,我在乎的只是你,而不是那堆死人骨头。」

「在乎我?」

他一手指向她的胸坎,「我只在乎你的心。」

心?

「你很善良。」他诚心诚意地道。

「同时也杀人不眨眼。」始终都面无表情的她,漾出一抹冷笑,不吝替他补述。

左刚不以为然地睨她一眼,「那是从前的你,又不是现下的你。」他这个局外人都分得那么清了,她干啥还要全都搅和在一起?

望著他那全然没有半点责备的目光,蔺言不禁屏住了气息,总觉得,他那双明亮的眼睛,远比她想要逃避的月光更令人感到沉重,她握紧不知何时已开始颤抖的双手,轻声地说著。

「你曾说过,你不想放弃机会。」

「对,我不会放弃让你得到幸福的机会。」始终都没放弃这念头的他,对她大大地点了个头。

然而她接下来的话,却让左刚面上的笑容登时消失无踪。

「当年我为了在江湖闯出名号,同时也为继承家业,在江湖上树敌无数,也同时杀人无数,我甚至还曾一口气灭了三座门派。」她的眼神目无定根地飘移著,一字一句地掏挖出心底藏得最深的回忆,「至於我究竟曾杀过多少人,我已不记得了……」

「人在江湖,本就是得搏命。」左刚沙哑地应著,可他却发现,此时的蔺言,似乎已在他俩之间划出一道宽阔得他构不著的鸿沟。

蔺言伸出两掌,低首看著自己颤抖的掌心一会後,再将毫无所依的目光投向窗外的远处。

「我曾一口气杀了十来个与我挑衅,欲杀我成名之人。但,在杀他们之时,我并未曾想到,他们也是人生父母养的,或许他们有著妻儿、有著等待他们回家的老父老母,那时的我,什么都没多想,我只是想活下去。」

当命运笼罩下来时,哪管怎么躲怎么逃,一切都是徒劳,而它当然也不会去问问她,你,愿不愿?它就只是蛮横地介入她的生命里,无视於她的抵抗,也不管她头不愿随著走,硬生生地摆在她人生的路途上,逼她选,也逼她杀。

其实她大可以像其他的杀手般,让自己好过一点的,只要闭上眼,任杀戳的羽衣无言地贴上她,占领她的灵魂、掠夺她的神智,什么都不要多想,就这般去做、去杀,事後也不必去管去想被杀者身後的那些……可她,坏就坏在她曾心软过一回,因为就只那么一回,她就牢牢地记住那双憎恨她的眼,而在那双眼瞳的倒形里,她看见了她自己。

在见著那双眼之前,她从没有想过什么叫做后悔,一直以来,她总认为,她的所作所为都只是为了过日而已,她没有别的想法,自小到大的训练与教养下,更让她不觉得这有什么错,她自然也不知道,她还有个自己从来不知道的一面……

若是可以,她情愿从没见过那双眼,就这么一直胡涂下去,也不要清醒的活著面对另一个丑陋的自己。

望著远方的她,低声喃喃,「我之所以行医,并不是因我悲天悯人,而是我想赎罪,我想赎回那些我曾犯下的罪。」

为了她面上落寞无依的神情,左刚的心不禁狠狠地拧疼,可他的喉际却像遭人紧紧扼住般,让他发不出半点声音。

「我曾经问过我自己,若是我杀了一百人,那么,是不是只要我救活了一百人,我就可以换回原本的自己?」蔺言茫然地问著窗外远处黑暗的夜空,「可我後来才明白,无论我再如何救人,这都只是徒劳,都只是安慰,因我犯的杀孽,永远都在,也永远都无法洗刷抹去。」

不语的左刚,静看著她面上又侮又疚的神情,一想到她如此折腾了自己不知几年,他就打心底的为她感到难过,若是可以,他真想让时光倒流,让她的人生一切重头来过,因为,他不想要看到她面上的这等神情,更不想要她继续在暗地里折磨著自己过日。

她难堪地笑间:「你说,像我这种人,也配拥有得到幸福的机会?」

不愿她再继续伤害自己,左刚二话不说地将她拖过来拥进怀里,两臂紧紧地抱住她,就像一双包容著她全部的羽翅,多么希望能够藉此抚平她所有的伤痕,与她曾经有过的过往。

「你想太多了……」

被他拥在怀里的蔺言,这一回,她并没有挣扎,她只是默然地瞧著远处,将已死的心,再次拿回面前,仔仔细细地面对它一回。

「你听我说,这世上,没有谁非得赎罪不可,就算是不得不为,那也非全然罪不可赦,因为江湖就是这个样,要入江湖就得有生死的自觉,所以说,把过错全都让一人去背负著,那本就是不对的。」左刚心疼地抚著她的发,一字一句地敲进她的心坎里,「再加上,世上也没有全然无辜之人,套句那个算命的说的,这只是因果。」

「不是每个人都会同你这么想的……」早就已经放弃自己的蔺言,只是推开他那看似安慰的怀抱。

「我当然知道。」左刚蛮横地将她拥回怀中,低声地在她耳畔以温柔的语调说著,「若要入江湖,那么事先就该有一双可以承担一切的肩膀,若是没有,那就别进江湖来搅和这一池浑水,因为所谓的江湖,就只有杀人与被杀而已,这道理,不是每个人在踏进江湖前就该知道的吗?」

她抬起头,凝睇著他,「你想劝我什么?」

「什么也不想劝,我只是想告诉你一些你看不见的事。」左刚一手轻抚著她的脸庞,柔声且坚定地对她说著,「你瞧,我也杀人,这些年来我所杀之人,我恐怕也数不清,可是即使是这样,我还是告诉自己,我得继续好好的活下去,若需杀人,我也会毫不犹豫地继续拔刀砍人。」

「不内疚?」

「一点也不。」他好笑地揉著她的脸庞,「所以我才说你不适合当杀手,你只能专心当个大夫。」哪有杀手会内疚的?就算她武功再高,她根本就不是吃这行饭的料。

附在她面颊上的掌心,此刻感觉起来,无比温暖,就像是融化了冰雪的春阳一般,她无言地看著左刚一会,缓缓拉开他的手,且退出他的怀抱站离床边。

「若你识相,日後,就别再与我有任何交集。」虽然他又蠢又怕黑,可他却也是个她不能否认的好人,因此她不希望这个可以为救他人而把性命豁出去的好人,为了她又再卷入不属於他的是非中。

偏偏左刚就是死脑筋,「若我说,我就是想赖定你不换人呢?」

「若我说,我会杀了你呢?」她云淡风清地反问。

他不以为惧地挥著手,「你的心太软,就算你在杀手排行榜榜上有名,你还是杀不了我。」

「你不珍惜你的性命吗?」

「为了你,我可以不在乎。」他还是认为既是对的事,就该坚持下去,「哪怕你的双手早已沾满血腥也好,我还是认为,你是个值得珍惜的好姑娘。」

站在近处的蔺言,难以理解地瞧著他矢志不移的模样,一直紧握著双拳的她,过了一会才发觉,她那每回只要一想起往事就会颤抖的双手,在他的目光下,早已不再颤抖。

「你可以闭上嘴了。」看出他是硬撑著身子的她,在他的面色愈来愈白时,走上前动作快速地将他放好躺平。

「似乎……」脑际一直在天旋地转的左刚,也终於不支地闭上眼,「就算我不想闭上也不行了……」

当左刚再次昏睡过去,蔺言再诊了诊他的脉象,确定他无事後,心房里一下子被塞进了太多东西的她,徐徐踱向窗边,打开窗,仰首看著天真上的那一弯弯月,自她不再杀人以来,她头一回觉得,那轮总是残缺不定,怎么也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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