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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次的故事-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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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副书记嘛,我得在你领导下开展工作啊。'朱怀镜表情神秘起来,笑道:'之峰兄,你这话就是撂担子了。那天在会上,陆天一对缪明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啊!'袁之峰哈哈大笑了,'不敢不敢!好吧,我尽自己的能力就是了。你也得多多过问,为我撑腰啊!'两人都喝得够意思了,说上几句,就会对视着傻笑。袁之峰有些口齿不清了,话就说得慢而简短。'朱书记,你,休息,休息。'朱怀镜重重地握了他的手,什么也不说,目光意味深长。

朱怀镜送袁之峰出来,远远的望见刘芸站在服务台里,微笑着。'朱书记,袁专员,你们好。'刘芸躬身请安。朱怀镜见刘芸伸过手来,才知道他自己原来早把手伸过去了。'辛苦你了,小刘。'握着刘芸的手,软软的,他便突然清醒了。也并不怎么失态。

两人并肩下楼,互相搀扶着,话却不显醉意。他俩多半只说些字词,再点点头,挥挥手,对对是是,意思就完整了。若是有人闭上眼睛听他们对话,就莫名其妙了。走到下山的台阶处,袁之峰说什么也不让他送了。两人握着手,推让再三,说不尽的客气话。

朱怀镜上了楼,腰直挺挺的,掩饰着醉态。他望着刘芸点点头,和颜悦色的样子。刘芸微笑着,说:'有人找您,朱书记。'朱怀镜望望走廊尽头,见有人立在他门口。他没去想是谁,只是有些恼火。不知什么时候了,肯定已经很晚了。

那人迎了过来,伸出双手,说:'朱书记,您好,我来看看您。'朱怀镜伸出一只手,勉强带了一下。他刚准备掏钥匙卡,只听得刘芸说:'朱书记,我来开。'原来刘芸一直跟在他身后。

刘芸跟了进来,说:'朱书记,给你泡杯浓茶喝?'朱怀镜点点头,就坐下了。他也不招呼来的人坐,刘芸在一旁请那人坐了。刘芸双手捧了茶递给朱怀镜,再倒了杯茶送在客人手里。刘芸临走,回头犹豫着,终于说道:'朱书记,您早些休息吧。'朱怀镜略略颔首,说道:'好吧。'那人忙说:'朱书记,太晚了,不好意思。好久就想来看看您,您总是忙。我是……'朱怀镜耳朵了尽是噪声,越来越听不清楚。隐约听得这个人是哪个县的书记或县长,他便不好太冷淡人家了。他脸上开始有了笑容,话仍是不多,只道:'客气什么?'他也想多说几句,舌头却有些不听使唤了。听人说着奉承话,他只得不时地摇头或点头。只觉得这人的话音忽高忽低,头也忽大忽小。又见墙壁、家具、沙发等等,都呈现着磨砂效果。空气仿佛也看得见摸得着了,是一团浓稠的暗褐色雾气。朱怀镜心里明白,自己越来越醉了。

那人站了起来,伸出双手,露着一口白牙,说了些什么。朱怀镜只知点头了,说着:'好的,好的。'门一关上,他就支持不住了,跌倒在沙发里,闭上眼睛。天旋地转,太阳穴胀痛难耐。心想肯定是假酒,他本来独自喝一瓶五粮液都没问题的。不知躺了多久,越来越难受。胃里有无数个铅球在滚动,五脏六腑被坠得老长老长,深沉的钝痛像连续不断的闷雷。头像缠上了无数的铁箍,痛得想往墙上撞。

忽然听得有人在耳边问:'朱书记,你没问题吗?'朱怀镜眼前仍蒙着层暗褐色雾气,一位面色模糊的女孩伏下身子,笑吟吟地望着他。他知道是刘芸,却不能开口叫她。一阵恶心滚过胸口,怎么也止不住,就呕吐了。他突然从沙发里滚了下来,要往浴室里去,却跌倒在地毯上。刘芸扶着他,说:'朱书记,你吐吧,没事的,你吐吧。'他摇着头,跌跌撞撞的,勉强去了浴室。他扶着马桶,哇哇地吐了起来。刘芸托着他的头,不让他往马桶里栽。

吐完了,他全身瘫软,坐在地上起不来。刘芸将马桶盖上,他便将头埋在上面,嘴里嘟囔着说:'对不起,对不起。'刘芸说:'朱书记,我给你放水,你洗澡吧。'朱怀镜已经无力回答了,伏在马桶盖上喘粗气。刘芸便放了水,再去取了他的换洗衣服来。她将浴室门拉上,飞快的跑回值班室,换上套干净衣服。她被朱怀镜吐了一身。刘芸不敢在值班室停留半步,马上又跑回朱怀镜房间。

朱怀镜躺在浴缸里,身子虚虚的,直往下沉。他没力气搓身子,只想泡泡算了。脑子慢慢清醒了,人却越来越疲乏。不知刘芸怎么会想着进来看看?兴许是他醉态太明显了吧。他总以为自己步履不乱,话不结巴,别人看不出的。

他又恶心了,却没什么吐的。呼吸困难起来,水蒸气如同浓烟,呛得他喉头发喘。他很清醒,知道这是大脑缺氧,只是四肢都不听使唤了。必须马上离开浴室。他想坐起来,可身子一动,立即头晕目眩。人又重重摔了下去,耳边是嗡嗡的钝响。头撞着了浴缸,却没有痛感。他想叫人,又张不了嘴。

正在这时,听得有人伏在他耳边喊:'朱书记,朱书记,您听得见我叫您吗?'他听出来了,这是刘芸的声音。他张了张嘴,不知自己说了什么。'您起得来吗?朱书记您起得来吗?'他睁开眼睛,见刘芸搂着浴巾,低头望着别处。他无地自容,想请刘芸出去。可他动弹不了,只好把手伸向她。刘芸拿浴巾裹住他,扶着他去了卧室。

他躺在床上,静了会儿,就感觉整个人都在化着水和泥土。刘芸出去了,听得她在外面打扫。三更半夜的,真是难为她了。他困得不行了,不久便呼噜睡去。又时常醒来,总觉得外面客厅里有动静。他想出去看看,却没有力气起身。这是他第二次喝假酒了。记得在县里工作时,别人送了瓶茅台,不想是假的,他喝过之后就进了医院。这回没有上次中毒严重,却也磨得他跟死差不多了。借着地灯的余光,看见床头柜上放着他的睡衣。他这才想起自己还赤裸着。忙闷在被窝里穿了衣服。

通宵就这么时睡时醒,直到天明。他起床去卫生间,不经意瞥见刘芸躺在客厅沙发里,还没有醒过来。他忙轻轻关了洗漱间,将水放得小小的,怕吵醒了她。洗漱完出来,见刘芸已经醒了。她慌忙爬了起来,说:'对不起,朱书记,我睡死了。' '哪里哪里,让你辛苦了。你整夜没睡吧?'朱怀镜问。

刘芸说:'我昨晚不敢过去睡了,怕您到时候身体不舒服,没人招呼。'朱怀镜想着自己昨晚赤裸裸的样子,毕竟难为情,不禁说道:'小刘,对不起,很不好意思……'刘芸也红了脸,说道:'我昨晚过来关走廊的灯,正好听得您在里面呻唤,不知您怎么了,就进来看看。我按了门铃,不见您回答。'刘芸说着,低头整理沙发。没想到她一抖毛巾被,竟滚出一个大纸袋。刘芸躬腰捡了,却从纸袋里跌出一砣钞票。刘芸顿时慌了,说:'我才看见,我昨晚拿了枕头和毛巾被过来,随便睡下了。朱书记,您数数吧。'朱怀镜眉头皱皱,笑笑说:'小刘,我也是才看见。你替我点点吧,看有多少。'刘芸疑惑着望望他,坐下来点钞票。朱怀镜也在对面沙发里坐下来,想不清这钱是怎么回事。记得昨晚袁之峰到来之前,先后来过三个人,都没坐多久,就让他打发走了。他同袁之峰约好了,晚上两人扯扯事情。送走袁之峰,又来过一个人,却怎么也记不得是谁了。只隐隐想起他是哪个县的领导,就连他长得什么样儿都忘了'一共十万,朱书记。'刘芸点完了,将钱全部塞进纸袋里。

朱怀镜掏出烟来,慢悠悠地吸着。'小刘,这钱我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我想你也猜到了,肯定是谁送给我的。'刘芸没有说话,只是紧张得呼吸急促。朱怀镜说:'小刘,这钱的事,我请你保密。也请你相信我。'刘芸点头说:'我知道了,请朱书记放心。'朱怀镜长长地叹了口气,站了起来,说:'好吧小刘,你忙你的去吧。你白天应该休息吧?昨晚你可是没怎么睡啊。'刘芸说:'我是每天中午接班,第二天清早交班,上午休息。'朱怀镜夹上提包,准备下楼去。他早餐多是在宾馆里吃,顺手将提包带上,免得再上来一趟。

'朱书记,其实您不说,我会以为是您自己的钱。'刘芸临开门时,突然回头说道。

朱怀镜笑道:'说不说,都不是我的钱。'朱怀镜吃完早餐出来,赵一普便笑着迎了上来,接过他的提包。原来赵一普早同杨冲候在餐厅外了。去办公室不远,驱车不过三四分钟就到了。赵一普替朱怀镜泡好茶,就去了自己的办公室。朱怀镜有些心神不宁,先不去想做什么事,只闭着眼睛品茶。昨晚先去看他的那三个人,他记得清清楚楚,有位县长,有位行长,还有位是企业老板。他挨个儿回忆那三个人进出的每一个细节,想不出谁有可能留下那个纸袋子。最后去的那个人到底是谁呢?好像也是县里的头头?哪个县的?书记或是县长?副书记或是副县长?那人都说了些什么?朱怀镜想破了脑袋瓜子,却连影儿都想不起了。

袁之峰来了电话,哈哈一笑,问:'朱书记,你昨晚怎么样?' '我?我昨晚差不多快没命了。你呢?'袁之峰又是一笑,说:'你酒量不错的啊,怎么会呢?我一回家就吐了,老婆伺候我一个通宵。'朱怀镜大笑,说:'之峰兄,你是不好意思把话说破吧?我说呀,昨晚我俩喝的,百分之百是假酒。' '假酒?'袁之峰就笑得有些幽默了,'没想到朱书记那里也有假酒啊!老百姓就只好喝农药了。唉,假酒真是害死人。朱书记,你没有人照顾,太危险了哦。'朱怀镜只道:'我没事。只是把你害苦了,就怪我。'两人说笑一会儿,就放了电话。报纸送来了,朱怀镜随意翻了翻。每天送来的报纸有十几种,他都是二三十分钟就翻完了,多半只是看看标题。今天梅次日报的头条新闻竟让他大吃一惊。这新闻的标题是《陆专员独闯夜总会,怒火起铁拳砸公车》。

(昨夜十点半,地委副书记、行署专员陆天一路过夜夜晴夜总会,见门口停着很多公车,不禁怒气冲天。他掏出随车携带的警棍,朝这些公车奋力砸去。围观的群众拍手叫好,都说要好好整治这些使用公车出入娱乐场所的腐败干部。

陆专员爬上一辆公车,挥舞着警棍,对群众大声疾呼:党和政府严惩腐败的决心是坚定的,不论他是谁,不论他职务多高,后台多硬,只要他敢搞腐败,我们就要把他拉下马。人群里顿时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望着群众那理解和支持的目光,陆专员显得更加坚毅和自信。他平常最喜欢说的一句话是:只要身后站着人民,没有什么办不好的事情。今天,他再一次坚信了这一点。……)

朱怀镜想象陆天一挥舞警棍的样子,怎么也不是个味道。这时宋勇过来请他,说:'朱书记,缪书记说有事请你去一下。'他笑着说声就来,仍坐着不动。宋勇便点头出去了。朱怀镜拖了会儿,才去了缪明那里。'坐吧坐吧。'缪明揉着肚子,微笑着。

朱怀镜接过宋勇递上的茶,望着缪明客套几句。他也不问什么事,只等着缪明开腔。缪明办公室总是很整齐的,桌子中间放着正在修改的文稿,一头是文件筐,一头放着一叠报纸,像是才看过的。就连笔筒里的钢笔、毛笔、铅笔、蘸水笔灯,都是整齐的一把,往同一角度倾斜着。

'怀镜,同你商量个事。上次地委会上,否决了陈冬生的任命。后来组织部门又另外做了个方案,拟让陈冬生同志任畜牧水产局副局长。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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