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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官-第27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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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下叫张贵去打听过了,据说这些说法是从钱县丞那边的门子口中传出来的。”

“钱县丞?”方应物意识到了什么,连连冷笑道:“先前没看出来,原来这可不是个老实人。”

娄天化行个礼道:“说句剖心逆耳之言,也不能完全怪钱县丞起了心思,古人云,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东主不明其理么?”

娄天化的言外之意就是,东主你自己把自己送进了困境,别人看到了取而代之的希望,自然就生出异样心思。而且很顺理成章,宛平县知县这个职务若在短期内连续剧烈变动,为了平稳过渡,就地提拔钱县丞这个熟手为知县也不算奇怪。

方应物继续冷笑:“所谓流言不止这点罢?”

娄天化欲言又止几番,最后下定决心开口道:“流言说东主你太年轻,只会书生气用事,别看闯西厂、封店、拆庙这些事做得痛快,其实是兔子的尾巴长不了!

还有说东主你惹得皇家不高兴,被罢了朝参资格,而且最近永平伯要联合京城勋贵弹劾你行事跋扈、欺凌勋臣,只怕东主你在这知县位置上坐不长久!”

娄天化一边说,一边唉声叹气,为自己的前途命运担忧起来。东主毕竟是少年心性,又骤然初掌大权,这可是一把双刃剑,他根本把持不住。自己前前后后劝过几次,可惜东主一意孤行……看来说不定过上几天,自己便要重新求职了。

方应物又将随从王英招来问道:“你在街头巷尾茶铺酒肆打听,百姓如何传扬的?”

王英与有荣焉地答道:“老爷与永平伯当街打了一场,又查封了永平伯的店铺货物,闹得众口纷纷,百姓皆称赞老爷不畏强暴、力抗权贵,有古强项令之风,京师多年来,难得有老爷这般敢为民做主之人!”

娄天化跌足叹道:“民心有何用处?民心要有用,京城这些勋贵早就一个不剩了!”

这时候,外面门子来禀报:“永平伯府差了管事的人到衙中求见大老爷!说是叫大老爷解了店铺封条,赔偿归还货物!”

第三百九十三章 激烈的升级

听到永平伯安家的管事前来,娄天化眼珠子转了转,连忙对方应物道:“东主!此乃良机也!”

“什么良机?”方应物好奇地问道。

娄天化答道:“自然是化干戈为玉帛的良机,不怕他来,只怕他不来!若那永平伯调派百十军士,强行夺回店铺,本县谁又能拦住?

但他却遣人来县衙言谈,这说明有些大事化小的意思,只要东主有诚意,握手言和也不难!”

方应物似笑非笑,“你知道你为什么读书读不成么?你心中从来就无读书人之气!”随后方知县对门子吩咐道:“请人上大堂相见!”

在二堂或者花厅见人,那就是会客,气氛要宽松友好得多。但在大堂见人,那就有点不友好的味道了。

方应物带着方应石和王英两人,来到县衙大堂上。却见堂下有人等候多时了,五十来岁年纪,穿着团花丝绸缎袍,若非知道此人乃安家管事,还以为是哪家财主前来拜码头了。

方知县高居在上,拿出审问人犯的架势拍案喝道:“堂下何人?报上姓名来历!”

那永平伯府管事确实如同娄天化所猜测的,抱着解决问题的心思前来宛平县衙。

稍微老成点的人都能想到,虽然方知县在朝堂上大闹一场没有占到便宜,但却把事情捅得满朝文武人人皆知,如此后果便不可预料。特别是小伯爷本身就有强占别人产业在先的劣迹,即便是跋扈强横到极点的人,也没有想把自己的丑事到处宣扬的。

但方知县这个态度……却让老管事十分不悦,不过想起来意,只能耐着性子答道:“在下安中,奉了我家小伯爷之命,来与县尊和解。”

方应物懒洋洋地问:“怎么和解?”安管事答道:“自然是请县尊解封店铺,并将货物奉还……当然,如果有所毁损,照市价补上银两就是。”

啪!方知县再次拍下惊堂木,高声呵斥道:“好个老刁才,公堂之上也胆敢胡言乱语!

你一介家奴也配与本县妄谈和解二字?何况你家主人不过是罪证俱全、等待伏法之人,你今天既然来了就替你家主人听审罢!”

泥人也有三分火性,安管事在伯爵府也是备受奉承的,名为家奴但实际上人前人后也是小有威风。于是听到方知县这话登时怒容满面,指着公案后的方应物骂道:“狗官不要不知好歹!”

方应物便大喝道:“还敢咆哮公堂、辱骂本县!左右何在,拉下去打三十大板!”

左右两列一干皂班衙役纠结着犹豫片刻,现如今形势微妙,他们心中不能不动摇。万一知县大老爷最后栽了跑路,他们这些衙役被秋后算账又该找谁哭去?

这时候,长随方应石得到方应物示意,大踏步上前,两臂使出千斤力气,一巴掌把安管事扇到地上。

他指着地上正要说什么,忽然有人塞了一根水火棍到他手里,方应石抬眼看去,原来是张贵张班头送了家伙。

方应石点点头示意,第一次对张班头善意的笑了笑,便与张班头亲自动手,一左一右的照着安管事打将起来。

这安管事年纪半百,平时又处尊养优,哪经得起拷打?别说三十大板,不过才二十来下,他便已经昏了过去。

方应物不为所动,冷冰冰的甩下签子,下令道:“取水来泼醒了!然后在衙门口枷号示众,以儆效尤!”

张贵接了签子,指挥手底下几个人抬着安管事领命而去。

方知县退了堂,回到后面。却又见娄天化捂着脸坐在院中石凳上,口中喃喃自语:“没法做下去了……没法做下去了……”

方应物微微一笑,回了屋里看公文。

不知过了多久,忽见张贵慌慌张张的闯了进来,叫道:“外面来了几十个军士,冲到衙门口将那安管事抢走了,还打伤了几个弟兄!还有,听说查封的店铺又被永平伯派人夺回去了!”

方知县顿时破口大骂道:“那些混账胆敢如此!”张贵便讨教道:“眼下如何是好?”

方应物目露凶光,盯着张贵问道:“张差役你信得过本官么?”

张贵还是头一次看到年轻县尊的凶相,他下了下狠心,抱拳道:“大老爷尽管吩咐!”

方应物便下令道:“那你就照着本官的吩咐去做,日后定然不亏待了你!如此如此去……”

却说张贵领了命令出来,先回了趟家,叫妻子儿女收拾细软,去城外一处亲戚家躲避。那亲戚是在一个皇庄里当庄头的,别说收留亲戚,就是藏几个在逃人犯也藏得住。

张氏娘子闻言忍不住哭诉道:“做公门怎的还做出陷全家于险境的事情?没见别人如此的。”

张班头恶狠狠地说:“常言道,富贵险中求!大老爷是考中会元的人物,不可能不聪明,背后又有大靠山,定是有他的道理!

何况我这辈子也就如此了,但我儿不能继续当贱役,如能攀上大老爷也不失为一条出路!”

然后张班头又返回县衙,叫了十几个忠心弟兄,照着县尊吩咐准备一番,便向东北面钟鼓楼方向而去。目的地不是别的,当然是那两处大店铺。

到了地界,却见店门都已经被打开,县衙封条全部撕落在地面上,门外站着二三十个军士。显而易见,这是永平伯派来强行重新占据店面的。

再看门里,隐隐约约的看到掌柜伙计在里面收拾,看样子一时三刻就能继续营业。

却说这边军士望见探头探脑的衙役,故意高声吆喝了几声,张班头便带着缩了回去,躲进旁边小巷子里,惹得店门处军士一阵哄笑。当然,他们只是奉命行事不得不来,一分银子好处也没有,还没积极到主动去追打的地步。

张班头一咬牙,打开携带的箱笼,分发给众人。又过了片刻,便见几名衙役从巷子里冲了出来,与方才不同的是,他们人人手里举着火把。

守店门的军士莫名其妙,不知道这帮衙役要作甚。再离得近些,却见这些衙役奋力一挥手,拿着火把就打过来。

水火无情,守门军士本来战斗积极性就不高,而且自觉人数占优胜算在握,不想太冒险,大都很惜身的下意识地躲了一躲。

却又见这十几个衙役有的冲进店铺去用火把在墙壁廊柱上乱点,有的直接往柜台上泼油,有的直接拿着火把去烧货物……

这是要大肆纵火!他们简直疯了!疯了!所有军士看着这一幕错愕不已,他们替官长出面当打手次数也不算少,殴出人命的事情都经历过,但还是第一次见疯狂到这个地步的!

熊熊火光吞噬了整个铺面,众军士也顾不得追赶教训纵火衙役了,只是拼命地救起火来。所有衙役便趁机逃掉了,并没有继续捣乱。

所幸人手众多,又兼救火及时,火势烧没了大半个店产后被扑灭了,前店遭殃比较大,后院情况稍好一点。只是处处残垣断壁,店铺短时间内肯定无法再使用了,损失极其惨重。

这消息很快就传到了永平伯府,叫安小伯爷暴跳如雷!一是为自己的损失心疼,二是感到再次丢了脸面!作为混迹于京师的勋贵,丢什么也不能丢人!

他当即又找相熟叔伯借了一百多军士,浩浩荡荡的杀奔县衙,将宛平县县衙大门彻底砸烂掉。

若非县衙众胥吏齐心协力的死守前庭,另一边众军士围攻官府也心有余悸的不敢使出全力,只怕二门和后面的大堂也保不住。

方知县与安小伯爷的冲突不断升级,从打架群殴,一直发展到烧店铺、砸县衙,叫京师人大为震骇。这么多年来,除了兵灾之外,承平时间很少有闹成这样的!

第三百九十四章 上阵父子兵

这日宛平县衙从大门到前庭几乎沦为战场,经过永平伯调派来的军士一番打砸,大门被拆成碎片,八字墙也塌了一个口子。虽然没有波及到更深处的大堂、六房等要害地区,但县衙里人心浮动,运转几近于瘫痪。

在这种急需镇定人心的时刻,县衙首脑方知县却从县衙里消失了,只带着方应石做保镖,微服私行悄悄溜回了家去。

此时是傍晚时候,方清之已经从衙门里回了家,听到儿子也进门了,父子两人便在书房相见。

方应物恭恭敬敬行个礼,万分热情地问候道:“父亲大人多日不见,别来无恙乎?儿子王命在身佐治一方,不能晨昏定省早晚孝顺,心中委实难安!时时恨不能辞官归里,侍候尊亲!”

看着自家儿子一付神情不亚于怀橘遗亲、卧冰求鲤的大孝子的模样,方清之浑身不舒服,很是不适应。

在方清之心里,能感到儿子对自己其实不错,只是这儿子并不善于表现出来,或者说他不善于用世俗的方式来展现。

像方才这样赤裸裸的、热情洋溢的表达,别人说出来顺理成章,读书人无论是否真孝顺,都是这么说话的。但从自家儿子口中说出来,怎么听怎么别扭。

连续调整了几下坐姿,方清之感到略舒适了,这才淡淡地开口道:“你有这个心就好,既然身负重任,断然不可因私废公,何况为父还没老到需要有人照料的地步。”

寒暄话说完,方应物试探道:“父亲大概也听说了,儿在县衙接了状告永平伯的状子,近日正尽力办案,与那永平伯也起了冲突。”

方清之赞赏道:“吾辈读书人,就是要顶天立地、问心无愧!你做得不错,正该义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

为父借那前朝贤人文文山的正气歌送与你,‘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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