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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半个世纪的改革变迁:世道-第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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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去!”大夯倔倔地说了这么一句,仄身想睡。
  “韩老虎那凶劲儿,不去搪得了吗?”
  “我怕他干啥!”
  “好汉不吃眼前亏哩。”
  “我不去。”
  大夯耍起了犟脾气,小俊拿他没办法。
  当、当、当!石家大门被擂得山响,伴之大声喊叫:“大夯,装什么傻呀,听不见广播呀!”
  又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在小俊的催促下,大夯极不情愿地穿衣下炕。小俊低声劝他:“去吧,现在不是发犟的时候。人在屋檐下,怎能不低头!”
  石大夯无奈地拿起一把扫帚到大街上去了,开始了他的四类分子生涯。
  四类分子们都集合在街中心那棵大槐树底下,一个个抽抽探探、规规矩矩地站在那里等着训话。只有石大夯坐在一边的台子上,消闲地抽着烟。韩老虎让他们站好点名,却看不见石大夯。他把眼一瞪,吼道:“石大夯哩?”
  四类分子们都老老实实地低垂着头,没一个答腔。
  韩老虎又大声问道:“大夯没来吗?”
  一个民兵低声说:“来了,坐在那儿。”
  韩老虎见石大夯坐在那边台子上消闲地抽烟,喝道:“大夯,你装什么傻,快到这儿集合!”
  大夯把脑袋一别楞,“我跟他们不一样。”
  韩老虎眉头一皱:“都是四类,有什么不一样?”
  石大夯霍地站起来,指着那些四类们:“他们是地主富农,剥削过人。我是贫农,被他们剥削过,而且是共产党员!”
  “四类分子就是四类分子,没什么两样。地富反坏都是我们的阶级敌人。”韩老虎命令大夯,“快站过来!”
  丁步堂怎么也没想到,石大夯会跟他变成一类人。
  在韩老虎的推搡下,石大夯站进了四类分子的行列,正巧挨着丁步堂。他见丁步堂用异样的眼光看着他,以为在嘲笑他,一气之下扬长而去。
  韩老虎嘴里嘟囔一句:“这小子竟敢不服从改造!”便飞快地跑去抓他。
  这些李月萍全看在眼里,她的心碎了。那天她听说大夯成了坏分子,根本不信。看来这是真的。她疑惑不解,大夯跟丁步堂是死对头呀,怎么站在一起了?莫非真的变了?
  她见韩老虎揪着大夯的脖领子,狠狠地打了两个嘴巴,嘴角上渗出了血。大夯不服气地跟他抓挠。她心里哆嗦了一下,毕竟四十多的人了,哪受得了这个折腾呢!她想过去告诉韩老虎别做这么绝,可自己有什么资格去教训人家?这可怎么办哪,急死人了!
  正在这时,韩天寿来了,他要看看石大夯落魄的样子。这是他一生所企盼的,也是他最惬意的事情。没想到石大夯还敢跟韩老虎撕打。
  他赶紧走过去,大喝一声:“住手!”然后问韩老虎:“怎么回事?”
  “他不服从改造。”韩老虎的脸上有一道血印子,显然是大夯抓的。
  韩天寿换一副笑脸,装作非常惋惜地对大夯说:“哎呀,石大夯,真没想到你会落到这步田地,可要好好改造呀!”
  石大夯瞪他一眼,往地上吐口唾沫,用脚猛地一跺,硬硬地说:“山难改,性难移,这一辈子我改不了啦!”说罢,扬长而去。
  韩天寿望着大夯远去的身影,恶狠狠地自语一句:“你小子甭拧,我倒要看看你的骨头有多硬!”
  小俊见大夯在家成天唉声叹气的,难受极了。她想找个人劝劝他,把村里人想了一圈儿,最后还是找李月萍去了。
  月萍见小俊来了,而且脸上挂着泪痕,一时愣住了:“嫂子,出什么事了?”
  小俊扑到月萍的怀里哽咽起来:“好妹子,我给你道歉。过去我真的对不起你……”
  李月萍感动得嘴角直哆嗦:“嫂子,不要这样说……”说着,也哽咽了。
  小俊说:“求你去劝劝大夯。这次对他打击太大了,我怕他气疯了。”
  “嫂子,别担心大夯哥。他不是那种心小的人,过一阵子就好了。”
  “这回他恨死我了,这是我罪有应得。他恨我、骂我、打我都不要紧,我就怕他出事。”小俊恳求说,“月萍,你去劝劝他吧,就你的话他能听进去。”
  “嫂子,你高看我了。他哪倔脾气一上来,八头骡子拉不回。但他心量宽,过了这气头上就没事了。”月萍说,“他不会记你的仇,别往心里去。”
  “这回我伤他太重了,他不会原谅我。”小俊说,“再说,他心性那么高,突然从天上掉到地下,咋受得了呢!”
  李月萍劝慰着小俊:“嫂子,你别担心,生活会慢慢改变一个人。这么多年,我和平安不是也过来了吗?只要不和自己过不去,前面总会有路的。”
  小俊望着李月萍,张张嘴想说啥,没有说出来。
  李月萍完全陶醉在个人思维之中。她说:“嫂子,别人咋看并不重要,关键是自己。心静万事静,不想它也就是了。”
  小俊钦佩地看看月萍,“大妹子,你真了不起。我过去真不该那样待你。”
  李月萍摇摇头笑笑,“嫂子,事过去了我都不去想,只想今天和明天。我不在乎别人怎样看我,也不管别人对我什么脸色,我只为自己和孩子活着。我不和任何人攀比,安安静静地过自己的日子。我想老天爷会有眼的,好人终究会有好报。”
  小俊叹了口气,“难得你有这份好心境。”
  “嫂子放心,我会劝大夯哥。”月萍说,“但关键还是你,懂吗?”
  小俊感慨万分地点点头:“我知道。”
  月萍说:“人心都是肉长的,一日夫妻百日恩。何况你们是这么多年的夫妻呢。只要你真心对他好,大夯哥早晚会理解你。”
  “月萍,我会对他好的。”
  月萍问:“大夯哥现在哪里?”
  “刚才向村东去了,这几天他老去大槐树底下呆着。”
  “噢,我去找找他。”
  小俊走后,月萍也出来了。她径直奔向村东那棵大槐树,见石大夯站在大树下,双目凝望着远方发怔。李月萍走过去,轻声说:“大夯哥,你跟我来,我有话说。”
  大夯迟疑了一下,神情萎靡地低着头跟在月萍后面,两人始终保持着一段距离。
  走在前头的李月萍停步回身,等大夯走过来说:“大夯哥,你是犯罪了,还是当贼了?
  大夯不知她说什么,愕然地问:“我咋了?”
  月萍说:“干吗低着头弯着腰?像是没脸见人似的。”
  大夯会意,昂首挺胸,紧紧跟上了李月萍。
  两人来到月萍家。月萍说:“你先抽袋烟,我给咱炒俩菜喝两盅。”
  大夯打量了一下屋里,问:“平安呢?”
  “去找晚霞做作业了。”
  大夯没吭声,卷支叶子烟坐在桌子边抽起来。
  月萍把菜炒好,端来放到桌子上。自己坐在对面,拿过刚打的散酒斟了两杯。大夯疑惑地说:“怎么倒两杯?你也喝?”
  “今天破例陪陪你。”
  大夯感慨地说:“你从来不喝酒啊!”
  “从来不喝,不等于永远不喝。”月萍说,“想喝就喝,不想喝就不喝。”
  大夯点点头,“倒也是。”
  月萍举起酒杯:“来,大夯哥,先喝一杯。”
  二人碰杯,月萍一口喝尽。大夯一愣,随之喝光。
  月萍斟好酒说:“大夯哥,我问你句话。”
  “什么话?”
  “解放前的你和现在的你,变了吗?”
  大夯说:“说变也变了,说没变也没变。”
  “说说看,什么变了?什么没变?”
  “地位变了,但本质没变。”
  月萍点点头:“我呢,变了吗?”
  大夯摇摇头:“没觉出来。”
  “这就对了。没嫁人的李月萍是月萍,成了丁步堂小老婆的李月萍是月萍。后来成了寡妇,也是李月萍。现在虽说老了,我还是李月萍。”
  大夯接腔说:“难道我不是吗?当长工的我,当兵的我,回村当支书的我,省劳模的我,以至于现在戴着坏分子帽子的我,不还是我石大夯吗?”
  月萍欣慰地说:“大夯哥,明白这些,就什么也不用想了。来,喝酒。”说着,又端起了酒杯。
  大夯张口想说什么,月萍伸手示意制止他:“今天咱俩光喝酒不说话,什么都不用说。”
  大夯眼一热,泪水涌出来,举杯和月萍碰杯。月萍苦笑笑,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转。她说:“大夯哥,今天随你的便。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想骂人就骂人,想喝醉你就喝醉!”
  大夯啥也没说,只是流泪、喝酒,月萍斟酒,再喝,一杯又一杯。
  月萍用关爱的目光看着他,眼里充满了柔情和悲悯。她说:“大夯哥,嫂子也很难受。你就别再难为她了。你俩是患难夫妻,她也不容易呀!再说,那事是她受骗了,别再怪她了。”
  大夯敏感地皱起眉反问,“她找过你?”
  月萍点点头。
  大夯叹口气说:“你放心,我会想开的。”石大夯自从戴上坏分子帽子那天起,这个雇农出身的模范党支部书记,突然变成了无产阶级专政对象。在农村对四类分子的专政,并不关进监狱,实行的是群众专政。所谓群众专政,就是交给群众监督,只许老老实实,不准乱说乱动,出门要请假,行动没自由。专政的另一个内容,就是劳动改造。让他们干最脏最累的活,而且没有任何报酬。除此之外,还要天天扫大街。其目的不仅是为了街道整洁,而是让他们本人不要忘记自己是四类分子,让群众知道他们是专政对象。其实这是对人格的一种侮辱。一开始,石大夯不接受、不服从这种改造,既顶过,也抗过。当然不起任何作用,反而吃了不少苦头。许多好心人劝他“大丈夫要能忍胯下之辱”。他想,现在国家到处乱哄哄的,没有一点章法,何况农村!先忍下这口气,就当这是给社员们做好事呢。这样一想,就不觉得冤屈了。不仅天天起得早,而且扫得特别干净。
  因为每天早晨扫大街,大夯跟月萍见面的机会就多了。除了下雨,每天早晨都能见到,但很少说话。一来各扫各的地段,顾不上说话;二来避免别人说三道四。两人虽不说话,心是相通的。就在互相瞅的那一眼,两颗心便撞出了火花,传递了许多信息,有问候,有关怀,有思念,此时无声胜有声。过去月萍己总是处处躲着他,避着他,是怕玷污大夯的名声,影响他的工作,更怕耽误他的前程。现在反正都一样黑了,还顾及个啥!她主动找大夯说话,问问身体和家里情况。有时看他脸色不好,就煮几个鸡蛋带出来,让他趁热吃了。大夯就主动帮她干力气活,起圈呀,抹房呀,就这扫街也经常帮她扫。月萍觉得大夯哥都这处境了还处处结记自己,帮助自己,心里热热的。
  初冬的一个清晨,天还黑洞洞的。大夯扫完自己分的那段大街,不见月萍来扫,就把她那段也扫了,仍不见月萍来。他心里就有些嘀咕:月萍咋了?莫非病了?这么一想,心里就有些惴惴不安。他不想回家,要等月萍来。只有看见月萍的影子他才放心,于是就蹲在一边抽烟。他卷了三支烟抽了,还不见月萍来,便沉不住气了,扛上扫帚就到月萍家去了。
  月萍家的大门虚掩着,大夯边往里走边喊:“月萍,月萍!”
  月萍依然躺在炕上,她在做一个噩梦。一个大歇晌,她正在高粱地里砍猪草,忽然听见一阵哗啦哗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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