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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隆皇帝 - 二月河-第5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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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侍尧盯着傅恒凶狠的目光毫无惧色,突然一笑,说道:“请问大人:这里到代州雁门关是多远?”
  “七百二十里。”
  “不吃、不喝、不睡、用快马,也要两夜一天。”李侍尧说道,“从代州到黑查山,走回头路再往西南,又是八百里,几千人马奔命,至少要十天!这样的‘围魏救赵’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傅恒听了,吃一大惊!想不到自谓的“围魏救赵”妙计,只是挂一虚名不切实情。傅恒吃力地向前跨了一步,凝视着咄咄逼人的李侍尧,脸上红一块白一块,嗫嚅了半晌,终于说了出来:“没想到全盘有误……先生……”他很快就口齿流畅了,“愿先生谅我傅恒孟浪,必有妙计教我!”说着一揖到地!
  “六爷,我怎么当得起?”李侍尧见傅恒如此肯污尊降贵折节下士,连忙还礼,说道:“刍尧之见,也未必就好,而且是一步险棋,怕六爷也不见得能采纳。”傅恒一把扯过椅子,将李侍尧按坐下去,一边吩咐人上茶,自己也坐了,在椅中又是一拱,说道:“兵凶战危,哪有万全之策?比我的好,我就用。”
  李侍尧躬身还礼,坐直了身子侃侃说道:“黑查山匪众啸聚驮驮峰已有十几年。只是去年飘高和一女弟子前去传布正阳教,才真正扯旗放炮大干起来——原来都是亦匪亦农,抗拒官府赋税,逼勒大户减租免租。官兵衙门来,他们上驮驮峰山寨,官兵去了他们再下山仍旧种田。其实,康熙年间这里还是一片太平。圣祖爷西征回来,东渡黄河,路过临县,百姓们曾捐燕麦一千石,车推肩扛送到军前,圣祖写了‘民风淳厚’四个大字,至今碑碣尚在……
  “但到雍正二年之后,接连来了几个坏县令,急征暴敛,苛捐杂税,名目繁多,拼命地捞——倒也不为贪污,是求得个‘政绩卓异’考评,弄得财主佃户一齐精穷。你想,这山寒土薄之地,火耗银加到一钱七分,能有不反的么?”李侍尧看一眼傅恒,说道:“六爷别以为我扯得远,其实这是致乱之源。这次即使荡平匪乱,大军一去仍旧是原来模样!”
  傅恒身子向前倾了一下,微笑道:“我不是不耐烦听。我急于听听你的解围良策。”
  “临县离省城四百里地,黑查山只有三百余里。我们离石到黑查山约三百里,”李侍尧目光幽幽闪烁,“钦差从省城点精锐五百名,由此向西,我星夜回县——为防黑查山匪众滋扰我离石,我训了两千民兵,已经集结了一千。我带民兵由南向北向黑查山,我们在马坊会兵,趁虚进袭黑查山。这才是真正的奔袭。飘高他们就是想到了钦差要调雁门关的兵,才放心大胆地攻打临县。一来攻州打县易造声势,可以筹措军饷,二来打下临县,驮驮峰就更有凭借,就是大兵压境,西逃陕北也极便当的。”
  傅恒心里忖度,这确是一步险棋,但也确实占了出其不意和兵贵神速两条先机。思量着,问道:“据你所知,飘高到底有多少兵力?”
  “五千人是断然没有的。”李侍尧笑道:“地方官报匪案,这是常用的伎俩。败了好交待,胜了好邀功。”他词锋一转,变得异常犀利:“但请大人留意,当地百姓饱受官府荼毒,助匪拒官出来帮打太平拳,趁火打劫的事,那是有的。所以声势就大了。”
  傅恒思量着,有这一千五百名生力军,奇兵突袭,确实可以一战。即使打不下驮驮峰,范高杰所带雁门关兵马正好接应过来。所以虽然险,几乎是万无一失。想起先祖公富察海兰率一千铁骑突袭扬州,攻城时被守城明军用铁钩子勾了锁骨帛上城墙,砍断吊杆仍旧杀得明军狼奔鼠窜。这位青年贵族顿时浑身热血沸腾,“唰”地站起身来,说道:“大丈夫立功,在此时也!”又转脸对李侍尧道:“你不要回离石,就留我身边参赞军务。我给你参议道名义。差使办下来我专折奏明圣上!事不宜迟,我现在就去巡抚衙门要兵要饷。你写信传令,叫你离石一千民兵,限三天之内抵达马坊待命!”
  “是,卑职明白!”
  傅恒不再说话,将剑佩在腰间,带了几个亲兵飞身上马,泼风价一阵狂奔,在黑夜街衢中直趋巡抚衙门。
  此时已到亥时时牌,三月末天气,夜深气凉,又阴着天,巡抚衙门早已四门紧闭,昏黄的灯下,几个戈什哈守夜无聊,坐在倒厦檐前撮花生米吃酒闲磕牙儿。听得马蹄急响,忙都站起身来,惊愕张望间,几个骑马人已飞身下来。门官廖清阁忙吆喝道:
  “什么人?站住!”
  “是我。”傅恒一手提马鞭,一手按剑大踏步过来,昏灯下也看不清他脸色,只道:“我是钦差大臣傅恒,有急事要立刻见喀尔吉善。”
  廖清阁觑着眼看了半晌才认出是傅恒,忙笑道:“卑职立刻去请。不过这会子我们中丞已是睡下。一层二层禀到后堂,得一阵子呢。中堂爷且坐,我们这就进去!”说着打个千儿,带了两个戈什哈,开了仪门进去。傅恒满心焦躁,来来回回兜着圈子,计算时辰。见到喀尔吉善,通知驻防旗营调兵,集结训话,就算立刻出发,也到子未丑初时分,今夜还能赶多少路?思量着,抬头看见东墙栅里那面积满灰尘的堂鼓,灵机一动,一把推开栅门。进去,倒过鞭柄猛擂起来。沉闷“咚咚咚……”的响声立时响彻四方!
  喀尔吉善下午和藩司萨哈谅会议给代州大营输粮运草、优恤军属一应事宜,回衙打了一阵雀儿牌,刚刚搂着五姨太太“小乔”睡下,事体没完,便听前头堂鼓急雨般响起。披衣趿鞋开门出来,见几个丫头仆人正手足无措地站在二门口向这边张望。喀尔吉善没好气地问道:“外头这是怎么的了?太原城进来响马了么?”说话间二门也被敲响;外头廖清阁喊道:“中丞爷,钦差大人傅六爷要见中丞,有急事!”小乔这时才穿好衣服,抱着袍靴出来,几个家人就在檐下为喀尔吉善换穿官服,忙得团团乱转。
  “乱来!”喀尔吉善心里大不高兴,一边大步往外走,心里暗骂:“走到哪里搅到哪里!”口中却问廖清阁:“六爷说有什么事?是不是来传圣旨的?”
  “不大象。不过六爷象是有军务,带的几个人都是全副武装。连牛皮甲都穿着。”
  “你去叫他们开中门,我在签押房这边出迎。”
  廖清阁飞跑出去,不一时便中门洞开。喀尔吉善一脑门子光火,此刻也清醒过来:来者是少年新贵,是万不能得罪的。眼见傅恒威风凛凛虎步进来,喀尔吉善满脸笑容迎上去,说道:“六爷,真吓我一跳!正在后头写折子呢,这边鼓砸得山响。老实说,我还没听过这擂鼓的声音呢!”
  “无事岂敢夤夜搅扰?我是事急抱佛脚啊!”傅恒微微一笑,随喀尔吉善步入签押房,也不坐,就站着将自己要立即奔袭驮驮峰的计划说了,……“现在我什么都不要,给我点五百精壮人马,明天告诉萨哈谅,每人家属送三百两银子。我这里坐等,立刻就走。”
  喀尔吉善真的吓了一跳:“六爷,这不是儿戏吧?这种事我只在戏上见过。”但他很快就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语气变得庄重平缓,蹙额说道:“这里离黑查山三四百里,山高林密路险,几千匪徒盘踞其中,这样子奔袭,风险十分大。万一有个磋跌,我们这边无法向朝廷交待。五百人倒是小事,银子也好办,就巡抚衙门的护营也就够了,只是……”他连连摇头,不再说话了。
  “你在戏上见过,我在书里读过。”傅恒一点也不想和这个琉璃蛋儿巡抚磨嘴,阴冷地一笑,转身走向书案,提笔在宣纸上写道:
  着由山西巡抚衙门立即提调五百军士速赴钦差大臣傅恒处听命。
  此令!
  写毕,递给喀尔吉善:“给你这个,放心了吧?”喀尔吉善略过一眼,突然大笑道:“中堂,我也是个七尺大丈夫!兵,你立刻带走。这个手令我不要,与大人荣辱共之!”说罢就灯上燃化了那张手谕。傅恒惊异地望着喀尔吉善,说道:“是个满洲好汉!”
  第二日傍晚,傅恒的八百里加紧奏折递到军机处。这晚恰是讷亲当值,见是盗匪围困州县的急事,一刻不停地命军机处当值太监秦玉速往养心殿禀报,自己跟在后头到永巷口等候旨意。过了不到一袋烟功夫,高无庸便带着秦玉一起过来,“命讷亲即刻见驾。”
  “地方官讳盗误国,情殊可恨!”乾隆看了奏折和急报文书,轻轻推到一边,说道:“山西一直报说飘高只有一千多人。何来这五千匪众?这些事军机处不去核查,上书房也不管,真不知你们每日都做些什么!”讷亲原先还想解释几句。听乾隆数落的,也包括自己在内,只好咽了一口唾沫,笑道:“皇上责的是。这里头有个讲究,文官为了求个好评,总要粉饰太平,把自己的治绩说得花团锦簇;武官呢,靠剿贼捕盗发财,总把敌情报得凶险无比。莫如每县都设一个巡检分司,不归县令统辖,隶属当地驻军。这样文武互为监督,情形或者就好些儿。”乾隆想了想,笑道:“岳飞说文官不爱钱,武官不怕死,天下太平。如今文武官都怕死、都爱钱,世风日下如何是好!把这几份折子留下。你去一趟十四贝勒府,把山西匪情和傅恒措置方略禀一下十四爷。如他没有意见,你就不必过来。要觉得很不妥当,你今夜再进来一趟,把十四贝勒的话带给朕。朕今晚不进内宫,就在这里披阅奏章。”
  讷亲连连答应着退了出去。乾隆嫌灯光太暗,叫人又在身后点了两支大蜡烛,一份一份检看各地奏章。因见到高恒奏报江西匪众土崩瓦解,罗霄山一带已经廓清。乾隆略一沉吟,提笔蘸了朱砂批道:
  好则好矣,了则未了。匪首渠魁何在?传囚进京来给朕看!尔未亲临前敌,何以知其‘已经廓清’,尔果赴罗霄山乎?朕见尔亦少不更事,效伊等之欺尔,转而欺朕之天聪耶?不擒匪首一技花来京验看,朕不信也!
  写了撂在一边。又翻看一份,是尹继善在南京设立义仓、平素积粮,荒时赈济的条陈。乾隆想放过一边,又取回来,批了几句:
  知道了。此为实心任政之举,休避怨嫌放胆做去。江南财赋根本之地。人文荟萃之乡,有你小尹在,不劳朕心。
  写完这才细看傅恒的折子,参酌了临县的报急文书,又沉思了一会儿,援笔写道:
  尔之详细罗列到山西情形,欲为异日规避处分留地步耶?此番钦差首务即剿驮驮峰飘贼,尔日事应酬,使敌人坐大,此咎将谁任之?江西匪众已殄灭矣。山西如有磋跌,即使朕不加罪,汝有何面目见朕?
  他仰身叹息一声,突然想到了棠儿,正想抚慰勉励傅恒几句,高无庸进来报说:“讷亲和十四贝勒请见,在永巷口。宫门已经下钥,得请旨才能开门放人。”
  “快请!”
  乾隆说着偏身下炕,因身上只穿了件袍子,忙命人系了腰带,又套了件月白缂丝府绸夹褂,穿戴刚停当,讷亲和允禵已经进来。见允禵要行大礼,乾隆忙一把扶住,满脸都是笑,说道:“十四叔,往后私地见面免了这一层!小时候我和老五常滚在你怀里,扭股糖似的要蝈蝈,想起来和昨日的事似的,如今名分有别,自己再拘束些儿,这‘天伦’二字还有什么趣儿呢?”
  “万岁是这么说,臣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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