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矛盾文学奖提名 阎连科:日光流年-第6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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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的大门关了,集起来的村人,慢慢都到了杜家门口,等待着证实杜根领着男娃把女娃当粮吃了那谣话的真假。人们把目光盯在杜家的单扇柳木门上,发现那柳木门的门缝又宽又弯,像几条蛇在门上爬着,还看见那歪斜的大门脑上的麦杆苫草,早已没了去向,只剩下一把干土在门框上搁着,只消有一场落雨,那土就会被雨水冲走,然后那门框就将倒在地上。可是终于没雨。门框也就终是没倒。杜根家也终是一户人家。时间像老牛拉车,慢得使人心慌意乱。到村人耐不住性子时候,杜家的柳木门才懒洋洋地吱呀一声。

  司马笑笑出现在了那门框里,他脸上没有了那水纹似的浅笑,青色像菜叶一样又浓又烈。他看了看村里的人们,好像对村人们说,又好像自言自语:

  “他真的领男娃把那傻女妞儿吃了?”

  又说:

  “他先不让那傻妞吃饭,等她饿死了,他们就把她吃了。”

  说完他就坐在杜根家门口的一块石上,把头埋在两腿间,看着地上的一根麦秸棒儿,盯死着一动不动。全村的人都围在了他的面前,愕然惊着,人人一脸死灰,看见他乱蓬蓬的头上,被暖日一晒,好几粒虱子在竖起的头发上爬树样上上下下。被日光照得慵懒的时间也盘绕在他的头上慢极地走动发出吱嚓吱嚓的声音。没有人听出他话中有一丁一点责怪杜根的意思,也没有人问他明天、后天村人的日子如何过去,就都那儿懒懒的默着,像等待着一样事情的发生,等到沉默将变得天灰地暗时候,就有人开了口说:

  “当初保庄稼不保油菜就好了。”

  说话的是蓝百岁。他在人群后边地上躺着,脸仰在天上,手垫在脑下,话里的恨怨雾浓浓像一股水流。也就这个当儿,又有一个人说:

  “蚂蚱几天几夜不散,庄稼你能保住?”

  这样问的是杜岩。他夹在人群中间,说今年是甲子年哩,灾荒不一定转眼过去,该商量商量村人的日了咋个儿过法。话到这儿,司马笑笑抬起了头,慢慢扶墙站了起来,把目光从一片村人头上扫过,说都回家去吧,把媳妇孩娃们领到打麦场上,看情况把村里的粮种菜种分了。

  蓝百岁从地上坐了起来,

  “分粮种是断子绝孙呀。”

  司马笑笑说:

  “总不能看着人吃人肉吧。”

  蓝百岁停了一会半冷半热道:

  “那就按人头分吧,家里嘴多的就该分多些。饿死了人你这村长也算白当啦。三姓村人老几代只有活不过四十得了喉病死的,还没有炊火断烟活活饿死的。”

  这样说完,蓝百岁就竟自先走了。村人们也都跟着散去。剩下司马笑笑和杜岩二人时候,他们年前的隔阂因都是水肿的脸便无影无踪了。

  司马笑笑问:“真的要一灾二三年?”

  杜岩说:“万年历书上这样写了,你不可不信,也不可全信。”

  就分手散开。土赤色的脚步声木片落水样有气无力地响到一条胡

  同的两头。然后不久,又从各户响将出来,漂漂浮浮往村后的打麦场

  上踢踢踏踏响去了。

  麦场过了一个冬天,风吹日晒,像一块平平整整的暄虚土地。兼了村里仓库的场房屋是石头垒的厚墙,坐落在麦场一角,每块石头缝里都塞满了灰土和柴草,偶而也有和柴草一个颜色的死蚂蚱挂在墙上。村人们都集中到麦场上来了。刚还暖洋洋的天气,这会儿微微有些阴凉,空气中像搅有水湿的草木灰粉。各家人在麦场上找到一块地方坐下后,孩娃们再也不和孩娃们串在一起疯跑,他们都枕着父母的腿歪坐在场地上,像枯萎坏了的豆芽一样耷挂着头。也没有一户人家提着篮子或袋子来这分粮。有的拿了专走亲戚的小红吉利篮,有的拿了灶房烧饭的红腰布,更多的就索性空了手,等着用衣襟儿兜粮食。谁都知道,小麦种子在年前冬初都已种上,一冬干旱,十粒小麦也才生出二三绿色,还不知麦天能不能收回种子的斤两,仓库里所剩,也都是计划在地边地角种的豆种。说到油菜种子,每一粒都小得如虱子屎样,一把菜种就能种上一亩,十五斤就够了全村的油菜地种,如此你能指望分多少粮食?就是分上三斤五斤,一家几张饿口再也没了蚂蚱尸粉的掺拌,又能吃上几天?不过话又说了回来,尽管是断子绝孙地来分粮种,也终归是一次分粮,男人们脸上虽然漠然,心里却是忧着,村里没了豆种,小麦苗十成欠七已成定势,到了种豆时节,再不能用豆子补上,那全村人不就得活活饿死去吗?可女人是不想那么多的,她想着今儿有粮,今儿就可以给孩娃们烧一顿有粮味的饭食,孩娃们今儿就不会吊在她的身上又哭又闹,于是,也就都把目光盯在麦场边的仓房屋里,盯在屋墙西头的一条路上。

  司马笑笑就从那条路上走了上来,手里提了一根小秤,秤锤在他腿间碰碰撞撞。到仓屋门口,他看了满场村人,说谁家的孩娃没来?

  没看到人的一律都不分粮。蓝百岁在人群中问凭着啥儿?司马笑笑说。

  也许他孩娃冬天都已饿死过了,再来冒分一份咋办?

  蓝百岁就回家叫他的女儿们去了。他家的六十、五十、四十和三九四个都饿在床上难动几步,当然不能因为没来就少了口粮。

  跟着又走了几个男人。一会功夫,他们都背着扯着孩娃,重又回到了麦场。司马笑笑点了一下人头,统共是一百二十一口,比去年冬前少了二十九口。

  “收油菜到现在,是死了二十九个吗?”他问杜岩。

  杜岩说,“是的。差一个不够整数。”

  就开仓分粮了。

  为了防止仓库锁锈,司马笑笑在门框上钉了一块帆布,正好盖了那两把仓锁。他在村人面前,当众脱了自己的棉裤,从棉裤里边撕下一块补丁,掉出来两把白亮的钥匙。可拾起钥匙,撩开那块帆布开锁时,他的手却僵在了门框上。

  那锁已经开了,已经被人撬了。

  脸上水肿的光亮立时失尽,紫色又一次厚在了他的脸上。村人们都看见了那被撬开的两把铁锁,像合不住的饿嘴样张着,脸上也都立马白惊青怔起来。

  都朝仓门围了过来。

  “我日他祖宗,”司马笑笑说:“是谁了谁家断子绝孙!”

  他取下铁锁,推开屋门,却看见那半袋豌豆、半袋绿豆,两袋玉蜀黍和十几斤油菜种子,都完好无缺地一排儿放在一条长木凳上,连袋口的每一个老鼠夹子都还原封地放在袋上。只是那每个老鼠夹上,都有老鼠血迹,却没有一只老鼠。

  不消说,撬锁的人每次进屋,只拿走了鼠夹上的老鼠没有动一粒袋里的粮种,仓库里没有窗子,从门口泄进来的光线如一床脏了的白色床单。望着那一排完好的粮袋,司马笑笑看了看所有涌进仓里的男人,说知道是谁了就多分给他半碗绿豆,然后就从仓库出去,看见村里的男人女人,都围着仓库惊奇,只有杜根坐在远处,眼望着村落,脸上黄黄白白,一言不发地用手拦着他的孩娃杜桩。

  司马笑笑又回到了仓库屋里。

  “日他奶奶,”他说:“没看出来杜根兄弟是村里最好的人哩。”

  村人不知道他这话是啥儿意思,就都不解地看着他。他不管村人们的目光是长是短,让人把所有的粮食抬到了麦场中央,并排放在一起,然后在人群中走来走去,不断用指头点着一些孩娃的头,最后算了一遍数儿,坐在那半袋油菜种上歇了一会,又把油菜种子提回仓库,锁了库门,再在人群中走了一遍,望了全村的每一个孩娃,再坐到半袋豆种上,叹了麻绳样又粗又长一股气儿,从杜根那儿要了烟袋,去荷包里挖油菜叶吸时,抖着手挖了半天,拿出来烟锅却是空的。于是,就从自己的棉裤中撕下一团棉花,塞进烟锅点着吸了。天空是一种布灰色,冬末初春的寒气时浓时淡地在麦场上流动。司马笑笑吐出的棉烟,在麦场一团一团不肯散去,把他肿胀的脸映得青白青白。他在那烟中咳了几声,像要把肠胃吐出来一样,可他依然是一口接一口地抽。麦场上没有孩娃的哭声,也没有孩娃的跑动。棉烟流动的声音又大又响,像粗布床单在风中抽来抽去。有个男人说,村长,分了吧,分了就该回家烧饭了,一个月没有闻过粮味啦。司马笑笑瞟了那人一眼,就把烟袋还给杜根,回来站到粮袋前。女人们也都等不及了,把布条样的孩娃们放在一边,自己到粮袋边上,目光落在那打开袋口的玉蜀黍和豆种上,那袋口的一层蜀黍粒和豆粒便在那目光里躲躲闪闪地滚动起来,要往袋子的里边钻。有个女人捏一粒绿豆往嘴里送去时,司马笑笑厉说声放下来,那女人就把那粒绿豆放回袋里去了,说村长,你到底是分粮还是不分?司马笑笑就又一次看了村里的孩娃们,看了杜根,看了他的三个孩娃森、林、木,重重地在一袋蜀黍上踢一脚,把那袋子踢出一个洞,黄橙橙的玉蜀黍粒便轰轰烈烈流出来,在麦场上有光有芒,像太阳的碎块堆在那。村人的眼晴都旋地转过来,目光叽叽哇哇挤到了那堆蜀黍上。“今天,我司马笑笑要成三姓村的罪人了,”司马笑笑不看村里的男人女人们,他把目光落在那些孩娃身上去,那些几乎家家都有的侏儒、鸡胸和痴傻的男女娃儿身上去,喘着粗气说,“你们骂我祖宗八辈,打断我司马笑笑的腿,就是要了我司马笑笑的命,我连一个屁都不会放,一句闲话都不说。”到这儿他气儿喘不匀,歇下来擦了额上浸出的汗,才又接着道:“我算了一笔账,就这么两三袋粮食,一百多张嘴吃,熬春天,到麦熟,这一百多口人谁他娘的也得活饿死。可一个家里要能减下几张口,那说不定就能熬到麦熟了,说不定就有一大半人能在这饥荒里活下来。可减嘴,减谁的嘴?”他看了看村人们,他看见村人们的目光都死在他脸上。他发现他当村长以来,哪一次开会,村人的秩序都没这次好。他听见了村人们屏住的呼吸像关门后从门缝进进出出的风,听见自己的呼吸像破裂后又不得不用的坏风箱。“要减下一些吃饭的嘴,你们说该减那些人的嘴?”他问着村人们,自己却又答着说,“你们谁都知道该减哪些人的嘴,该减那些不长个儿,十岁二十岁还没有鞭杆高,像我家的老大、老二和老三。该减那些十几岁了还数不到五个数,或能查数儿不是头大就是胸高的残废人的嘴。这样的孩娃村里差不多家家都有,少说有三十几张嘴。要这三十几张嘴不吃粮,村里还剩不足百来人,这粮食分了也许就熬到麦熟了。”说到这儿司马笑笑在地上转了一圈身,看了所有人的脸,看见村里主事的男人们好像没有明白他的话,没有谁对他的话愤恨和恼怒,没有谁摆出要和他打打骂骂的架势儿。

  那些肿胀的脸色都是暗暗灰灰的,发着薄淡一层青菜似的光。他想,他们其实谁都懂了他的话。他想谁都能算过来他说的一笔账。他想,杜根要不是先饿死他的残废女孩娃,要不是再偷偷把女娃儿当了粮,他一家人能活到眼下吗?他去看那些女人和孩娃们的脸,她们依然把目光注视到粮袋上,孩娃们依然头枕着女人的腿和胳膊迷迷糊糊地睡。

  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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