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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帝国最终修订版(完本)-第27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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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季子,你是真累了呢。”苏秦霍然坐起摇摇头笑道:“从来没有如此酣睡过,冷水冲冲,三日三夜也没事。”燕姬咯咯笑道:“真是头中山狼呢。看那边,山根便是小溪,潭中溢出的天泉水,只怕有点儿凉呢。”


    “越凉越好。”苏秦走了过去,躺在了溪中的卵石上,任清凉的山溪哗哗流过自己。


    “夜来何处啊?山洞?谷地?”燕姬坐在溪边大石上笑吟吟地喊着。


    “都是仙境。”苏秦仰面朝天躺在水流中,快乐地高声答着。


    燕姬笑着站了起来,打开她的随身皮囊,支开了一顶白色小帐篷,燃起了一堆熊熊篝火。此时,一轮明月爬上山顶,峡谷的一线天空碧蓝如洗,花草的淡香和着瀑布激扬的水雾,混成清新纯馥的气息弥漫在谷中,隐隐水声传来,倍显出一种无边的静谧。苏秦出了山溪,只觉一种从未体味过的轻松舒畅,情不自禁地对着天中明月高声吟哦:“谁谓河广?一苇航之。谁谓天高?跂予望之!谁谓河广?曾不容刀。谁谓天高?暮暮朝朝——”


    燕姬笑了:“被你一改啊,这首《河广》还真是深远了许多。”


    《河广》原是宋国流浪者的思乡歌谣。苏秦心思潮涌,将“谁谓宋远”一句,改成了“谁谓天高”,意境便大为深远起来——谁说大河宽广?一苇扁舟便可渡过。谁说上天高远,踮起脚来便可相望。谁说大河不宽广?一苇小舟不容逾越。谁说上天不高远?暮暮朝朝也走不到。


    苏秦喟然一叹:“今日天堂,只怕是暮暮朝朝也。”


    “你呀,先来吃喝了。”燕姬笑道,“只要想走,又岂怕暮暮朝朝?”


    “说得好!”苏秦大笑一阵,猛然闻见一股奇特的酒肉香气飘来,驱前几步,见篝火铁架上烤着一只红得流油的山鸡,旁边摆着一坛已经启封的兰陵酒与两只陶碗,不禁大喜过望,“噫!如何有酒肉了?”燕姬笑道:“不出一箭,百物齐备呢,回头细说。来,先共饮一碗。”“且慢。”苏秦端起陶碗笑道,“总该有个说辞也。”


    “今日得遇君,永世毋相忘。”


    “魂魄绕子衿,来生亦相将!”


    两碗相撞,两人一饮而尽。燕姬的笑脸上挂着晶莹的泪珠,顾不上擦拭,拿下铁架上红亮的山鸡用短剑剖开,递给苏秦一只硕大的鸡腿。苏秦一手接过,另一手却轻轻抹去了她脸颊的泪痕。“季子……”燕姬一阵颤抖,连忙背过了脸去用汗巾堵住了自己泉涌的泪水,回过头来又是灿烂的笑容。苏秦大撕大嚼,燕姬一块一块地将山鸡递到他手上,自己却始终只是默默地凝望着。


    “完了?呀!你如何一点儿没吃?”苏秦惊讶地摊着两只油手叫了起来。


    燕姬“噗”地笑了:“看你吃比我吃舒心多了,来,洗洗手擦擦脸。”说着从身后扯过一个皮囊解开,倒水教苏秦洗手擦脸。收拾完毕,两人默默相望,一时无话。良久,燕姬低声道:“几多时日?”


    “还有十二个时辰……”


    “还来得及。看看我的住处吧。”


    “燕姬,你要在燕国永远住下去?”


    燕姬轻轻地叹息了一声:“天地虽大,何处可容我身?我的梦想,一半已经破灭了。剩下的一半,将永远留在我的心里……燕姬不能嫁给你,不能名正言顺地做你的妻。你不能娶我,不能名正言顺地做我的夫。可上苍偏偏教我们相遇,教我们相知,教我们相爱。你说,我们又能如何?纵然无视礼法王权,可你还有刚刚开始的功业,那是你终生的宏图,我们没有毁灭它的权力……”


    心中一阵大痛,苏秦生生地咬牙忍住了那几乎要喷发出来的呐喊,不能!他不能给燕姬留下太过猛烈的伤痛。沉默良久,苏秦渐渐和缓过来,拨弄着篝火低声道:“我只是担心你的处境。”


    “季子,我是万无一失的。对付宫廷权谋,自保还是有余的。”燕姬目不转睛地看着苏秦,“倒是你,太执著,看重建功立业,忽视权谋斡旋,我真担心你呢。”


    “我有预感:六国合纵的真正目标,已经不可能达到了。目下我只有一个愿望:促成六国联军,与秦国大打一仗,使秦数年内不敢东出函谷关。以铁一般的事实说话:合纵抗秦,能够为中原六国争取时日。白白挥霍浴血争来的时日,那是六国自取灭亡!真的,我不想将遗恨留给自己……”一阵粗重的喘息过后,苏秦慨然笑道,“这个愿望一成,我便与你隐匿山野,做世外仙人。六国自顾不暇,那时谁来管一个逃匿了的苏秦?谁来管一个早已消失的国后?”


    “季子!”燕姬猛然扑到苏秦怀里,紧紧地抱住了他,分不清是笑还是哭。


    山月已到中天,那堆明亮的篝火渐渐地熄灭了。


第九章纵横初局(2) 

    二、怪诞说辞竟稳住了楚国


    春申君比谁都焦急,天天以狩猎为名,在郊野官道等候苏秦的消息。


    眼看张仪在挥洒谈笑间颠倒了楚国格局,新锐人士都有些蒙了,人心惶惶,心思灵动者已经开始悄悄向昭雎一边靠拢了。连小小郎中的靳尚,也成了郢都的热门人物,昔日的新锐们纷纷凑上去小心翼翼地逢迎,求一个穿针引线的门路。若秦国一旦将房陵之地交还于楚国,楚国正式退出六国合纵,楚国变法岂不眼睁睁地就夭折了?第一次,春申君感到茫然无所适从了。对张仪这个人,他实在是揣摩不透,更想不出应对办法。张仪入楚,春申君与屈原事先都知道,可并没有在意,其中原由在于:昭雎是张仪的大仇人,张仪一定会借着秦国强大的威慑力,逼迫楚王杀掉昭雎;昭雎则一定会全力周旋反击,无论结果如何,昭雎的势力都会削弱,楚王都会重新倚重新锐人士。他们认定:入楚对张仪是个泥潭,对昭雎是场动难,对他们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春申君与屈原,那时都不约而同地说出了“作壁上观”四个字。


    谁能料到,张仪静悄悄地住在驿馆,竟能与昭雎化敌为友;竟能渗透宫闱与郑袖结盟;竟能使楚怀王大失分寸,置先王遗命于不顾而与虎谋皮。等到春申君与屈原挺身而出,血谏抗争的时候,惜乎大错铸定,为时已晚了。对如此一个嬉笑怒骂皆成文章的诡谲莫测之士,屈原也是束手无策,只是反复念叨:“一定要等苏秦,此人非苏秦不是对手,一定要等。”


    郢都北门外的山塬已经是郁郁葱葱了。淮南的春日比中原要来得早一些,风中的寒气早已消散,和煦的微风中已经有了初夏的气息。春申君与门客们在山塬上追逐着星散的野兔狐鹿,眼光却不时地瞟一瞟山下伸向北方的官道。


    “春申君快看,有车队南来!”一个门客站在山头大喊起来。


    绿色平原的深处,一股烟尘卷起,正缓缓地向南移动着。正在这时,一骑骏马从郢都北门飞来,遥遥高喊:“报——武安君书简到——”随着喊声,骏马已风驰电掣般来到面前。春申君接过书简打开一瞄,打马一鞭,向山下飞驰而来。


    北方烟尘,正是苏秦的骑队。从蓟城出发时,苏秦免去了全部车队辎重,只带领原先的一百名剽悍骑士,人各快马,兼程南下。荆燕乘一匹西域汗血马早发半日,前行联络。马队赶到邯郸,平原君已经在郊外等候;赶到大梁,信陵君也已经在郊野等候。一声问候,一爵烈酒,苏秦匆匆安排一番,便马不停蹄地驰驱而去。一路兼程疾行,竟与先发两日送信的骑士同日到达。郢都城楼已经遥遥在望,苏秦看见迎面一骑飞来,那熟悉的黄色斗篷随风翻卷,不是春申君却是何人?


    “武安君——”


    “春申君——”


    两人同时飞身下马疾步向前,紧紧地抱在了一起。


    “噢呀,武安君好洒脱!”春申君一番打量,一阵大笑。原来苏秦为了疾行快赶,非但亲自骑马,而且是一身红皮软甲,长发披散,身背长剑,斗篷头盔一概没有,活脱脱一个风尘剑侠。


    “骑术不高,只好利落点儿了。”苏秦也是一阵大笑。


    “噢呀别说,这剑背在身上还当真利落也!苏秦背剑,日后我也学学。”


    苏秦笑道:“偷懒你也学么?不常用可背,你等剑士要背剑,急了拔得出来?”


    “好,回头你教我便了。噢呀快走!屈原等急了。”春申君随着话音飞身上马,一磕马肚,箭驰一般飞出。苏秦骑队随后紧跟,片刻间进了郢都北门。


    到得府邸,春申君立即命人去密请屈原。屈原这时已经是三闾大夫,军国大政难以参与。但凡大事,春申君却还是与屈原尽量地先行秘密商议,尽量地不张扬。当屈原到来时,苏秦刚刚用冷水冲洗完毕,换了一身轻软的布衣来到正厅。二人见面,四手相握,苏秦说屈原瘦了,屈原说苏秦黑了,一番感慨唏嘘,直到春申君招呼入席落座。饮了一爵洗尘酒,春申君便将楚威王病逝后的朝局变化与张仪入楚的经过说了一遍。


    屈原拍案愤激道:“张仪可恨!昭雎可恶!靳尚可耻!郑袖可悲!楚王可笑!楚国可怜也!”春申君连忙摇摇手,示意屈原不要过分犯忌,又连忙吩咐家老关闭府门,拒绝造访。


    苏秦沉默良久,方才问道:“讨回房陵,谁先动议?”


    “噢呀,那是我王自家先提,本为搪塞我等,不想张仪竟一口应允了。”


    “盟约双方,谁人签押?有秦国王印相印么?”


    “噢呀,我听一个老内侍说:张仪只写了名号,说相印王印皆在咸阳,回去补上了。”


    “派出特使交割,是何方主张?”


    “自然是楚国。”屈原又愤愤拍案,“张仪忒煞可恨也!”


    苏秦微微一笑道:“看来,事有转机也。”


    “有转机么?”春申君大是惊喜,“噢呀,武安君快说!”


    苏秦道:“张仪为人洒脱,行事机变细密不拘常法,不似我等这般拘泥。将合纵撕开一个裂口,自是秦国当务之急。当此情势,楚王提出任何要求,张仪都会先行答应下来,回头再谋化解之策。以方才几个事实看,秦国根本没想归还房陵。果然有此预谋,张仪自会先有筹划,将秦国义举传扬得天下皆知,更会带着秦王的印鉴王书与丞相大印。据此推断:楚国特使一定是无功而返。两位说说,假若如此,又当如何?”


    “噢呀,楚王亲口说的:‘果真受骗,本王自当统帅三军雪耻复仇!’”


    屈原惊讶了:“如此说来,这张仪也忒出格!做了丞相,竟敢拿邦交大事行骗,日后如何立足于天下?岂非奇闻一桩?”


    苏秦笑道:“以王道礼法衡之评判,说张仪是欺诈行骗,也不为过。然则以战国机谋算计观之,却是无可指责了。生灭兴亡,无所不用其极,自家昏庸,何怨敌国狡黠?”说罢一声长长的叹息。


    “噢呀武安君,你只说,目下如何走这步棋了?”


    苏秦略作沉思后道:“先说三步:第一步,我拜会楚王,为下一步立定根基;第二步,加快组建联军,促使抗秦大局明朗起来,使楚王不致过分松动;第三步,房陵骗局一旦大白,立即联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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