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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夜源-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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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了。虽然九九艳阳,但早春二月还带有寒意,所以他还是一身冬装。头戴水龙皮帽,脚踏黑亮皮鞋,银灰色的中山服外面还披了一件海军呢大衣。今惜对比,在那低工资、低生活水平的年月就有了不小的派头。再也不是过去那满手老茧,满身油污的检修工,而是电建工地书记兼主任两个一把手了。几十年来在电业系统,他既参加过生产,又搞过基建,那一套生产运行办法,那一套施工管理经验就是看也看会了,何况自己又是一个八级工匠出身的主任呢。他常说,虽然不是元老、权威,起码也称得上老电业,哪晓得一句顺话却成了口头禅,“老电业”的绰号就这样传开了。

突然一阵排气声响把他拉回到现实中来,抬头望去只见发电厂厂房顶端冲出一团蒸汽,随着气体的升腾回旋使他思绪万千,既有自豪的高兴劲儿,也有惆怅的失落感。排气声刚停,一个尖而高的女人声从不远的地方传来,又把他的思绪打乱了。

“这是一台价值几万元的发电设备现在成了拆骨肉了,外国人卡我们,难道还要你帮忙不成。”

随着声音看去,发现在设备库前围了那么大一堆人,于是他忙朝那里走去,又挤进了人群。

人堆里有一个女人,手上拿着硬皮帐卡本正和一个小伙子抬着马达从铁罐中出来。她穿一身劳动布工作服,脖子上围了一条雪白的毛巾,下面紫色帆布球鞋里面露着一双瓦灰色的尼龙袜,看起来二十六七岁,修长的身材,黑亮的眼睛,虽然面容憔悴,但影影绰绰还透射出了青春的秀美。只是除了满头青丝和那同色的发卡,单调得没有半点女人独具的特色。只见她双目闪光,嘴唇抿成一条线,冰冷的面色中似乎藏着深愁。她和小伙子把马达放下,然后直起腰来质问道:“我有一个问题要请教大主任,咱们的扩建工程到底是上还是下?”

“你这说的是啥话,不上干嘛让你来清点?”

“既然要上那为什么把一台整体的发电设备都拆得七零八落了?”



被质问的大主任就是曹超仁,经历了新旧社会,又从六零年的困难时期走过来,别人都面黄肌瘦,可他几乎没有多大变化,身子还是那样中不溜球,面皮照样白中透红,只是听说得了肝炎,精神有点儿不支了。同时岁数也不饶人,风华年貌已过,头发不但有些花白,透明玳瑁边框眼镜后面的眼珠也已黯然,眼袋也有些下垂臃肿,点点白胡茬说明小曹已经变成老曹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听说他还是那样奸猾、诡诈,所以“二曹操”绰号叫的人反而更多了。

今天他是经过了一翻修饰的,油亮的头发油亮的鞋,东方呢制服,铁青凡尔丁西裤,双手往裤兜里那么一插,别看上了点儿岁数,晃眼一瞅到觉青春常在,是比一般人帅多了。本来他是要去一个不小单位办事的,谁知还没有走出办公室就有人告诉他王主任来了,所以他才改变了主意,赶紧回身拿起设备帐卡本一溜小跑到了这里,本意是想向王主任汇汇报,说说工作的难度,表表功劳,哪晓得主任没遇着,却碰到了冤家对头,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毫不留情地碰了他一鼻子的灰。唉,你看多不值得,真是曹操遇蒋干倒邪霉了。一时之间弄得他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刹时整个身子都凝固在那里不知做什么说什么了。那个尴尬局面够他难堪的哟,心里那个毛糙啊,一股火“嘭”地一下就要从嗓子眼儿喷出来。约莫过了一阵子,他才有意的自找台阶揉了揉鼻子,接着“啃啃”了两声就极力克制住了。俗话说猫不跟狗斗,男不跟女斗,何况自己身份不同,别让人笑话。所以就宽宏大量地让了对方一招,改变苦脸伸手从裤兜里拿出一块麻纱手绢擦了擦额头微微汗渍,不自然地解释道: “谁说不上呢,我告诉你要有一个思想准备,一上就是急的,可能还要跃它一个劲儿呢,到那时我看你不但没有时间发脾气,就连吃饭都顾不上了。”

哪知道那女人不听则可,一听反而怒气森森把嗓门儿提得更高。她指着铁罐说:“你先别跃那个劲儿,我问你,那里面的配件都弄到哪里去了?我的水平低,理解不了这是什么精神?”

她刚说完,那个小伙子把眼一眯,又诡秘地一笑:“这年头谁不顾自己的一张嘴巴,是不是又拿去换吃的了?”

话声一落引起一阵哄堂大笑,这一下子二曹操又第二次窝了一肚子火,使他刚刚缓过来的面色由白转青,由松变紧,呼吸也加快起来,身子一上一下的抽缩,真是受不住了。奇 …書∧ 網觉得自己的威严好象受到了侮辱和侵犯,但是一想到近年来老电业的培埴、保举,这才起来多久,何必因小失大再滑呢。为了维护既得的利益他又忍了。只见他眉毛一挑,腮邦子急促地跳了几下,随着喉头的滾动却又把第二次上升的火苗咽了下去。他推了推眼镜,环视了一眼人群,又把双眼对准了那个小伙子说道: “我说陶纪明,你这是在敲啥锣边儿,告诉你,我姓曹的不是那种人,你看到我在哪儿换大鱼大肉吃了,嗯,拿出证据来呀,别说话象喝凉水似的不塞牙。要知道这几年为了这些玩艺儿我操了多大的心,就差把它们搂到被窝里了。”

说话间他指着一个四十来岁的人:“周老顺,你这个老闷们,你是库工,这一切是知道的嘛,怎么就不吱声,是不是我把它们拿回家炖来吃了,嗯,说话呀!”看到老顺一声不吭那愁眉苦脸的样子,他只有摊开双手解释:“你们那是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没有做过领导不知道当领导的难处,谁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啦。电厂要大修缺个备件我们就不帮助,外单位有了难处我们就不支援,拆个靠背轮、卸个马达是常有的事儿嘛,有啥值得大惊小怪的呢,如果都象你们那样本位主义,那全国一盘棋的精神跑到哪儿去了,嗯,一盘棋懂吗?”

“你说的一盘棋我们懂。”陶纪明不但没有被说服反而给他来了一个回马枪。“可这是成套的发电设备知道吗?所以这棋子不能让你一个人拨。”

“谁拨?”

“大伙。”

“真是岂有此理!”二曹操“嗖”地一下把帐卡本从咯肢窝下抽出用手指敲得可可地响,“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告诉你,我这棋盘放不下你那小瓜子!”

“放不下也得放。”那女人把脖子上的毛巾使劲扯了下来一挥道:“这叫群众监督,就是不能让你借工作之便,借手上之权肥自己。”

看来这句话捅到了二曹操的痛处,想起前几年的失落,想起有较长一段时间抬不起头来,这第三次火苗让他再也无法忍受了。刹时五官落移,横身不由自主地颤抖,好象肝也一下子大了起来。他气势凶凶朝那女人靠近了两步,“你,你呀,为了把你抽上来我费了多大的劲儿啊,你反而恩将仇报,这,这太不应该了!”

那女人一听,脸一下子也变得惨白,象尊塑像久久凝视着二曹操,接着不知从那里冲出来的仇恨使她不顾一切挺身向前用手指着对方的脸,“呸!曹超仁,你对我还有恩,要不是你们两口子,我能象今天。”

“我怎么啦,嗯,别忘了你是有问题的人,我是领导,你没有资格这样跟我说话。”

“你有什么资格,不是脸的东西,别装得人目狗样,你内外勾接挖社会主义的墙脚,有问题的是你和你老婆文志华。”那女人越说越激动了,最后便嚎啕大哭起来。“就是你们两口子耍阴谋、施诡计,硬是把脏水往我身上泼,让我跳到黄河也洗不清,大伙说说这些年我是怎么过的呀,你,你们还我青春,还我岁月!”

“那弯路是你自己走的,让我还你什么?”二曹操也面向大伙委屈地说:“那我的青春、我的岁月谁来还呀?”

“那是你太贪。”那女人寸步不让。“你还想仗势欺人,告诉你办不到了!”

“你太放肆了。”二曹操呲牙咧嘴直喘粗气,他使劲跺了一脚,抱起一双胳膊活象一支翘首扬冠的公鸡噔噔地走了几个来回,然后站着,一支手使劲按着隐隐作痛的肝区,一支手把帐卡本扔给了周老顺,这时他顾不得自己的身份、风度和仪表,忘了克制,忘了矜持,愤怒把一切都忘了。他迅速把袖筒直往上挽,接着一蹦跳到那女人跟前,已经达到短兵相接的地步。那鼻孔内的两道粗气直朝对方脸上喷:“你太不象话了,给你脸不要脸,反而得寸进尺,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走,听说王主任来了,咱们找他评评理去。”

这女人叫郭云,老电业已经认出来了。就是因为这些,都快三十的人了还是一个独身,而对曹超仁的青春岁月他只有摇摇头吐了一口长气。

就在这时人群里喧哗起来,原来是二曹操正伸出他那细长而又有点儿干黄的手去抓郭云的衣领,眼看一场争斗就要起来,人们一个个仰起脸用眼睛瞪着二曹操,特别是那些二不愣登的小伙子一个劲儿的起哄“领导打人没有水平!”

“要和平不要战争!”



一只粗大厚实而又热乎乎的东西把二曹操的胳膊托住了,他一愣神儿,一片阴影掠了过来,回头才发现象山似的老电业站在他的后面。那神情略带猜测、不解、同情和愤懑。见此情景二曹操也产生了复杂的感情,顿时失悔、怨恨、惊喜和委屈一齐涌上了心头。虽觉酸甜苦辣不是滋味,但他还是改变苦脸,一回身另一只手也伸了过去把老电业的手紧紧地抓住了。他眯着小眼睛似哭似笑地仰望着老电业使劲地摇晃着说:“唉呀我的老主任,盼星星盼月亮这下可把您给盼回来了哇。”要不是人多碍眼他会一头扎进对方那高大宽实的怀里,象孩子那样撒起娇来。“这两年您把我扔到这儿就不管了。”接着他就诉起苦来。“真是一言难尽啊,又要搞工程结算,又要负责材料设备保管,又要……唉,这么多的事推给我一个人,简直要把我给压扁了。”

老电业笑哈哈地说:“小曹我知道你的水平,年富力强能者多劳嘛!”

“您快别给我戴高帽子了,再能耐岁数不饶人啦!”说着二曹操把头在老电业面前晃了两下说:“还叫我小曹操呢,你看我的头发,您看我的脸还小吗?已经是老曹了。”

“树老根多,人老智多嘛!”老电业说着拍了拍二曹操的肩膀又捏了捏经常端起的肉头,开了一个玩笑:“常言说三十如狼,四十如虎我看你这上面还很有劲头,担得起呀!”

“唉,主任看你都在说些啥,现在我连兔子都不如啊!”二曹操朝自己的大腿上拍了一巴掌说道:“咱们都是一起从旧社会摔打过来的,怎么不了解我,还开玩笑了。那时候究竟年轻,真算年富力强、血气方刚,加上正义感,对啥事都满不在乎,可是现在。”说到此他把头甩了甩:“唉,老了啊,人老珠黄不顶用了,说话也不灵了。”接着他愁眉苦脸地用手在右肋间揉了几下又继续说道:“我的肝炎又犯了,去医院检查TFT是两个+号,三T值达到16,转铵酶也到了二百多,这倒霉的腰也跟着凑热闹来了个骨质增生,加上工作又不好搞,真要我的命了。你听刚才那些话,真是用榔头都砸不烂,噎死人啦。哪里还把我当个领导,就差把我顶到狼牙山上去了。”他摇头又叹气,心里的浪花不住地翻滚,想去想来只怪人生险恶,仕途坎坷,唉,还不是由于自己摔了那个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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