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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棵杨 寒川子-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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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娃吓得大哭,嘶哑嗓子叫道:“爹――”

三疯子却似没有听见,依旧跳舞,口中依然在叫:“咚咚锵,咚咚锵,咚咚咚咚咚咚锵……”

众娃子再无顾忌,哈哈大笑着,当着他爹的面,重新折腾起乔娃来。

志慧高喊:“同志们,小地主不投降,就叫他灭亡!”

众娃子齐喊:“对,打死小地主!打死小疯子!”

大家又围出个圈,在乔娃的哭喊声中,再次推搡起来。推有一会儿,不知是谁喊道:“这样推着没劲,压堆儿!”

众娃子发声喊,将乔娃推倒在地,一个接一个地压在他身上。三疯子转到近旁,围着人堆,一边跳,一边喊着“咚咚锵”。

第三章 合作社(18)

婉蓉被他们的疯狂吓坏了,一手紧紧地拉着傻祥,一手指着人堆,哭叫道:“哥――哥――”

傻祥只不理她,一面轻轻拍她,一边望着人堆呵呵傻笑。

婉蓉急了,不再哭,指着那堆人:“哥,哥,打!打!打打打!打他们!打打打!”

听到一连串“打”字,又见婉蓉手指那堆人,傻祥不再傻笑了,轻轻放下她,大步跨上去,一把拉起压在最上头的志慧,照脸就是一拳。傻祥打得猛,志慧猝不及防,惨叫一声,仰脸躺在地上,两手捂鼻大哭起来。

众娃子还没反应过来,傻祥拉起一个,打一拳,没轻没重,打得众娃子哭爹喊娘,四处躲闪,眨眼工夫,撒丫子跑个精光。志慧已坐起来,但恰好夹在三疯子和傻祥中间,似是被打蒙了,脸色煞白,鼻子流着血,跑也不敢跑,哭也不敢哭。

清萍见傻祥又冲他走去,急得大叫一声:“志慧――”箭一般冲上去,揪住他的胳膊,将他一把扯起,飞也似的跑了。

见众娃子顷刻间全都没影了,傻祥这才拍拍手,叉腰站在地上,望着婉蓉呵呵傻笑。三疯子敲着锣鼓走上来,伸手去拉傻祥。傻祥似乎被三疯子的疯劲儿感染了,呵呵嬉笑着接过三疯子的手。二人你牵我,我扯你,齐声叫着“咚咚锵”,在场地上又扭又跳。

婉蓉顾不上看,跑到乔娃跟前,轻轻拉起他,见他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心疼得哭了。

“疼吗?”她拍掉他身上的灰,柔声问道。

“嗯!”乔娃点头。

“他们为啥打你?”

“我是地主崽子!”

“啥叫地主崽子?”

乔娃没有作答,咬牙恨恨地说:“他们都是坏人,把我爷打死了,把我妈打死了,把我爹打疯了,又来打我!”

“他们不敢打你了!”婉蓉安慰,“要是再打你,我就叫我哥打他们!”

“他们欺负我,因为我小!”乔娃捏起拳头,“等我长大了,我要长得高高的,壮壮的,看他们谁敢再欺负我!”

“嗯,你一定能长高,能长壮!”

“你叫啥?”

“婉蓉!你叫啥?”

“乔娃!”

“我叫你乔哥吧。从今往后,你是我哥。只要你是我哥,他们就不敢打你了!”

“中,我当你哥,你当我妹子!”

婉蓉开心地笑了:“乔哥,明儿陪我玩,好吗?”

“你想玩啥?”

“啥都中!你会玩啥?”

“我会玩老鼠,我们到田里玩老鼠,中不?”

“我怕老鼠!”婉蓉脸色变了,迟疑一下,“我想玩走亲戚。你会玩走亲戚吗?”

“我没有亲戚了,”乔娃伤感地摇摇头,泪水流出,“我只有我爹,还有田里的老鼠!”

“乔哥,”婉蓉伸出衣袖,轻轻抹去他的泪,“我不怕老鼠了!我跟乔哥去田里玩老鼠!”

“妹子放心,”乔娃保证道,“有乔哥在哩!乔哥对你说,老鼠可好哩,比人强!”

“真的?”婉蓉眨巴几下眼睛,“难道老鼠能比你爹强?”

“这……”乔娃闷头想一会儿,抬头,“我爹是地主,是疯子,不是人!我是小地主崽子,也不是人!”

“哦!”婉蓉听不明白,但还是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成家与合作社的对立一直持续到这年秋天。

老天爷还算公平,春天发旱威,秋天作了补偿,三夏过后,一直风调雨顺。秋收时节,田野里一片金黄,无论是合作社的社员还是成家父子,只要一到坡里,心里都是喜滋滋的。

对于单干户老有林来说,喜事不只这个。牝牛又下犊子不说,待收完秋时,英芝的肚子也是大得像是搁张鼓,可打后面看,不细心竟然看不出来。按照老伴儿成刘氏的说法,“娃看肚子妞看腰”,打后面看腰看不出来,英芝肚里的八成是个带把子的。有林对此深信不疑,因为他相信英芝,老烟薰早就算准这个儿媳旺家室,只要怀上,断然不会生出柯杈子。

风扬的喜事比老有林的还要大。

在四棵杨率先立社后,前后不足一年,双龙区的合作社已如雨后春笋般纷纷设立,无论是大村还是小村,每个村落一个。与此同时,各级政府下发的红头文件一个接一个,通知一条跟一条,区里轧成堆的几十个合作社也就迅速跟风,合并为六个大社,也叫高级社。其他地方从互助组开始,历经数年才完成的由初级社到高级社的合作化进程,在伏牛县这个落后、闭塞的山窝窝里,不到一年全完成了。

第三章 合作社(19)

这个成就自然要归功于区委书记白云天和得力助理韦光正。白云天雷厉风行的军人作风与韦光正细致执著的工作精神相得益彰,从而使双龙区的工作异军突起,后来居上,成为刘书记一开会就要点名表彰的先进对象。在白书记的推荐下,刘书记将韦光正破格提拔,于秋收前升为区委副书记,直接协助白云天工作。

按照白书记的宏观指示和韦光正的具体安排,四棵杨、黑龙庙等南片的八个自然村级合作社合并为一个高级社,由黑龙庙的易六成任社长(称呼已按报纸的新提法,由主任改过来),四棵杨的万风扬任副社长。在这八个村级合作社中,四棵杨不足百户,不算大社,万风扬能作副社长,能和当年的区队长易六做搭档,连他自己也未曾想过这种美事。

社干大了,原来的管理模式无法维持。韦光正发下通知,全区依据其他地方的成功经验,在高级社下面设立若干生产小队,以生产小队为结算单位。每个生产小队的规模如何掌握,则由原来的合作社决定。

于是,风扬召集四棵杨合作社的社委会,讨论如何划分生产小队。这件事看大不大,看小却也不小。社委们争论许久,最终确定为四个生产小队,因为村里有四棵大杨树。

最先提出此事的是万磙子。万家劳力多,成分红,势力壮,不屑与其他姓为伍,要求单立一队。经他一闹,天成迅速提出张家单立,明岑见状,自然也说孙家单立。社委里只有青龙是杂姓,半晌不吱声,蹲在一边抽闷烟。

风扬瞄他一眼:“青龙,你咋想哩?”

“有?想哩!”青龙没好气地扔过来一句,“四棵杨四老姓,万家、张家、孙家都要单立,成家单干,剩下我们这些外来户,还能咋办?”

“就这样了,”风扬咳嗽一声,决断,“立四个队,孙家算一队,张家算二队,万家算三队,其他算四队。你们还有啥说?”

万磙子斜眼看明岑,嘟哝道:“孙家凭啥排在第一队?”

风扬将烟锅敲在桌子上:“就凭我万风扬一句话!”

万磙子打个惊愣,低头不敢吱声。

显然,风扬的官干大了,性情也变了,派头与以前大不一样。见众人不再吱声,风扬不无威严地扫射众人一眼:“要是没意见,下面就开群众会,宣布分队。分好队,由各队选出队长和队委,再由队长和队委参与分配社里的家当。韦领导说了,分家当的事,跟土改不一样。土改是敌我矛盾,社内分配是社会主义内部事务,不准争,不准吵,大家都得礼让,按照人头分,大人娃子不论,谁也不能多占!”

开完群众大会,四棵杨的全体社员分成四个片,开始选举队长和队委。

孙家户最多,有二十六户。孙民善暗中嫉妒明岑,又嫌弃老鸭子身懒,此时觉得机会难得,白老鸭子一眼,阴阳怪气地发牢骚:“这队是咋分的?有些人啥都不干,只会东跑西窜卖张嘴皮子,凭啥弄到咱这队里,让大伙儿白养呀!”

“对呀,对呀!”有人附和。

老鸭子是跑场子的人,身虽懒,却把面子看得重,此时听得分明,脸色紫涨,肝火中烧,忽地站起,嚷道:“中中中,既然有人嫌弃,鸭子我就不在这个队了!”迈着鸭子步朝前疾走几步,回头狠扫众人一眼,目光落在民善身上,“不过,鸭子也在这儿宣布一声:我,鸭子孙明坤,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依旧姓孙!”

明岑的脸上火辣辣的。但老鸭子是他堂哥,场面再难堪,他也不好说话,嘴巴连张几张,又打住了。

接下来是选举队长。民善之所以说出毒话,真意并不全在赶走老鸭子,而是在挤对明岑,树立自己威信,希望此番能被选为队长。在他心里,明岑太软,撑不起孙家人的面子。然而,其他孙家人并不这么想。表决时,没一人提及他的名字,村里人脸面薄,他也不好毛遂自荐。场上苦撑一会儿,众人皆将目光望向坐在角落里的老烟薰。老烟薰举起长烟杆儿,烟锅指向明岑,眯眯笑道:“我提明岑!”

大家纷纷举手。民善知道老烟薰没看上他,脸黑丧着,慢腾腾地举手。好在他被选进队委,也算多少挽回点儿面子。

第三章 合作社(20)

赶这天迎黑,其他三个生产小队的队长和队委也都产生了。二队队长是天成,三队是磙子,四队是青龙,基本上还是原先的几个老社委。

这天晚上,青龙将四队的所有队委召进黄老五家。

黄老五是个结巴,快五十了,依旧是单身。家中只他一人,却占着一处足有七分地大的院子和三间结构牢靠的大屋子。一到下雨天,他的大屋子里就会聚起一堆人,专门请人说瞎话。

老五家的大房子是他爹黄木匠盖的。黄木匠既能吃苦,又爱浪荡,一生中不知漂泊多少地方,专门为人打家具,箱子、柜子、桌椅板凳等,东家但有所求,他什么都做。革命军剪辫子那年,他浪荡到四棵杨,刚巧遇上一家办丧事,请他打棺材。他把棺材打好,才知死的是当家的,小媳妇顶多十几岁,人也长得水灵,刚过门,哭得死去活来,三天三夜水米未沾牙儿。黄木匠听得难心,就与几家邻居帮她料理后事,又见她家太穷,打的棺材也没要工钱。一切料理完,他挑上工具,正要出门,她的婆婆走过来,拉住他的衣角说,你这个好心人呀,这要到哪儿去。他说,走到哪儿算哪儿吧。婆婆就给他跪下了,说是有件事儿求他。他问啥事儿,婆婆指了指仍旧在哭的小媳妇儿,说你要不嫌弃,就在这儿住下,黑地里让她给你暖脚。木匠扫一眼这个破家烂舍,又扫一眼头发花白的老婆婆和眼睛又肿又胀的小媳妇儿,心软下来,轻叹一声,搁下挑子。

黄木匠此时才知道,这家人姓卞,是十年前落荒到四棵杨的。从这一天开始,黄木匠白天问老婆婆喊娘,晚上就睡这个小媳妇。没想到小媳妇既温柔体贴,又会生养,十年为他养下五个胖儿子。

有了家,黄木匠浪荡的心也就收起来,一门心思过日子,凭着他的好手艺盖下这所大房子。合该他不是定下来的命,房子刚盖好,日子正有味,五个孩子却挨个得上怪病,先是身上出红斑,接着烧成一块炭。那时天旗还没出生,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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