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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城回想了一下刚才和袁朗并肩走的时候，袁朗个子是比自己稍矮，外表普通又随意，但现在台上的袁朗看上去是不知收敛的张扬，锋芒毕露，尽管他也并没有刻意把自己绷紧挺直，但依然显得挺拔。
有点儿意思。高城在台下饶有兴趣地看着，嘴角微微弯起一个弧度。
袁朗。
三。
没有多喘口气的机会，学员队马上开始了训练。
学员训练苦，但对于高城来说，越苦就越合他心意。大太阳下挥汗如雨拔军姿，队列步法一令一动，条例条令狂背狂记，游泳，装具深潜，无装具闭气潜水，更是没有二话。
除了部队考来的老兵，高城大概是唯一不叫苦的。而正因为从小对这些训练科目都耳濡目染了然于胸，高城生怕自己还不够苦。
按高城的逻辑，对自己就该像把剔骨刀，世上的路千万条，就该捡最难的那条走。不苦，那就该自己找苦头吃。
当然，对于这些，他本人是浑然不觉，依然自己和自己较着劲，卯着一股劲头天天向上。
没多久，三区队的高城就成了名人，不管文化课考核还是军事技能考核，次次优秀，队伍里一站，挺拔的高个子比谁都打眼。区队长跟得了宝似的天天乐得合不拢嘴，几个区队长聚在一起吹牛的时候，“高城”俩字，回回都是三区队长的制胜王牌。
有时他们训练，正赶上高年级学员下课，三三两两地经过，带着笑意打量他们。
高城有几次看见了袁朗，总是独来独往，一个人夹着课本走过。终于有一回逮着队列解散休息，高城赶紧追了上去。
“你好。”
高高的个子挡在前面，袁朗一愣，仔细打量了一下也没认出这个晒得黑乎乎，两眼放光的人是谁，只好迟疑地点了点头。
“你是不是不记得了，我叫高城，”高城提醒着，“我来的那天，你帮我提过行李。”
“哦。”袁朗皱眉，说实话他那天帮太多人提过行李。想了一会儿还是无果，为难地一笑，“有什么事吗？”
“我听说了不少关于你的事儿，”高城只来得及开了个头，集合的哨声响了，他往后看了一眼，只好没头没尾撂下一句，“你是我的目标。”
说完敬个礼，转身大踏步走了。
袁朗错愕地站在原地，回想自己刚才是不是接到战书了。
我是你的……目标？
正哭笑不得，记忆忽然开了个小岔道，袁朗模糊想起接新学员那天，有那么唯一一个向他敬礼的家伙。
袁朗“啊”了一声，重新看向高城大步流星的背影，隔着军帽抓了抓头顶。
一晃三个月倏忽而过，人人脱了一层皮，训练已近尾声。
这天三区队一大早就吹了集合，区队长领着个人到了队列前。“请稍息！给大家介绍一下！”区队长兴高采烈地拍打着那个人的肩背，“哦，也不用介绍，动员大会上都见过，三年级的，你们的师哥，袁朗！”
袁朗脸上挂着一丝惯常平静的若有若无的笑容，对着三区队学员敬了个礼。
“大家好。”他说。当然他也没有忽视打从他出现就在队列里目不转睛盯着他的高城，示意地对高城的方向微微点头。
学员们没有反应，显然都有点儿懵，搞不明白这是什么状况。区队长哈哈一乐，少见的居然有些扭捏：“我最近那个……有点儿事情，需要休假。向后这段时间，由袁朗同志暂时担任三区队代理区队长。大家欢迎！”
大家条件反射地鼓了掌，面面相觑的都有些惊讶。唯独高城两眼放光，露出跃跃欲试的兴奋笑容。
“袁朗同志是优秀学员，不管理论学习还是实践操作，都是这个，”区队长竖了竖大拇指，“你们有什么问题，这段时间可以先跟他讨教一下嘛，啊？”区队长把袁朗往前让了让，拍拍他，看起来心情极好地跟大家一招手，“哈哈，行了，我走了！”
一队人目送走了区队长，就把视线收回放在袁朗身上。
“我没他说的那么优秀，”袁朗笑笑，慢吞吞地想着措辞，“到了军校谁都一样，一切归零，重新开始。”
有大胆的学员发问了：“师哥，我们区队长，他有什么事儿啊？”
“机密，”袁朗对他一笑，忽然正了正脸色，抬手腕看表，“训练开始。第一项，军姿一小时。立正！”
学员们猝不及防地立正，有的因为事出突然，身子一下绷得太紧，左右摇晃了几下。
袁朗摸着脸颊低头踱了几步，走到队首的高城面前，忽然凑到他耳边小声说：“你非要那样盯着我吗？”
高城一侧的眉毛抬了一下，不动声色地抬头收下颌，神情淡然，目视前方。袁朗转身走开了，在队伍前慢慢悠悠地来回踱步。“看看啊，看看三区队的训练成果，三个月出来的军姿就是这个样子。”
就这么一句话，站直的都拔得更直了些，乱晃的立刻把自己钉住了。整个队列甚至站出了一点愤怒的味道。
高城用余光一直看着袁朗走到队尾拐了弯。
且不说其他，他发现袁朗张嘴就得罪人的本事还真是不小。
“你说这叫什么事儿，让他带几天队而已，还真当自己是领导了怎么的，”洗漱完毕，宿舍门一关，张克就抱怨上了，“还整什么新花样，又是绳子挡又是尺子量，他要让我们参加阅兵去吗？”
高城早就看不惯张克说话总要带些嘲讽的刻薄劲儿，听了这话看他一眼，也没说话。他怎么会不明白，都以为区队长走了，来了个代理的也就是应付差事，能偷几天懒，没想到袁朗反而训得更狠，至于张克他们这些老兵，那自然更有另一层原因。
“你看看我的手让你给打的，”同样是地方生的田也，伸着胳膊给高城看，“你摆臂使那么大劲干吗？”
高城拿眼角扫了一眼，从鼻子哼了一声：“活该你，谁让你摆臂软塌塌。早说过了，谁慢谁挨打！你第一天练齐步啊？”
“照你这意思，他这么练我们还是对的？”张克不满了。
“对不对我不知道，我就知道代理区队长也是区队长，有命令要服从，”高城干脆利落地翻身上了chuang，闭上眼，“这点儿苦都挨不住，还当什么潜艇兵。”
“哎高城，你怎么胳膊肘儿往外拐啊。”
高城烦得一皱眉头，实在懒得再跟他叽歪，睁眼瞪了张克一眼，翻了个身，面朝里睡了。
“哎我发现你这小子……”张克起了个高调又怏怏地消了音，被高城一眼瞪过来他竟也真不敢再说什么。好在田也从旁边拉住了他，算是给了他一个台阶。
“什么事儿啊这叫。”熄灯号响，张克不甘心地又小声嘟囔了一句，关了灯。
四。
队列训练的间隙，袁朗下令十分钟自由活动，学员们纷纷躲进树荫坐下休息。高城百无聊赖地抓下帽子扇了扇风，然后别在肩章下面，自己在一边走来走去练步法。
“城哥，城哥！”有个人穿过人群颠颠跑到他这边。高城听见叫，下意识扭头一看，却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樊锐，潜基樊业务长的儿子。
他这一叫瞬间为高城吸引了周围的众多目光。高城一下冒了冷汗，心里暗暗骂了一声，恨不得立刻扭头装不认识，可惜来不及了，人已经到了眼前。
“城哥，我早听说你来了，”樊锐笑得高兴，红通通的脸全是汗，帽子抓在手里，头上腾腾地冒着热气，“那怎么我爸还说，高伯伯说你不愿意当兵啊。”
“我靠，你小点儿声！”高城瞪他，不由自主地看看周围，正好看见不远处袁朗注意地往这边看了一眼。高城愁得要命，表面装作若无其事地转了个身背对了袁朗那边，皱着眉头看都不看樊锐一眼，小声说，“你还有事儿没有，没事儿快走了走了。”
“怎么了？”樊锐一愣。
你说怎么了。高城朝天翻了个白眼，恨不得拆了这小子的骨头。
好在那边区队吹集合哨了，樊锐莫名其妙地又看了高城一眼：“城哥，我们集合了，那我走了啊。”
快滚快滚。高城如释重负，干脆不看他也不答话，愣是把他当空气。
等樊锐走了，再偷眼看看袁朗那边，袁朗正把军帽拿在手里低头整理，随着动作脑袋一晃一晃，粗硬的黑头发带着汗水折射的闪光，脸上带着些笑意，高深莫测的不知在想什么。高城有些沮丧地呼了口气。
袁朗总算整理完毕，抬头眯眼往远处看了一会儿。末了他一笑，把军帽重新戴上，站了起来：“三区队集合！”
队伍拉到了海边，袁朗宣布今天的训练科目，十公里徒手游泳。
“没让你们负重，已经很轻松了吧？”袁朗依然慢悠悠地在做准备活动的队列前踱来踱去，“袖子裤腿挽上去，别针别结实了。冲锋艇全程跟，撑不住的立刻打报告，听明白了没有？”
“明白！”高城跟着整齐地回答完，又加了一句，“报告！”
“讲话！”
“那师哥你呢？”
“我？我什么？”袁朗倒真的一愣。
“你跟我们一起游吗？”高城一本正经地直视着他，队伍里因为这句话有小小的骚动。
袁朗和他对视了两秒，高城的眼神不仅只是挑衅，更混杂了某种古怪的期待意味。袁朗有些无奈地笑了，微微抬了抬下巴：“当然。”
枯燥，艰难，漫长。前半段还算轻松，后半段他们遇上了大浪。脚夹水蹬出去，又立刻被拍回来，水流不断冲刷身体的感觉已经麻木。高城知道自己快到极限了。
他死死盯着游在最前面的袁朗的后脑勺，被水浸湿的黑头发，沉下去浮上来，沉下去浮上来……高城不由自主地跟着他起伏的节奏调整了自己的速度，发力试图追上他，超过他。
到后来他已经什么都感觉不到了，一口气追到了袁朗身侧，袁朗发现他赶上来，居然还有闲暇扭头冲他一笑。
并列游过了最后一段，高城想要超过可终归力不从心。眼看岸边已经隐约肉眼可见，最后三百米，高城的意识模模糊糊地回来，忽然觉得右腿抽痛。
袁朗伸手搭上了高城面前的漂浮圈，高城呲牙咧嘴地看他。
“用不着。”高城瞪着眼睛说。
“别客气。”袁朗笑着回答。
高城心不甘情不愿地被袁朗拽着游过了这三百米，上岸坐下，闷头收拾自己的腿。袁朗坐在他旁边，边活动肢体边看着学员们陆续爬上岸来。海滩上只有喘气声，没人愿意费力气说一句话。
袁朗往旁边瞥了一眼：“还好？”
高城伸直了腿，用力地往回扳自己的脚，总算止住了抽筋。“你等下次的，”高城气喘吁吁的，更像是在自言自语，“下次，绝对不会再输给你。”
“输赢就那么重要？”
“你说呢？”高城不带犹豫地回过去。
袁朗失笑，看着海岸线像是认真地想了一下什么，忽然脸上露出奇怪的表情，扭头很好奇地开口：“高城，我有什么得罪过你的地方？”
“没有。”
“那么，是我的错觉？我觉得你在针对我。”
“没有。”高城依然答得干脆。
袁朗不说话了，歪头看他，高城也毫不吝啬地立刻给出答案：“我听说你很强，我只是想看看，你到底有多强。”
“这只是训练，不是比赛，也不是考核。”
高城沉默了一会儿，爬了起来：“对我来说都一样。”
“高城。”袁朗叫住了他，高城转身看见袁朗坐在地上仰头看着他，眼睛被太阳晒得眯成了一条缝。
“高城，”他问，“你的骄傲从哪儿来？”
“什么？”高城一愣。
“你的眼神，”袁朗示意地指了指自己的眼睛，“你傲得很。”
高城下意识地摸了下眼角，然后不客气地回敬：“我看你也不差。”
袁朗望着高城的背影出了会儿神，自己笑了笑，爬起来拍打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