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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l036饰童-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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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琛只是抱著我,抚著我的背,轻柔至极,慢慢低语:“阿殿,对不住,是我太情切了。”不是你太情切,而是我太情怯。  
瑞琛常常带回一大把滴著露水的新鲜野花,细碎的花瓣,藏在绿叶间,连著新鲜的泥土,甚至亲手栽了一棵葡萄,吐著嫩绿的芽,张著巴掌叶,慢慢爬到房上,瑞琛替它松土,笑道:“说不定,秋天就可以长出葡萄来。”我扶著墙一笑,叫他轻些,不要刨伤了根。  
也有时沏上一壶茶,用的是叫做“茶砖”的东西,大约是积年的旧茶,开水一冲,全都化成了茶末,洇在水里,好似巫师神汉降妖除魔时喷在法剑上那碗水。瑞琛於诗词上十分擅长,描物状景,妙手神来,所以,两人可以尽情引究古籍,所有乖僻难察的词句尽可射覆,意见相左时,话如涌泉,一波接连一波,直到某一方以吻投降,唇齿相依,唇枪舌剑,妙趣横生。  
也有时会谈到死,我摇著瑞琛的手臂,告诉他:“将我烧成一把飞灰,如果我不得不因为死去而离开你,请让我带著自由离去!”他答应了,那时的我已经无法起身,整日里只是缠绵病榻。我不知道自己是爱瑞琛多一点,还是更向往广袤空间,还是因为他肯给予我这样的机会,而感激涕零。  
在後来可以追忆的无边的散漫行走中,我仍然可以将这段日子擦干净,晾在屋檐下风干,用以佐酒,清冽的竹叶青,味道绵长隽永。  
瑞琛却不许我喝酒,他也不会买酒,只会买一块烟熏的肉,切在盘里,洒上椒盐,送到我口里,以打断我滔滔不绝的辩论。他说我小时候必然像只小猴子,说起话来又像只小耗子,我便争辩道:“像一只去了壳的鸭蛋,在粉盒里打了个滚,然後又在房檐下承了一滴露水那麽好看”,这是转述奶娘的原话,那是一个十分质朴的女人,笨口拙舌,在大牢里董雪湖将我抱走之前,用自己的身体保护我,抵挡狱卒的污言秽语。  
回忆太长了,所以不能一直回忆,不然就没有时间了。  
夏季的一天夜里,身体十分清爽,仿佛刚出生一般。我附在瑞琛耳边细语喃喃,他眼睛变得很亮,试探著我,我点点头,张开手臂。他开始时十分轻柔,怜惜的动作叫人叹息,渐渐地动作开始变得狂野起来,疾风骤雨一般扑面而至,火烫的气息吐到我脸上,身上,炙得焦躁不安,喘息不止,因渴望而哭泣,因难耐而挣扎,忘川难饮,欲海难填,肝肠寸断,啼血杜鹃,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池月下逢!  
庄生晓梦蝴蝶舞,文雅有余而气势不足,我此刻只是扑闪著磷翅的丑陋的蝶,在无边的大火里,迎著火焰纵情飞舞,神魔皆在侧旁观,目光如炬,天庭地狱,狂呼一片,不怕被灼伤,这火可以烧干银汉,亦可滚沸黄泉,碧树丛荫,发出火红的光彩,天地流华,鲜红的荆棘自地下生出,焰火一般盘旋向上,直指同样鲜红的天空,西山有凤凰涅磐,五百年来积攒的眼泪流淌,波涛如怒,淋漓如烛。  

 早晨醒来,是枕在瑞琛的胸口上,他正睡得安稳,表情详和而优雅,没了那一身王子服饰,少了几分天生贵胄的傲气,反而添了几分魏晋风骨,宽袍大袖,载酒而行,只怕被掷来的瓜果梨桃砸破脑袋。比起嵇康醉酒痛哭,没有前路,亦没有後路,他要幸福的多吧。  
我轻轻一笑,几乎吵醒了瑞琛,他翻了个身,将我拢在怀里,才慢慢清醒过来,凑到我耳边低语道:“阿殿,阿殿,……”呼出的气弄得我十分痒,我推他,欲坐起来,身子却被他挟在两腿之间,动弹不得。  
他低头在我颈间,胸口摩摩梭梭,好一阵子吸吮,弄得我也是气喘吁吁,一身细汗,好容易挣开他,披衣坐起来,拿一边的玉簪胡乱将头发挽起来。瑞琛只是躺著,一手抱著我的腰,突然笑道:“鸦翎般水鬓如秋,雨弱娇,山明秀,冉冉锁清流。檀郎懒晨来,玉钗吴钩白,一半儿蓬松一半儿歪。”  
我撇撇嘴,抚了抚一半儿蓬松一半儿歪的头发,道:“抄的不好,换一个,叫我高兴的。”  
瑞琛兴致大起,从床上跳下来,随手披了件里衣,调了韵,甩著袖子拿腔作势地唱起来:爱她娇面,怕她颜变看春山顿锁,春山顿锁我理不亏,气却短,忙向前陪尽欢喜脸直待她笑语欢如故才叫我心儿放得宽词句里虽是取笑我,可瑞琛一副做小服地的样儿,又捏著又尖又滑又脆的嗓音,摆著戏台上小生的款儿,我忍俊不禁,伸手指他笑道:“你真是个活宝!”  
瑞琛经我一笑,愈发的疯魔起来,摇身一变,又作花旦,唱了两句贵妃醉酒,又卧鱼衔杯兰花指,後便踩著莲花碎步,到我跟前,深深地道了个万福,柔声柔气:“请公子的赏!”  
我两手一摊,道:“没有赏。”  
瑞琛倾身过来,深深一吻,厮磨了好一会子,才得意洋洋地出门而去。  
我笑了笑,听他关了院门,才慢慢咳嗽起来,咳得五脏六腑都颠倒过来,胃里火辣辣一团,董雪湖,我的命倒是系在你的手上,无论我这破败的身子逃的有多远,只要病痛起来,就不能不想起你。至於皇上,不过是一场不会醒来的噩梦,我现下的日子,究竟是在梦里,还是在梦外呢?  
皇上并非从不温柔,甚至有时也有孩童行径,只是一想到是在何等的境地下如何遇见他;亲眼目睹他如何加诸於父亲身上的百般欺凌,万种羞辱;父亲的血,沈氏一门的血,早把我的眼睛洗红了。 至於我亲身所历经的一切,痛苦,折磨,羞辱,放荡,讥讽,都於每一个长夜里噬骨焚心,如骨鲠在喉。以指血抄佛经,然後付之一炬,反反复复,後来便通读梵文,千遍万遍,从那奇异的文字里,寻求平静,掐下每一朵盛开的昙花,它带著湿淋淋的粘液仿佛从母体脱离,揉碎在我的手心里,我几乎能听见它的哭泣。  
当连仇恨本身都变得绝望,一切便都沈静下来,仿佛食了忘忧草,含笑花,六祖能拈花一笑,想必也是历尽悲苦,於某个生机盎然的清晨,大彻大悟,登临如来大光明世界,点燃六千烛火,莲花比身。  
瑞琛,瑞琛,无论以後,你成为谁,我又成为谁,你不再是你,我也不再是我,你握利器,我持刀戈,你不必顾我,我也不要管你。  
我走到院子里,用葫芦截的水瓢浇灌那棵葡萄树,它开著细小如同米粒般的花朵,一串串垂下来,青嫩的不敢碰它。阳光触摸著它每一条细长的藤条,每一只油绿的叶片,闪闪烁烁,颤动如情人间的吻,拨动的琴。仰望,是碧澄的天空,几朵被扯得支离破碎的云,这样的云,才是织女亲手织出的,为己心,为郎意,暮暮朝朝,南北西东,南北西东。  
柴门吱吱地响动,诗里头可未说这种颇有意境的“柴扉”会响,而且木屐踩在青苔上滑的要命。是瑞琛回来了,我抬头看他,他也在看我,丢下东西,快步走过来,将我扶起来,有些嗔怨,道:“你只别顾著贪玩儿,又害头晕。”  
我丢了水瓢,拂了拂身上的土,笑道:“瑞琛,你回来了!”  
自出来已经几个月了,起初的时候是各州府县郡张贴告示,后便撤了,转为暗访,这便有些棘手了,若是辗转各地,举止口音处处与人相异,反而招人耳目,倒不如偏安一处,机警行事,况且,我的身子恐怕也难四处奔波,承旅途风尘之苦。  

 日子清贫而有趣,何必一定要调素琴,阅金经。瑞琛也十分有意思,偶尔去淞山上打猎,獐子狍子串在一起,拿花二两银子打制的长矛挑着,摇摇晃晃地回来,嘴里叫着“无肉不成欢”,我笑他“尽淞山之美”,其实,应该是“无酒肉不成欢”,便怂恿他去打酒,并信誓旦旦道:“我,绝对不喝!”  
瑞琛便用红绦系一只金黄的大葫芦在腰间,去得青旗沽酒处卖酒,后来学乖了,便拿狍子之类换酒,终于成为江湖传奇志怪话本中的草莽英雄,我便学他,粗声粗气,道:“店家,打二斤好酒来。”瑞琛笑接道:“浑家等得急呢!”只顾着轻口薄舌,无法无天。  
野味的肉总是有些粗砺,若是烹的好了,味道却是一等一,酒是烈酒,入口辛辣,没什么回甘,只适用木碗来成,瑞琛从未挑过,这个,极好。  
秋天渐渐到了,邻家院里有一棵石榴树,结满了红彤彤裂嘴笑的果实,送来四个摆在案头,那是个瞎眼的老公公,瑞琛帮他补过漏屋,也赠过兽皮。那老公公还张开没牙的嘴笑道:“石榴,是多子多福。”瑞琛偷笑不止,我抬脚踢他,他就装死。  
幸福,或者其它可令人开怀的,总是来去匆匆,来时叫人欢欣鼓舞,去时却又惨淡收场,我幸运撞上它的头,却不能捉住它的尾,只好看它溜去,一人回到起初。  
傍晚时,瑞琛有些发烧,便叫他早点睡下,他笑道:“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我结实着呢。”我借着油灯看他的睡颜,听外面渐渐起来的雨声,这明明应是剪烛西窗的日子。  
我拿唇试了试他的额头,愈来愈烫,脸上泛着潮红,应该去请郎中看看,纵然我开了方子,怕也无处抓药。我披了瑞琛的大麾,便钻进漆黑的雨幕里,先向邻家问询了先生的住处,那老人道:“有个新来的,人虽年轻,听说医术不错,原来的老郎中过世了。”  
我谢过他,便深一脚浅一脚地摸索前行,把衣服打个尽湿,裹在腿上,迈不开步子,几次跌倒泥水里,狼狈不堪。四下仿佛沉到混沌里,雨声很大,却静得叫人发慌。我战栗着,前行着,吐着嘴里的土腥味儿,拿手背擦去眼前的雨水,何妨吟啸且徐行,王八蛋苏轼!  
好容易到了那郎中处,砸门进去,却冷得说不出话来,平日里伶牙俐齿的得意样儿真叫人恨得牙痒。那年轻郎中听我哆哆嗦嗦地说完,笑了笑,便披了蓑衣,挑了一只小巧的琉璃灯同我一齐出来。那灯十分透亮,把黑暗劈开一道缝,仿佛盘古撑开的一般。  
回到家里,瑞琛还在昏睡,那郎中脱了蓑衣,骨骼柔韧有致。我脱了那湿成一团的大麾,候在旁边看他诊脉,不过是寻常的寒症,有些突急。我只等他开药,那郎中送瑞琛一颗丸药服下,又自药箱中取了三包草药,拿细金绳束着。我问他不是本地人吧,口音不像,那郎中笑道:“居无定所,四处游荡而已!”我只一笑,谢过他,并道明日再将诊费送到府上,那郎中忙道不急,当然不急!  
我送他出去,将那药丢于地上,一颗丸药足已。轻轻坐在瑞琛一侧,拿手指抚了抚他的眉梢,才觉自己身上冰凉一片,连忙换了湿衣,慢慢钻到瑞琛怀里,他只是睡,似乎有些瘦了,脸色蜡黄,我拿手贴在他脸上,眉间,颧骨,我想大概不会忘了你的样子吧。  
我拔下簪子,在他无遮无掩的颈下比划,留下一道道白印,终于将簪子丢下,长叹了一口气,若是以后有什么,我只当你死了,死在今天的雨夜了,无牵无挂,可是,我终于又俯下身子,用嘴唇触摸着他,抱着他的头,像曾经好些次那样。  
当外面的雨声渐歇,我的眼泪却滴下来,流到瑞琛的脸上,唇间,也许能流到心里吧,我强自压抑着喉间的哽咽,把泪水吞到胃里,幸好,瑞琛,你没有醒来。  
夜渐渐离去,被明亮一点点吞噬,我下床穿好衣服,替瑞琛盖好被,他翻了个身,又睡过去,好像要醒了,我低头亲了亲他,终于推门出去了。  
院里,已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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