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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香鬓影-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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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霍仲亨回来的时候,正瞧见一屋子乱惶惶的情形,四下不见念卿,女仆却说沈小姐爬到阁楼找猫去了。 
  念卿半身悬在梯上,极力踮脚张望,口中喵喵的唤着。 
  “给我下来!”霍仲亨一声急斥,吓了念卿老大一跳,未及转身已被他紧紧拽住,凌空横抱了下来。念卿急急告诉他猫丢了,霍仲亨啼笑皆非,“劳师动众就为一只猫,你喜欢多少养多少,丢一只怕什么!” 
  “那怎能一样,这猫跟了我这么些日子,感情总是在的。” 念卿很是黯然,闷闷低头不再说话,任他怎么安慰也无济于事。除了它,世上再无一只猫咪曾陪伴她渡过那些孤寂日子。猫如此,人亦如此。纵有万般不是,也抹不掉相悦过的痕迹,真真假假总在心头。 
  霍仲亨着了急,“明天我给你找一只更好的!”更好,世间有无数更好,直至认定了你的那一个,便再没有更好……心念至此,念卿蓦然触动,深深蜷伏在霍仲亨怀中,再不愿离开。 
  方洛丽来过的事情,连同李繁琦的报信,念卿都原原本本说给霍仲亨听了。 
  “只怕不单李孟元心里有鬼,躲在他后头害怕的人更多。”霍仲亨神色冷峻,对北平虽是彻底绝望放弃,提及政客腐败终究还是愤怒。念卿本不愿在他面前过多提及薛晋铭,此时却忍不住追问,“你引荐薛晋铭给南方的事情怎样了?”霍仲亨看她一眼,漫不经心只说了四个字,“皆大欢喜。”念卿心头一宽,欣慰之色溢于言表。霍仲亨看在眼里,微微一笑道,“薛晋铭是聪明人,识得进退,你倒不必替他操心。” 
  南边正是用人的时候,薛晋铭才干见识均是不凡,去到南边自有一番作为。 
  “多一个盟友总好过多一个敌人。”念卿巧笑倩兮地瞧着霍仲亨,不失时机给他恰好的恭维,“也只有督军大人能有这番胸襟,肯替人铺路,化旧怨为新盟。” 
  霍仲亨瞪她一眼,“你也不错,人情卖得顺溜!” 
  在霍仲亨的干预下,薛晋铭最终只定了个玩忽职守的罪名,撤职了事。方继侥撤职之后,一并查实了多项罪名,却因病重入院,迟迟未能受审定案。 
  自薛晋铭出狱,念卿再未与他见面。 
  婚期一天天临近,琐事繁杂,诸般应酬往来更令念卿应接不暇。念乔不时也过来帮忙,隔了这一层生分,姐妹俩反而不再争吵,彼此客客气气说笑。经历一番变故,念乔似乎变了不少,究竟哪里变了,念卿却也说不上来。只是念乔畏惧霍仲亨,一如念卿并不喜欢提及程以哲,两个男人都好像隔在姐妹间的那根刺。   
  云谁之思(4)   
  清晨起了雾,云团里夹着些雨丝,潮乎乎阴沉沉的天色气令人倍感压抑。 
  念卿醒得极早,轻悄悄起床下楼,并未惊动霍仲亨。昨夜仲亨忙到凌晨,近天亮才睡,此时正是沉酣。侍从与司机备好车子候在门口,见管家撑了伞送念卿出来,忍不住暗自嘀咕,第一次见沈小姐这么早出门,还挑这么个凄风苦雨的天气。 
  车子开了许久,临近码头的时候沈小姐叫停下来,说要下车走走。侍从吓了一跳,探头见车外雨丝渐急,冷得人只想往衣服里缩。这样的天气走在外面,可不把个弱弱柔柔的沈小姐冻坏了么。但念卿坚持起来,是谁也拦不住的,最后侍从无奈,只得让司机开了车徐徐跟在她后面。前面已是码头,人群渐渐拥挤,都是一大早赶着乘船的人。见人群杂乱,侍从正要请沈小姐上车,一晃眼却不见了沈念卿的踪影,那黑衣窈窕的身影转瞬融入人丛,四下都是撑伞的人,密密将视线挡了,哪来还看得到人。 
  汽笛声震耳欲聋,轮船烟囱喷出股股浓烟,与海上雾霭一同涌动,将天空染上一层阴晦的灰。雨急浪翻的海面连绵起伏,往南看,看不到尽头。 
  南方,比这里更温暖晴朗的地方,听说连冬天也不会寒冷,终年有暖暖阳光照耀,女子爱穿薄绸衫裤,有蜜色肌肤与甜美笑容……那里,或许是适合他的地方。 
  行色匆匆的旅人携着行李箱笼从眼前鱼贯而过,与送别的亲朋在入闸铁栏外挥手道别,有人挥泪,有人不舍,更多人木然走过并不停留。熙熙攘攘的人群后面,裹一身黑呢大衣的女子沉默立于檐下一隅,低沿软帽缀着面网,遮去了容貌。从她跟前走过的人,却纷纷回头张望,猜测这谜一般绰约女子是谁家贵眷,又在此送别何人。 
  开往南方的轮船又鸣响第二遍汽笛。笛响三遍船就开了,入闸口的船员不住催促旅客搬运行李,排在后头的人开始焦急挤向前去。念卿低头看表,时间已差不多了,四少却仍未出现,莫非是临时改变主意,又不肯去南边了……站在这里可以清晰看见入闸口的方向,左右有挂牌遮挡,却不易被旁人瞧见。念卿渐渐有些焦虑,走出几步朝来路眺望,却不敢太露了行迹。一早得知薛晋铭南去的行期,彷徨再三还是决意来送他。仲亨虽不会计较,外头人言却是可畏……今日并非霍夫人送别前警备厅长薛晋铭,而是沈念卿送别薛四公子,仅仅是故人与故人的离别,无关是非与风月。 
  这是她的私事,无需惊动仲亨,无需侍从随行,更无需让四少知道她的到来。到今日尘埃落定,再相见也不过平添惆怅,他和她都不是没有决断的人。四少出狱已多日,念卿不曾探望,连礼数上的问候也没有过;薛晋铭倒送来一份得体的礼物,为霍督军与沈小姐的婚讯道贺,除此再无多言,也从此断了往来。 
  今日不会再有人来送他,扈从如云、一呼百应的薛四公子现在只剩孤零零一个,连方洛丽也不会来了。前天夜里方继侥肝病发作,凌晨病逝于医院。方夫人悲痛过度,卧床不起,料理丧事与照顾病母的责任,都落在方洛丽一人身上。 
  当天傍晚,程以臻带来一只信封交还念卿。里头原有念卿准备的一张洋行支票和一张去往南方的船票。退回来的信封里,船票还在,取去了支票,再没有别的话。 
  在为方继侥周旋一事上,方夫人倾尽家产向北平打点,多方请人出面说话。如今人去财尽,举步唯艰,方洛丽所需要的再不是爱情,而是钱和势,令她能活下去的钱和势。这恰恰是薛晋铭从前有,而现在无的——从前他有一切,惟独对她没有爱情,等到如今共历患难,爱情或许会来时,她已不需要爱情。 
  一曲散去,该走的人都走了,不能走的也只能背转身,各自风雨各自行。 
  至于她,昔日云漪,今日念卿,也只能站在这里,于无声处,于落幕后,静静看他离去。 
  如同初见时,他静静笑着,看她到来。   
  永以为好·上部终(1)   
  火苗腾起,点燃又一支烟,青色烟雾在眼前氤氲出奇异幻景,袅袅似谁人舞影。 
  “四少,船快开了。”老仆人一手提了皮箱,一手替薛晋铭撑着伞,忍不住低声催促。最后一批旅客也已登船,入闸口渐渐没有了人,船员都已回到船舷口,只等第三声汽笛响过,便可锁闸开船。大概四少已是最后一位未登船的乘客,老仆人再是不舍也只得催促他动身。 
  四少却只是慢慢地抽着烟,神色里略有倦意,也看不透他在想些什么。老仆人猜想,大概是在等什么人,可是又不像……四少已在这背静的转角处站了许久,只是抽烟和瞧着远处海面出神。若是等人,人家来了也找不着他。老仆人望着那落寞身影,见海风吹动他灰色大衣下摆,心里无端一阵难受,想来四少还是不舍得走罢。 
  “等您到南边安顿好了,就给个信,我还过来侍候您。”老仆人喃喃说得一句便哽咽了。薛晋铭转身看他一眼,从他手里接过了皮箱,拍了他肩头淡淡一笑,“好,你回去吧。”老仆人犹有不甘,又急急恳切道,“我好多年没回去,回老家也住不惯,您要是不嫌弃,我这把老骨头还能跟您几年。”薛晋铭笑着侧过脸,不让老仆看见他牵强笑容,再回头已恢复素日倜傥神色,轻慢里带笑,“又来罗嗦,这次回乡下好生享福,你这把老骨头也该歇着了。”老仆黯然无言以对,听得薛晋铭又问他回乡的钱够不够,忙不迭点头说够了够了。 
  “那就好,我走了。”薛晋铭一笑转身,说走便是走,没有半分拖沓留恋。外头急雨扑面,飒飒湿了他一肩,老仆人追上去递伞给他,执意要看船开了才肯走。薛晋铭突然就沉了脸色,淡淡将伞挡开,“我不喜欢有人看着走。” 
  老仆怔住,撑了伞立在原地,看他孑然一身走进风雨里去,一步步过了闸口,登上舷梯……那一袭灰色大衣的修削身影,裹了蒙蒙雨雾,就此行得远了。 
  远了,终于远了。想再瞧得清楚一些,却只是越来越远……念卿不愿眨眼,怕一眨眼就再看不见这身影。然而眼前一切终于模糊,一点泪,凝在睫间却不肯坠。 
  那远去背影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挺拔潇洒,不似走在凄风冷雨里,倒似走在衣香鬓影间。 
  这样的四少,来时去时一般从容,不需要任何人同情,怜悯反倒是对他的羞辱。 
  第三声汽笛响起,轮船徐徐离岸。 
  船身驶动的第一下颠簸,似剪刀咔嚓落下,终于剪断心底最后一丝幻念。 
  想见到又怕见到,明知那人不会出现,仍不免痴妄一场。 
  船舷边挤满了人,争先恐后向岸边送别的亲朋挥手。薛晋铭穿过其间,头也不回,再未向码头看上一眼。船离岸边,码头上送行的人也渐渐散了,送别的场面本就是一时的情切,再难舍的离别也一样会过去,转身又是新的笑脸。 
  薛晋铭到舱里搁了行李,出来见船已掉头,一时却未驶远,只等避让另一艘入港轮船驶过。而方才挤在舷边恋恋不舍的人们已忙着对舱室陈设挑剔评点,岸边送别的人早已散去。薛晋铭闲闲将手插在大衣兜里,倚了栏杆看海面起伏,看船徐徐掉头驶向南面。 
  人散了,船开了。 
  念卿缓步走到外头来,沐在淋漓雨里,默默看船驶远。 
  找得快要发疯的侍从终于远远瞧见她,忙不迭让司机按响喇叭,自己撑伞下车,疾步赶了上去。司机只怕沈小姐没看到,一个劲将喇叭按得惊天动地。 
  薛晋铭听见岸上隐隐的汽车喇叭声,不经意间回头看去—— 
  码头空旷,雾雨迷离,一抹淡淡人影遗世独立。 
  醒目的黑色轿车驶近她,有人撑伞上前,似在极力劝说什么。 
  她转身走到车前,却又回头,定定望向这里。 
  一只白色沙鸥,掠翅划过海面,鸥鸣呖呖。 
  “念卿。”薛晋铭张口,终于唤出这个名字,却只喃喃在唇齿间,几近无声。   
  永以为好·上部终(2)new   
  轮船破浪急驶,越行越远,将岸上景致渐渐抛在后头。眼前视野渐宽、渐远、渐淡……终于模糊了她的身影,模糊了雾雨缠绵,模糊了一天一地。 
  高跟鞋的声音一路从楼梯上传来,直到书房门口停下。 
  霍仲亨系着睡袍坐在沙发里,低头看报,手里稳稳端了薄胎青瓷茶盏,连眉毛也未抬一下。念卿倚着门框静静看他,也不知该说什么,鼻端却是越来越酸。看四少走,泪水并未落下,回来这一路,与那离去的人背道而驰,也未落泪。直待到了家,见了他,看他安稳地坐在壁炉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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