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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禺全集7-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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候,我便一手抱着伊同伊接吻,简直是饿了许久的人,恨不得一口吞了伊。
“伊挣扎地把头转过来,但是不像是真发气,只反复地机械一般,像平
常伊骂我一般:‘这个野兽,。。这个野兽。。这个野。。’
“这个字没有说完,我便把伊举起来。诚然,在某种情形下,一个人常
有一付可惊的力气。
“我蹒跚地走到床边,落在上边,我还抱着伊呢!。。啊,伊的床真有
趣,真温适。

“一小时后,蜡灼熄了,女房主起来再点一支。当伊走回来,拖到我身
旁的时候,伊那巨圆的大腿压在被单上。伊谄媚似的,满足似的,又像感激
似的吐出一种声音。。‘啊,这野兽!。。这野兽! 
。。”

(原载《国闻周报》第 
4卷第 
22期,1927年 
6月 
12日)


一九二八年


一个独身者的零零碎碎

(法莫泊桑著)

我的太太是个玲珑有趣的女人。平生我最怕没有结婚的女子,伊呢,当
然是个有丈夫的。我常想,待嫁的女人总有人尽可做伊的“亲人”的可能,
而另一面讲,真放在伊心上的没有一个,讨了这种女子做老婆真是受罪。老
实说,不管什么道德不道德,我不愿意结婚,我不愿一生讲恋爱,把它当作
自己的职业似的。我厌恶这一类话,这是我的缺点,我自己承认的。

一个单身汉最写意的事情莫若弄一位有丈夫的女人作自己的太太,伊会
替你收拾一处舒服,快适的家庭。虽然,在那个地方,从底下人起一直到伊
的丈夫,全要监守着你,预备破坏你,却里面的空气依然是舒畅的。什么快
活事会由那里紧紧地联拢一起情爱,友谊,甚至为父亲的情致,以及于那张
床,那吃饭的桌子,都紧紧打成一团。这还不说,里面又有种种移居的方便,
随时全可以搬家:夏天,就在乡下找一个工人的家庭租一间房子,住上几个
月;到了冬天呢,就搬到城里中等的人家住,就是你对自己还觉得不过意,
搬到贵族的人家住也未尝不可。

我还有一个缺点:我爱这些太太们的丈夫,不过我也承认,有些庸俗粗
野的汉子的确使我厌恶,因此,他们的夫人再标致些,我也不愿意招呼。反
之,若伊的丈夫是个玑玲而且漂亮的人物,不知怎样,我发狂似地同他们全
生起爱情。然而,我是谨慎的,宁可同太太决裂不肯同老爷翻脸,所以我的
朋友还不少。我常想:男人是比女人高超些,这话不是毫无根据:一个女人
会使性子,发脾气,同你吵吵闹闹,骂你,责备你,做出种种使你难过,却
是男子既做了丈夫,虽然有资格来和你噜噜。。。。地诉苦,但是他仍然待你,
把你当作一位天使降在他的家庭里面似的。

我的太太是个玲珑而有趣的女人,皮肤微黑,脑筋敏锐,事事打不定主
意,而又迷信,婆婆妈妈地像个和尚似的;但是,惟其这样,处处更显着娇
媚。伊还有一桩出人头地的本事,伊自己另有一种接吻法,别的女人决学不
到伊这步田地,这个地方不合适描写这些事,我不说了。啊!那样柔嫩的皮
肤啊!我一抚摸伊的手便感觉出无限的美快。啊!那一对眼睛。。伊的眼波
含蓄无限缠绵的怜爱,向你缓缓地贯注。我常是把头横放在伊的软膝上,我
们默默地停在一地,这时伊俯首来看我,露出一种女人共有的,晕默,昏乱,
猜不透的巧笑;我向上举目默视伊,伊眼波里淌出来的情流,恰如美酒,缓
缓地甜蜜蜜地流进我的心窝里。啊!蓝而发亮的眼睛凝视你,真是清亮像蓄
满一腔子爱情,蓝得如一场欣然的天空。

伊的丈夫是个衙门里的差官,每晚常出去。不用说,我们一齐的时间随
意多了。我常在伊家里消磨夜晚,斜躺在长平的沙发上;伊坐在我头前,一
只腿承放着我的头,那只腿放着伊心爱的猫儿,一个又黑又大,名叫“密司
梯”的猫儿。我们的手全在那猫粗壮的颈上抚摩着,互相在他细软如丝的皮
毛中轻轻摸弄,我党出那猫的肚皮在我腰上搓擦,不断地发出咪咪的叫声。
有时一只蹄掌抓着我的嘴唇,时而将五个利刃似的爪子放在我的眼皮上,爪
尖刺痛我的眼睛,我立即闭上我的眼皮。

我们不断地在外面寻快活,我们叫作“逃奔”,但是,认真他讲,这种
字眼不含一丝污秽的意味。不过是在外面旅馆吃一顿饭,或者用过饭以后,


走到下等酒店去散心,就像学生喝酒,尝尝新鲜味罢了。

我们走进最下等的买酒处,在那烟气沉沉的屋子的尽头坐下,在一张旧
木桌子旁,一些斜倾的旧椅上坐下。一种辣鼻子的烟气,夹着油煎鱼的气味,
填满一屋子;穿宽大长衣的工人喧哗地乱谈,喝白兰地。这时,侍者惊讶地
看着我们,把白兰地酒浸透的樱桃端进来。

伊微微震战着,一面感觉兴趣,一面觉得有些恐慌。伊把折成两层的黑
覆面纱,抬到鼻尖为止,心中藏满了故意犯罪的喜悦,一口一口地呷酒。每
一粒樱桃使伊觉得一桩罪过已经做就,每一口糙酒进了喉咙使伊感触闷在心
里的喜欢。

以后伊低声向我说:“我们走罢。”我们就离开这里,伊疾忙忙地走伊
细碎步儿,从那些酒客里走过,个个人全狠狠地看着伊。一直慌慌张张走到
街上,伊才深深叹出一口气,像从一个危险的地方逃出来似的。

有时伊打一个寒噤问我:“假若在那种地方,我被人家欺负了,你怎么
办呢?”我做出一种满不在意的神气同伊讲:“哼,保护你,打那家伙!”
啊,伊喜欢极了,把我的臂脯压得紧紧的;或者渺茫地希望着有一天伊被人
欺负,被人保护,瞧瞧就是这些下等人也为着伊同我争斗。

有一天晚上,我们在芒特酒店找一张桌子坐下,看见一位褴褛的老太太
拿着一束油渍了的纸牌走进门。瞧见一位女太太在这里,伊立刻走到我们这
里来,预备同我这伴儿占个吉凶。依玛没有一件不相信的事,伊自己又是欣
喜又是不安,把那位丑婆子让在伊身边坐。

这位暴筋突露的老妇人生着一张无牙的凹嘴,一团粗糙的黑肉在伊眼边
围绕着。伊在桌上排列黑污的纸牌,口里嘟嘟听不明白的语词。伊把牌整成
一堆,又拿起来,这才把牌慢慢排成行。这时依玛为着好奇,困闷地喘息着,
伊的脸发白,静听,只不住地急促呼吸。

神婆子说话了,预言一堆含糊的字眼:快乐和儿女,一位秀美的男子,
一次旅行,金钱,一套犯人穿的衣服,一位穿黑衣服的先生,一位朋友回了
家,一位成功,死亡。啊!死亡!谁死?什么时候死!怎么一回子事?这两
个字把我的小伴儿吓得悸住了。

“要谈详细,”这个老婆讲:“这付牌还不硬足,讲不成。你明天到我
那里再见我,我用咖啡粒点占给你看,再没有比那个千灵万应的。”

依玛回头对我做出愁郁的神气。

“明天我们去,可以吧?哦,还是听伊的话,我们去吧。这件事要是解
不开,我不知多么不好过。”

我不觉笑了。

“亲爱的,依你的意思。你要去,我一定陪你的。”

这老妇把伊的地址给我。

伊住在布萧街后一所第六层楼上,第二天,我们就访伊。

伊的房子是个小顶楼,有两张靠椅同一张床,除了这两种陈设外,这屋
子尽是些稀奇东西——墙上钉着一挂一挂的水草,还有些晒干的动物,瓶子
罐儿的装了些种种颜色的水液。在桌上坐着一个肥圆的黑猫,瞪着像玻璃似
的眼睛望着我们。

依玛刺激得发晕,伊立刻坐下说:

“啊,你看那只猫不同我们的密司梯一样么?”

于是伊告诉这老婆也有这样一只猫;啊,像极了,一丝不差。


“要是你爱着一个男人,”这老婆严肃他说:“你最好不要他。”

“为什么?”依玛又吓住了。

这老婆坐在伊身旁,很亲热地抚握伊的手。

“这是我一生的悲痛!”伊说。

我的伴儿心又热了,逼着这老婆讲给伊听,问伊,想出法子劝伊讲,伊
们全是迷信耳朵软的人,所以立刻成了好朋友。至终,这个占卜的女人决定
诉告这个原由。

“我爱这个猫,”她讲,“像我自己的兄弟一样。那时我还小又孤孤单
单的一个人自己做做针线,摩登——就是它——可以说是我唯一的所有物
了。它是一个同住的送给我的,像小孩子一样通灵性又老实。太太,它简直
崇拜我,拜神也不能像它对我那样子。一天到晚,它在我膝上打滚,咪咪地
叫。夜晚就睡在我枕头旁边,我觉得它的心在我身旁跳,我的确听得见的。

“唉!谁知我认识了一个布铺的学徒,唉!这个冤家,我们认识了三个
月,我一件事也没允许过他,但是您晓得,无论是谁,总有一面忍不住先开
口。我已经渐渐地爱上了他,这是免不了的,他实在好,又和气,又洒脱。
他说,日子要俭省地过,还是我们住在一起罢。我真熬不过他,我到底许他
一天晚上到我这里来看我。唷,我还是一个女孩子家,我并没打定主意叫他
同我住在一起。真的,那我不干的呢!不过那怕聚会一点钟,我也喜欢这个
意味。

“刚一来,他到是很文雅的。可是他絮絮叨叨说一大堆动人的话,我心
里觉得有点不舒服。这时他吻了我啊!马丹,情人的吻是别有一种风味。我
闭了眼睛,快活得像瘫了似的。突尔,我觉得他忽然跳起来,跟着死命地喊
了一声。唉!这种喊声我一生也忘不了!我开眼一看摩登已经抓着他的脸,
正在用爪子撕他的皮肤。马丹,他的血直往下流,皮就像撕开了的布搭下来,
马丹。

“我几次想把那猫拉下,但是全不成,它抓得更紧,不止地在他脸上抓。
它简直忘了形,连我都要咬。后来我可把它抓下来,那时天正是夏天,窗户
敞着,我一把将它从窗户掷出去。

“等着我替他洗脸,我瞧见他的眼珠抓了去,两只眼睛都瞎了!

“没有法子,他只可以到医院求治,过了一年,我的冤家,就难过死了。
当时,我要同他在一起,喂饭他吃,伺候他,但是他不干。自从这件事发生
后,他似乎恨上我了。

“至于摩登从楼上落下,摔断了脊骨,看门的拾起它的尸首。还是我把
它的皮洗好,收拾好,因为我觉得我的心还有点向着它。您想它做了这件事,
不是为了爱我吗;您说,是不是?”

老太婆说,沉默起来。伊用手轻轻地抚摸那死猫的皮,像活猫似的猫皮
在那铁丝做的骨格架上颤动着。

依玛的心跳着,方才预言的死亡,早已忘却了。一句话也没有说,伊给
了这老太婆五个佛郎!就走出门。

第二天,伊的丈夫回家。当然我等几天见伊。

后来我再去看伊,奇怪,我没有看见密司梯,我问他那猫儿上哪儿去了?

伊红晕了脸,告诉我:

“我不要它,我不喜欢它呢!”

我更觉得奇怪:


“不喜欢!咦,不喜欢!这是怎么一回事?”
伊长长地给我接了一吻,对着我的耳朵,低声说:
“亲爱的,我替你一双眼睛担心呢!”

 (原载《国闻周报》第。。 5卷第。。 7期,1928年2月26日)


改译剧本


一九二九年


太太!

 (独幕剧) 
Lee Dickson Leslic 
M·Hieks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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