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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浦旧事-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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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洼中踩下,一路泥水四溅。
    陈家湾
    一群顽童在打谷场上用稻草垛当堡垒,挥着木头刀枪扮官匪打仗,喊声震天。一个顶小的孩子怯生生的站在一边,紧张的看着两边对阵,看得入神处,不知不觉将指头放进嘴里咬着。好容易稍稍分出个胜负来,官兵这边的将军铁蛋将手一挥,示意暂时停战,坐下擦擦额头上的汗水,对着场边的小孩喊道:“青牛,你没刀又没剑,又那么胆小,我们哪个队也不要你,你别在这儿等着了。”
    那被唤作青牛的孩子,一听便着急了:“我的刀马上就做好,我也不胆小,冲锋肯定跑在头一个。”
    土匪那边的小豆子笑道:“得了吧,你的刀都快一个月了也没个影子。我们才不要你这拖后腿的。”
    两边又有孩子七嘴八舌的嘲笑他胆小,嘻嘻笑成一团。青牛扭头看完这边看那边,脸儿挣得通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强忍着不掉下来。铁蛋将手一挥,一群孩子立刻安静下来,齐刷刷的看着他发话,铁蛋瞧着青牛,笑嘻嘻的说:“青牛,你说你不胆小,那你今天做一件勇敢的事情给大伙瞧瞧,咱们就没话说了。”
    青牛点点头,满眼期待的看着他。铁蛋转脸跟他的副将狗剩低声商量毕了,招手叫过青牛来,笑道:“水渠东头的树上刚长了个马蜂窝,你空手去捉一只马蜂给我们看。大家都在后面眼睁睁的瞧着,如果做成了,当官兵还是当土匪,随便你挑。””
    一帮孩子嘻嘻哈哈的涌到水渠东头,青牛远远便瞧见树干上伏着一只小小的蜂巢。巢里几只扁肚子的马蜂翁翁细响,爬进爬出,叫人心里发虚。他手心里攥地全是汗,扭头问铁蛋:“我娘说见到马蜂就要躲地远远的,不能招惹它们,万一被蜇了会疼死的。”铁蛋将脸一沉道:“方才是谁不承认自己胆子小?你若不肯干,我们扭头就走,以后你再也不要提入伙的事情。”一堆顽童跟着七嘴八舌的起哄。
    青牛悄悄咽下一口唾沫,在心里思量了几回,入伙这件事情魔力实在太大,难以抗拒。可就这么过去抓吧,腿肚子簌簌的直打颤,他想了想,突然有了主意,挠头道:“我知道怎么办了,你们在这儿等着,我回家去拿了斗笠就来。”
    铁蛋摇头道:“刚刚说好空身用手抓,怎么又要拿斗笠扣去?也罢,看你年纪小,就饶你一回。不过你拿了斗笠来,即使抓到马蜂,也只能当土匪。你要是想当官兵,就还得在干一件事。”他扭头去跟小豆子说了一句话,两人都齐齐笑起来。
    青牛天天看他们打仗,总是官兵一方打赢的时候多,做梦都想当官兵,一听这话又有点踌躇,想了半天将牙一咬道:“多一件就多一件,我要当官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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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祖荫将马骑的很快,眼看前面就是陈家湾前的水渠了。渠里积着有近三尺深的水,清亮亮的往东流去。渠边小路甚窄,他将缰绳一带,放缓速度慢慢行走。才走了半里远,远远便看见一个小孩坐在渠边嚎啕大哭。那孩子小小身躯,哭得头一点一点地,伤心万分。他心下怜惜,忙将马放慢了,到了近前下马来,走到那孩子身边蹲下,温言问道:“小弟弟,你在这里哭什么?谁欺负你了?”
    那小孩抬起头来,两只眼珠子黑亮黑亮,眼睫毛也极长,眨一眨似蝴蝶翅膀扑闪,十分可怜,抽抽噎噎说:“我的斗笠掉到渠边,我不敢下去拿。回家我娘见我丢了斗笠,一定会打我的。”说毕又大哭起来。
    祖荫低头一看,果然斗笠落在渠边的斜坡上,小半个都落在水里了,此时随着水波轻轻摇动,眼看再过一会儿就要漂走了。他不知怎地,心下只觉得义不容辞,笑着道:“你替我牵着马,我下去帮你捡。”
    这水渠斜坡的坡度虽缓,到下面却滑溜溜的很不好走,他一手提着长衫下摆,一手小心翼翼撑着斜坡,半蹲着慢慢往下,好容易能够着那斗笠了,笑着扭头道:“你看,马上就能拿到了。”
    谁知岸上竟连半个人影也没有,只有一匹马孤零零的站着,低头去啃路边的小草。他立起身来一看,见那小孩顺着渠一道烟似的跑远了。他摇头暗笑:这孩子莫不是又去搬救兵?也未免太小看了他。将身稳住,一手便拿起那斗笠来。
    这斗笠一掀起,底下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嗡嗡叫着,几个黑影只往他脸上来。他心下知道不好,丢下斗笠忙忙转身便往岸上爬,可哪里能赛过有翅膀的东西飞得快?只觉得脸上、耳边火辣辣的已经着了十几下,有两个正巧刺在眼睛周围,立时痛得连眼睛都睁不开了。只听得岸上的马长嘶了一声,嗒嗒跑了。
    雪樱在柳柳的绣房里做了半天活,自觉得脖子酸痛,抬头看天上太阳,已经快移到西边山头,便把针线收拾了出门。门前便是水渠,水波清漾,一个白花花的斗笠浮在水面上,慢慢漂来。乡下人家,一针一线都是珍惜的,丢了斗笠还不知道要怎样心疼呢。她忙沿着台阶走下去,伸手够着那斗笠,湿淋淋的提起来。
    只见斗笠沿上歪歪扭扭的画着一间房子一个小人,十分熟悉。她忙将斗笠翻过来一看,果然系的带子用两种颜色的布条扭成的,一黑一蓝,可不就是她家的东西?正惊疑间,岸上却有嗒嗒的马蹄急响,只见一匹棕色的马沿着渠边小路跑过来,马后有一只蜂子穷追不舍。那马见到人,放慢速度直直朝她跑来,似在求救一般。
    她绕到马后挥起手中的斗笠,几下子便将那蜂赶走了。这匹马浑身上下一根杂色毛也没有,她心下喜欢,抚摸着马鬃微笑道:“好端端的怎么去招惹蜂子?那可是最厉害的葫芦蜂,尾巴有毒,要被蜇上可就惨了。”
    那马似有灵性,将头伸来在她身上蹭来蹭去,吁吁做声,将嘴来叼着她的袖子,摆头往回路上看,眼中依稀有乞怜之意。她笑道:“那边还有一匹马吗?你载我过去,咱们去救你的同伴。”
第二章 解铃还须解铃人
    陈家湾里第一个燃起晚炊烟的人往往是陈诚婶,也怨不得她,一家子上下连带长工十几口人,都指着她做饭,宅子里不许请佣人,上上下下全凭她一人忙活。她在绣房督着柳柳做会活计,估摸着做饭的时辰到了,走到院里抬头见那日头果然已经走完大半个中天,转身进厨房抱出一捆小青菜,蹲着摘菜。
    院门吱呀一响,徐徐开了,却又没人进来。陈诚婶以为是村里顽童在闹着玩,站起来笑道:“又是那个猴崽子把门推开了?下次被我抓到,仔细揭你们的皮。”门外有马打响鼻的声音,她心下诧异,走到门边一看,大吃一惊。
    只见雪樱满脸焦虑,牵着一匹马站在门外。见她出来,大大松口气道:“婶子,这人在水渠边被葫芦蜂蜇的厉害,瞧着情形真是不好。刚才他还能说话的时候,叫我送到湾里管家这儿来。我方才已经将他脸上显眼处的蜂刺拔下来,也拿蒲公英汁子抹了,只是看着不怎么管用。”
    陈诚婶见那人上身都伏到马脖子上,有气无力,那马又极是神骏,不是寻常人家的东西,不敢怠慢:“既是来找你陈叔的,先将他扶下马来再说。”
    两人合力,将这人从马上扶下来,他浑身软绵绵的已是站不住了,脚一落地便往地上倒去。
    雪樱见状,只得一把扶住他。他比她高出一头,将一个身子都靠过来,十分沉重。雪樱是未出嫁的姑娘,此刻与一个大男人贴身站着,脸羞得通红,却不敢撒手,额上汗水密密浸出。
    陈诚婶忽然惊叫一声:“好少爷,你怎么青天白日突然到湾里来了?”虽然这人被蜇得整张脸肿起来,眼睛紧紧闭着,脸的大轮廓却仍依稀可辨。陈诚婶急得声音都嘶哑了,朝屋里大喊:“柳柳,快去田里叫你爹并所有长工回来,再差一个人去请大夫,少爷被蜂蜇昏了。”
    一会功夫,院子里便多出十几个人来。陈管家从田里匆匆跑回,见祖荫已经昏迷不醒,急得团团乱转,搓着手反反复复的念叨:“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好?”十几个长工站在院里面面相觑,他们糊里糊涂的被叫回来,却插不上手去,也不敢乱跑。阿柱历来是个爱马的,见院里多出一匹棕色马,肚子上溅着都是泥浆,实在可惜,便悄悄将马牵到渠里洗刷。
    雪樱瞧着屋里院里都是人忙乱,也无人管顾她,不如回家去罢。家去的路原是走惯的,却不知怎地脚下发飘。原来刚刚那人竟是陈家少爷……以前跟柳柳一起绣花时,柳柳言语间把陈家少爷夸得那样好:邻村给二郎神起神身时,泥匠塑了半月,庙祝总不满意,结果十六岁的祖荫跟着父亲到陈家湾来,被泥匠看到,大喜之下就照着他的大模样起了神身,这差事才成了。后来此事被祖荫父亲知道,将泥匠叫来一顿好骂,若不是神像已经开过光,庙里香火又盛,灵验得远近闻名,定要泥匠将神像拆了不可。
    雪樱想着柳柳说起陈家少爷时眉飞色舞的表情,再想到刚才渠边那人被蜇得满头包的模样,忍不住便扑嗤笑出声——他的脸肿得像发起来的馒头,哪能有二郎神的神韵?
    走到自家院外,隔着柴扉便瞧见青牛小小的身影坐在院中,手里不知道拿着什么东西玩呢,头也不抬。雪樱故意将脚步放重,上前一看大惊失色,绷着脸问:“青牛,柴刀也是你该玩的东西吗?还不快放下,小心一会把手削了。”
    青牛抬起头来,喜笑颜开:“姐姐,我当官兵啦!爹爹答应给我做刀,都快一个月了也不动手,我自己做好刀,就能上阵杀土匪了。”
    雪樱知道他这几个月心心念念就牵挂着当官兵去,却因为年龄小,只有在旁边看的份儿,一听也十分高兴,笑道:“咱家青牛可真了不起!今天怎么当上的啊?”
    青牛嘘了一声,招手让她蹲下,趴在她耳边笑眯眯说:“爹娘还没回来,我就告诉你一个人,你可别一会告诉娘去。”
    雪樱微笑着点点头:“你说给我听,让我也替你高兴高兴。”
    青牛绘声绘色将整个过程说与姐姐听:“铁蛋哥哥见我用斗笠将蜂巢整个儿扣住了,就要我再去大路上抓个土匪,才配当官兵。铁蛋哥哥说,只要被抓的土匪个头比我大,摔倒在地上就算成了。我想到用马蜂智擒土匪的法子,就问他,跳到水渠里算不算?铁蛋哥哥说,要是逼土匪跳到水渠里,就算我立战功一次。”
    他说到精彩处手舞足蹈,拿着杨木叉子在院子里呼呼舞动,大笑道:“我把斗笠放在水渠边,坐在渠边哭起来,一会儿就哄个骑马的过来了,他见我哭得伤心,帮我拿斗笠,那斗笠一掀起就是马蜂窝,他必定要跳到渠里躲马蜂。姐姐,我才刚当上官兵,铁蛋哥哥就要记我一次战功了。”
    雪樱越听越觉得心惊,问道:“他若没跳到水里去,被马蜂蜇了怎么办?”
    青牛摇头道:“谁会那么傻,见到马蜂还跑?我特特的把斗笠放在渠边,只要他跳到水里去,蜂子怕水,又蜇不到他,一会儿就飞走了。他再傻些,手里还有斗笠呢,挥一挥就能把蜂赶走。除非是傻瓜,怎么可能真被蜇了?”青牛说着说着,见雪樱眼睛发直,脸上呆愣愣的神气,奇道:“姐姐,你脸色好奇怪。对了,我放在渠边的斗笠怎么在你手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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