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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百年华人诗歌选集-第8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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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世界我最痛恨的东西,肉眼看见的
首先是:自由人的监狱。而战场更为可怕。
它可以为任何一个地方冠名 像门外的
雏菊花园可能就是,而我的破书桌,
可能就是野战医院的手术台,人道主义
阿赫玛托娃在高声哭泣。为了隔湖
相望的奥西普灰烬,我投宿(投诉)
绝望的旅社——我写下每一句诗,仿佛
回忆古老的岁月——也就是现在。
感谢徐江将我和灰的名字列在一起。
欧罗巴旅馆,我正住的哈尔滨也有一个
住过逃亡者萧红,大洪水到来之际。她
望着道外矮楼的平顶。我其实只想说:
不管我是谁,核心都是冰雪覆盖的眼泪。





夏夜十四行


忧伤的小提琴曲;浮动着夏夜
一只高脚杯;一枚彤红的眼睛
一位痴情的女人;熬夜
乃至沉默;为圣安济洛;为游艇

你的城区;你阴郁而疯狂的酒液
为什么不啜尽
我一生都由你、你的同类组成;犹如
大地来自于旷野的乔木

感受过风;然后走进秋天;地铁车站的
爱情;这画布上的苹果会更加鲜艳
从玉泉路到积水潭;通向天国的路

就这样相爱。星光。圣安济洛。河流。
舞蹈的幻影。祈祷的墙壁;写满你的心愿
沉默着;别让任何人听见





奥秘十四行


我和你们没有关系;因为你们不是大树
在它的旅馆居住过雷霆;一个火红色胡须的老人
镀铬餐具已经剥蚀
豪华的皮椅在草丛中;蚂蚁揪着它的面皮

我只是一张破碎的面孔上面的一个破碎的洞穴
我黑暗的内部横栏也只住着一部受伤的书籍
接受抚爱;长别离;十字军远征异域的词语
没有光荣;没有忍辱负重;没有洗刷繁复的最小的雨

作为一篇散文的生命是多么幸福;如果它来自
一株隔世的青草;隔壁是一架旧式的管风琴
一位衣饰严谨的神学院女生;墨色的长衣
忧伤的鸽群在她胸腔的教堂尖顶栖息

我是最简洁的段落;复句;一个巨大的心脏
几枚鲜润的花瓣殉葬于永远焚毁的逝水





母亲十四行


远离母亲;我们当真以为我们远离母亲?
后园的荒草多么深邃;仙子的恩宠远若星辰
当暮色环合;回家的路湮没于巨大的暗影
我们哭了;我们当真以为我们有一位母亲?

她活在某处;膝下有两个和我们长相酷似的子女
他们将爱享受;而我们在暗中
嫉妒我们这些被代替的孩子
我们当真以为我们在嫉妒那些不存在的幻影?

她聆听我们的哭诉;她的泪珠超过
这个世界的高度
我们虚幻的母亲伸出温柔的虚幻的手

默默地领取吧
这默默之中究竟有多少人所不知的事物?
艰辛、冷酷、危险、屈辱

1990 



我的邻居火车站

白天,她看我是个 
可怜的聋子,她 
惊天动地的大嗓门儿 
只不过是市场街上 
一件花里胡哨的小摆设 
   
而午夜,仿佛被 
仁慈的“有关部门” 
命名为助残时刻 
她把睡衣当作翅膀 
在霓虹灯的助威下炫耀 
她随时脱离生活的本事 

她过分宽容使她成了 
社会各阶层的标本室 
我的嘲笑她认为只是 
一个实习医生的浅薄 
而我像个老师傅似的 
脸上一副讳莫如深的表情 
     
     
1998,5,18,午夜 





在晚宴上的自我介绍 

我?不是日本人。中国人。 
英语说不好。干一杯。 
写诗,狭隘的国家主义。 
我保守,在巴士站不敢与 
女友接吻,而在秘室中 
我的花样比法国人多。 

个头矮小,限制了目光 
对远大事物的算计,而那些 
比微生物略大的,我也缺乏 
耐心。不要把我的麻木 
解释为沉静。不要把我的 
没词儿解释为东方的羞涩。 

其实非常肤浅,与杯中 
液体的高度相仿。其实 
非常随便。。。哦,不,非常 
严谨地遵循“随便之主” 
的教化:土里出生, 
海里长大。 


1998,4,16,午夜12:30 





漫长与不可以的狂欢节


1。

一整天在酣睡,朱丽。
他能想象慵懒的样子:
刚吃饱的波斯猫,眼睛闪着
碧色,而且是“长弘化碧”的
碧。但他宁愿她细长的身体
模拟柔媚的瓷瓶,或者干脆就是
莫迪利阿尼笔下《坐着的玛格丽达》
纤细的玛格丽达,肯定已是
法兰西乡下一堆精美的灰烬。

2.

在朱丽的记忆里,香炉的铜壁
保留着微弱的体温,透过淡青的
纱窗,她可以看见蝴蝶风筝飞行
在远郊晴和的天空中。边角发皱的
书卷则斜倚一汪墨海。她轻启朱唇
泄露哀怨的气味。不是睡眠
让她这样,而是更广大的东西。
究竟多大?她也不知道标准答案。
但一场姻缘,模糊而柔和,早已确定。

3.

檐角的蒜头灯轻曳,仿佛
一只精巧的素手拽着它的胡须。
他看见枇杷树下一枚炭黑的棋子
正在镇压一粒米白的砂子。
“不合适。”朱丽站在回廊里
微蹙的眉山,使她看上去仿佛安静的
妹妹.若是在一个月夜,她将看见
满庭清辉。而现在她只看见半勾新月
在历史中,像一个括弧,一句寒冷的内心独白。

4.

看官掩嘴胡卢而笑,小石头却不
竹桥下的暗影也不。它亲眼看见
一个清醒人脑浆的颜色。他的六弦琴
在朱丽的回忆里是一只六翼蝴蝶
专嗅芬芳的庭树,对她却置若罔闻。
他的驿舍,朱丽把它想成远在天边的
一个国度。抵达那里,要经三千弱水
五百里葱岭,都是不折不扣的障碍。
抵达了。她能否目睹〃曲终人不散〃的妙境?

5.

日光炽烈,朱丽,或者那只猫
头皮吱吱冒油,仿佛无形的
烙铁勤勉地工作,所以这个夏天
被称作“残酷之夏”,刽子手在唱婉约之曲
使看官轻易省略他们扭曲的黑面目。
那只是众所周知的一面,另一面
他锁于匣中,如果他正处于“灵魂的
胚芽”时期。“和繁殖有关”,他选择
顾左右而言它的方式,“左右都是灾难之星。”

6.

内城充斥釉白的火焰。被灼烧者
成了有记忆的人,他们渐渐丧失
对现实的兴趣,身体则演化成树木。
当朱丽看到庭院里的槐树,便编出
这奇异的新闻。“真是真的,”他强调
仿佛他曾是那些树木中的一员。朱丽
闭目垂首:他是悲伤的旅行者,从他
饕餮的吃相就可看出。而她却忘记一个
朴素的常识:女愁哭,男愁唱,猪愁吃。

7.

水波湮没柔软的头发,金鱼
首尾相接成一条灿烂的圆环。
面颊上那两滴水珠
它们掉落时拖带下来的痕迹
是朱丽看见的最后的东西。
她从院子走出来:夜凉如水
一辆暗青色的骡车穿过碧绿的麦田。
在梦中的笔记里,朱丽深情如许:
“尘世,我也将从你的怀抱中滚蛋。”

8.

他装模作样念书,从早晨到午夜
在玻璃动物园里。他蠢就蠢在把
“众所周知”当作“独家发现”:玻璃
就是空气,影射他所在的辽阔的都城
他自己也被影射,准确的动词是:“恶攻”。
他颠三倒四于修辞的游戏,这点倒像个女人。
一只不请自来的蚊子对他的肤色予以高度
评价:这样的打印纸,不留痕迹没意思。
他附和:蚊蚋无知写红诗(写即泻;诗即矢)。

9.

“这些绮丽变幻的闺阁风云
不过是一盆即将被历史倾覆的
洗脚水”。他喜欢文雅的辞句
喜欢在伪君子的嘴上吐一口浓痰
而他本人却不遗余力地变成
神经质的胖子,紧紧搂住正在变酸的
黄昏。每一个勾栏瓦肆的黎明
“滑雪运动员朱丽正巧妙地绕过一个个
惊险的旗隘,决定性因素:她灵活的胯骨。”

10.

他假装他是无知的养子
无知而无畏。但他却怕冰激淋式
的三色革命,红蓝白,怕它胜过
怕朱丽的大肚子。在自由的夏天
欲望的任何一个派驻机构都有可能
独立。哦,地狱之门四季常开,而以
夏季最美.巴洛克式门环,葡萄藤蔓
玫瑰花瓣,小爱神颇富价值的鲨鱼翅
忽扇忽扇,飞临朱丽还是杨美的窗前?

11.

他研究“连续性”,颇像一次
橘子水的爱情之后一次香蕉水的爱情。
如此命名的依据:爱情是水,随物赋形。
这意味:爱情什么都是,即什么都不是。
多完全的幻影,朱丽沉浸在
残忍的旅行之中,大段大段贴心的台词
是她的意思,却不是她的句式。
“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到站了!”天未亮,他的嗓子就突然变细。

12.

他苦思冥想一种句子
既奇形怪状,又能一针见血。
“遗忘症的春风袭来,暖洋洋罗喂”
“拯救计划变成优雅的玩笑罗喂”
欢笑声仿佛发自地底,沉闷而有力。
她犹豫一下,请毛笔吃饱墨汁。
“理性始终被关在电冰箱里
当她把它小心翼翼地保释,她看见
它从各个角度分裂了它的身体。”

13.

挥霍时光,他撰写云蒸霞蔚的
垃圾,比平时所谓的“贱业”
更被人看不起。在海上,在暗中
他们相信:谁也看不见我们。
这不等于刽子手找不到躲藏的秘密。
细长的黑烟已在一株梨树下
布下机会,他们硬着头皮恭候永生的机会
他故作镇静:“我们愿意和你们共享
这顿盛宴。”朱丽心知什么是鬼话连篇。

1997。7。17。28



        
 

 森子诗选

在雨中打电话 读一篇朋友写的小说 明媚的城区 面对群山而朗诵 夜宿山中 在昭平台水库观浪 乡间公路 



在雨中打电话  

你在雨中打电话,打给阳光灿烂的日子,
一晃四年过去,这个电话还是没有人接。
盲音,始终是盲音,说明电话线里也在
下雨,或是号码拨错了,打到了别的区,
偶尔也真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原来打个
本市电话,却接通了国外,电信局将账
单传来,一笔不菲的数字。你感到好冤
枉,就像打电话给天堂,结果接通了地
狱。这事没什么可商量的,是计算机系
统出了故障,电信局应当承担责任,并
赔偿用户的精神损失费。

你在雨中打电话,声音也被淋湿了,你
说:“你好”,声音听起来像“洗澡”,
确实你是在雨中洗澡,这个澡一洗就是
四年,你还站在洗盆里喋喋不休。你往
这个盲音区里拨电话,号码是不会错的,
那个接电话的人也许是用手语与你交谈,
说他眼前是明媚的春天。你用耳朵看见
说话人的口型,像樱桃又甜又红,樱桃
的后面是一排水闸,春潮滚滚从冬天的
喉咙里发出低沉的雷声。

你在雨中打电话,四年用同一姿式,同
一种腔调拨给盲音区。你知道他不在家,
出差或远游去了,可你却不能不拨这个
号码,除了这个号码已没什么可拨了。
你想他也许会突然飞回来,用羽毛掸掉
话筒上的尘土,然后叽里呱啦跟你说一
通时髦的话,并说明他没接这个电话的
理由,那一定是发生了天大的事情,你
不由得佩服他的口才,仿佛你是盲音
区,他在阳光普照的日子里给你打电话。
你感到电话线在某个交换处搞扭了,也
许是串线了,男声变成了女声,娇滴滴
地约你到S街去泡吧。

你在雨中打电话,还是打给盲音区,这
四年中你离婚,带着10岁的儿子无依无
靠。工作你也辞了,没有什么比拨通电
话更重要。也许你只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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