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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血-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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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连军妓小山智丽也疯了似地啃了一块很大的肉团。

前园真圣一开始拒绝吃同伴的肉,士兵们分食那些肉时,他佯装不见,背过脸去,冲着丛林闭上了眼睛。当士兵们把在火上烤熟的肉摆在他面前时,他脸色苍白,浑身发颤,眼角里流下两行泪水。

终于,他向前面伸出了手,颤颤地抓过那肉,一头扑在地上。他大口地吞食着,这个过程,他一直闭着眼睛。

当他再一次睁开眼睛时,士兵们惊奇地发现,他们的少佐已经不是以前的少佐了。在前园真圣的眼里,以前的那些士兵,也已不再是以前的模样了。他们共同的目光里,流泻着一种可怕的凶光。

自从和日本人狭路相逢,又患难与共地走上了同路,童班副感受到了压在自己肩上的担子更重了。鲜活的女人一个个在他眼前死去,朱红、马华、王丽的音容时时地浮现在他的眼前,她们的一切仍在他心里活着,仿佛她们仍和他们行走在这片丛林里。可每当童班副从这种幻觉中清醒过来,看到眼前的沈雅、李黎时,他的心如同被刀戳了似的难受,嫂子的影子又浮现在他的眼前。

每天晚上宿营时,他总要千方百计地为沈雅和李黎搭一顶帐篷,哪怕是几片硕大的树叶也好,他觉得自己愈来愈无法离开她们。每天晚上他都睡在帐篷的出口处,看着她们入睡。这样做,是应小巧的沈雅提出来的。同伴们一个个死去了,死神从来也没有离他们远去,他们清楚,说不定什么时候,死神就会突然降临到自己的头上。

在沈雅和李黎的心中,丛林里已经没有男人和女人之分了,她们需要的是相互照顾,是一种精神上的支撑,经过这么多天的接触,她们觉得童班副就是照耀在她们头顶上的太阳。一旦她们失去这个太阳,便会失去了属于她们的所有日子。

有几次,童班副已和她们挤在了一起。童班副还是第一次这么近地和女人睡在一起,他无法入睡,借着朦胧的光亮,他久久地凝望着她们的睡态。此时,她们是那么的安详,那么的美丽,他试着向她们伸出了手,他终于摸到了她们披散在草丛中的头发,接着他又摸到了她们的手。他的身体开始颤栗了,仿佛有一股巨大的电流击中了他,他浑身发热,最后发烫,最后他就握住了沈雅的手。那是一只多么小巧的手啊,此刻,那只小手一动不动温情地躺在他那双大手里,他的手开始潮潮的有汗渗出。

不知什么时候,他睡着了,很快又醒了,醒来之后,他发现沈雅的头枕在他的胳膊上,头发披在他的脸上,他嗅到了女人的气息,这是和嫂子身上同样的气味。他又一次想到了嫂子,泪水汹涌流出。他把手向自己收了收,沈雅几乎就偎在他的怀里了,一股巨大的柔情,石破天惊地在心头流过,接着他前所未有地平静下来,渐渐睡去了。天亮的时候,他们都醒了,沈雅仍在他的怀里躺着,她的头发上沾着几片草叶,她柔柔地冲他笑了笑,一点也没有难为情的意思。此时,他觉得怀里的沈雅变成了一只小猫,温顺而又亲切的小猫。一种博大的东西慢慢地在他心里生长着,最后竟长得天高地远。

日本人的营地,一天天在向他们的营地靠近,由先前双方的紧张局面,一点点地变得平安无事起来,往往他们走,日本人也走,他们宿营,日本人也宿营,营地就在他们的附近。日本营地的夜晚并不平静,小山智丽每天晚上都在慰劳千辛万劳的士兵。每一次,军妓小山智丽都充满了激情,她的呼叫像电波一样慢慢地在林中传开,搅扰得他们无法平静地入睡。

那一天,他们又一次宿营了,他刚为沈雅和李黎,同时也为自己用几片芭蕉叶搭起了简单的帐篷,王老赖便来了,王老赖把青天白日旗插在地上,便猫着腰找到了童班副。他把童班副拉到一棵树后,从怀里掏出一颗野果子,送给童班副。童班副不知王老赖要干什么,没有伸手接那颗野果子。

王老赖就可怜巴巴地说:“童老兵我求你件事。”

童班副看着王老赖,以前他就认识王老赖,王老赖因当过胡子,名声不好,所以,他很少和他来往。

王老赖就咽了咽口水说:“童老兵匀给我一个吧,就一个晚上。”说完看了看正准备睡觉的沈雅和李黎。

童班副便什么都明白了,他觉得自己受了莫大的羞辱,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

王老赖以为童班副动心了,便死乞白赖地又说:“明天我保证给你两个野果子,你知道,自从我不当胡子那天起,就再也没碰过女人。”

王老赖发现童班副的一张脸在抽搐着,于是,他又很快地说下去:“咱们今天还有口气,明天说不准就会死哩,你就匀一个给我吧,我死了,也忘不了你童老兵。”

王老赖说完“噗通”一声就跪下了。

童班副终于挥起手,耳光“啪啪”地抽在王老赖的脸上。

王老赖没料到童班副会刮他的耳光,连忙从地上爬起来,一边捂着脸,一边说:“你这是干啥,这是干啥……”便慌慌地跑了。

童班副冲王老赖的背影恨恨地吐了一口,恶狠狠地说:“滚,你这个畜生。”

童班副在黑暗中站了好久,他回到自己搭建的那个帐篷里时,发现沈雅和李黎没有睡,她们在黑暗中正眼巴巴地望着他,显然,刚才王老赖说的话,她们都听见了。两人刚哭了一气,为自己也为别人。

童班副仍气哼哼地说:“畜生,他妈的畜生!”这回童班副没有像以往那样躺在帐篷里,而是躺在了帐篷门口,他把怀里的枪抱紧了。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沈雅向他伸出了手,她的手先是摸在他的脸上,后来又摸到了他握枪的手,她的手便不动了。她靠过来,附在他的耳边低低地说:“你真是个好人。”

童班副听了这话,憋了许久的泪水,终于流了出来。半晌,童班副哑着声音说:“咱们一定能走出去。”

他用力握了一次怀里的枪,沈雅的手也用了些力气。他感受到了沈雅握他手的力气。于是,他就反把她的手握了。

世界便静了下来。

不一会儿,日本兵营地方向又传来军妓小山智丽的呼叫声。女人肉麻的叫声在这万籁俱静的晚上,听起来是那么真切。

接着一种压抑的哭声也传了过来,那是个男人的哭声。呜呜的,伴着军妓小山智丽的呼叫。

童班副听出来了,那是王老赖的哭声。

不知什么时候,军妓小山智丽叫春似的声音停歇了。王老赖的声音也停了下来。

世界顿时变得极静,仿佛死去了。丛林里黑黑的一片,一切都浑沌着。

王老赖觉得自己真的不是个人了,他开始恨这该死的战争,该死的丛林了。要是没有它们,自己怎么会变成人不人鬼不鬼呢?他以前当胡子时,的确做过一些伤天害理的事,抢过大户的粮食和银元,也奸过贫寒交迫的女人,可那时是身不由己。后来,被东北军招安了,他才活得像个人样了,是高吉龙带人收编了他们,他从内心里感激高吉龙,也感激东北军。

王老赖一进入丛林,便看到了死亡。他想自己早晚有一天也会死去的,他身边的人一个又一个地躺下了,再也起不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深深地笼罩了他。他知道,说不定什么时候自己也会突然倒下去,再也站不起来了,于是,整个世界再也不会和他有丝毫的关系了。过去的,未来的,一切都将离他远去。他只是做了一场梦,不怎么美好的梦。他扛着那面青天白日旗恍恍惚惚地走在梦样的丛林里,一切都那么不真实,一切都那么不可信。有一刻,他觉得人活着是场梦,死了却是走向一种永恒。这么想完,他又觉得,死并不那么可怕了。

其实,他早就注意了走在队尾的那几个女兵,她们由童班副照顾着,那是几个走散的女兵,不是他们这个营的。他清楚地记得,原来是五个女兵,丛林已经把她们折磨得不成样子了,然而她们毕竟是女人,这一点在吸引着王老赖对她们的注意。后来,那五个女兵只剩下两名了,他还注意到,童班副和她们住在一起。有几次,他曾偷偷地爬到他们居住的帐篷外,他想听一听,童班副和两个女人在做些什么,结果他什么也没有听到。他真希望自己能听出些内容来,他就那么趴在地上,在失望中睡着了。天一亮,他又慌忙逃掉了。

日本人和他们同行之后,他刚开始有过恐惧,可接下来一切又都平安无事了。寂静的夜晚,不时地传来日本女人的呼叫声,他知道,那是日本军妓正在和一群绝望的士兵做爱。军妓的呼叫声,唤醒了他沉睡的意识,于是他想到了女人。在他的记忆里,女人是多么的美好啊,他从没爱过女人,也没有得到任何女人的爱。但他却占有过女人,那是他当胡子的时候。刚开始女人不依,哭哭喊喊的,后来在他们的恫吓中也就依了,整个过程,女人是绝望的、仇恨的。但他仍体会出了那份美好。

是日本军妓夸张的呼叫声唤醒了他,接着他又想到了死亡,要是死亡前再占有一次女人该有多好啊!于是,他去求了童老兵,但童班副的耳光使他清醒了过来。他觉得自己真的不是个人了,他刚开始是蹲在一棵树后“呜呜”地哭,后来他站起来,背靠着树,一边抽自己的耳光一边哭,后来,他连抽打自己的力气也没了,他就那么坐在地上睡着了。

天亮之后,他们又上路了。所有的人对这种生活都麻木了,只要活着,还有一口气,他们就要无休止地走下去,丛林似乎永远没有尽头,他们走下去的日子也没有尽头,他们只是机械地往前走。天亮了,又黑了,黑黑亮亮显示着世界的存在。他们麻木地走,标明自己还活着。在这样一方世界中,他们似乎没有了思维,没有了欲念,只是机械地走,还是走。

王老赖又一次惯性地扛起了青天白日旗,向前跌跌撞撞地走去,眼前的一切似乎已经不存在了,剩下的只是迈开双腿往前走。路旁树丛中有几颗鲜红的果子,他看到了,但没有扑过去。他知道,吃了那些果子,身上会有些力气,有了力气就能活下去,活着和死又有什么两样么?王老赖这么问着自己,结果,他没有扑向那几颗果子,而是盲人似地向前走去。肩上仍扛着那面青天白日旗。

沈雅和李黎昨晚也曾哭过了,她们搂抱在一起,为了她们同是女人,也为了她们相同的命运。她们只想活下去,为了自己,也为别人。

李黎的丈夫是名副团长,她是师部的一名译电员。以前她不知道打仗和死人是怎么一回事,死人和打仗她只在电文里接触过。“××日,我军攻占××阵地。”“××日我军放弃××山头。”“××团歼敌××名。”“××营伤亡××名。”以前,她对战争的理解也就是这些。

后来,她随丈夫一同来到了缅甸,起初的日子,她仍不懂什么是打仗,只是居无定所地整日行军,也听到枪炮声,日本人的枪炮声,离得很遥远也很朦胧。直到远征军大溃退,逃进了丛林,她和师部的人走散了,后来又有几个女兵相聚在一起,再后来她们就遇上了东北营。她们不管部队往西还是往北,她们只能跟着。李黎无时无刻地都在思念着自己的丈夫,她不知道丈夫是死是活,部队溃退时,她曾接收过丈夫那个团发给师部的一个电文:“我团已向西转移,进入丛林,请指示。”

师部当时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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