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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特精选集-第9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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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我没有权力!你给我解释解释,我有什么权力!我是一个普通公民……    
         
    ——并非随便哪一个公民都可以主持,比如说,罗素法庭……    
         
    ——这又怎么能是一种权力呢?有一天有几个人来找我,对我说:“应该组织一个关于越南的法庭,你愿意参加吗?”我说行。“你同意当主席吗?”“如果你们认为这有用,那我同意。”这就是事情的经过。这以后,我在瑞典,然后在丹麦参加法庭的工作的时候,人家就管我叫主席。但是我并不比在场的随便哪一位代表有更多的权力。    
         
    ——对于美国政府来说,即便它没有在罗素法庭面前发抖,这个法庭还是代表一种它不能完全忽视的力量。你和法庭其他成员在道义上的威望使你们的指控具有分量,从而这个法庭可以对世界舆论产生影响。    
         
    ——这正是我们的愿望。但是根据我与美国人的接触来判断,我的印象是美国政府根本不理睬罗素法庭。至于世界舆论,我不太知道这是什么东西……我们希望法庭的结论将被各国人民接过去,希望它们不仅是某一些人根据纽伦堡法庭确立的国际法制而做出的结论,而这一点,人们不能说它已经实现了。所以,你看,我不知道我在这件事情里有什么权力……    
         
    ——实际上,你不容易估量你自己的名望有多大……    
         
    ——我不知道。现在我不太清楚我说的话是否还有效力,或者占据当前知识界的其他文学和哲学思潮是否把我完全掩盖或隐藏起来了。


第六部分:萨特精选集文论渴望光荣是因为害怕死亡

    ——可能今天法国的青年知识分子读得更多的是德勒兹或者富科的书。但是他们的名气还是没有你大,而且肯定在国外没有你那么多的读者。你想到德国监狱中去探望巴迪尔巴迪尔,联邦德国一个恐怖组织“赤军派”的头头。,人家就准许你去。为什么呢?因为你是名流。一部分德国报刊辱骂你。为什么呢?因为它们害怕你的影响……    
         
    ——在这个问题上,除了新闻界以及给我写信的那些人表示的这种神圣的狂怒之外,我没有引起别的反响。换句话说,我以为那次探望巴迪尔是一个失败。德国舆论并未改变态度。倒不如说这件事反而促使它反对我企图支持的事业。    
    我在我举行的记者招待会上,一开头就声明我考虑的不是人们责备于巴迪尔的行为,而是他受囚禁的条件。我白费唇舌,记者们认为我支持巴迪尔的政治行动。因此我以为这是一次失败,但是这并不妨碍我再干一次,如果需要再干一次的话。    
         
    ——不管你愿意不愿意,萨特,你不是随便什么人……有些人对《文字生涯》的最后一句话大为反感:“如果我把不现实的救世观念束之高阁,还剩什么呢?赤条条的一个人,无别于任何人,具有任何人的价值,不比任何人高明。”按照他们的说法,一个人要求做随便什么人,那时候他必须已经不再是随便什么人了。    
         
    ——这就大错特错了。你在街上随便找一个人,问他他是什么:他是一个人,充其量就是一个人,此外什么也不是,和大家一样。    
         
    ——这个人可能处于完全无名的境地,他可能十分厌恶他的生活:他只是一个数列里一个简简单单的号码!使许多人寝食不安的,正是这种无名地位。只要能够不再成为随便什么人,他们什么都豁得出来……    
         
    ——但是做随便哪一个人不等于无名无闻!这是要做自己,完全地成为他自己,在他的村子里,在他的工厂里或者在他的大城市里,而且在与随便哪一个人都是平等的地位上与其他人发生关系……为什么个人必须是无名无闻的呢?    
         
    ——你自己,萨特,你曾希望成名!    
         
    ——我不知道我现在是否还希望成名。一九三九年的战争之前我希望成名,战争之后那几年我也希望成名,你知道那时候人们把我宠得厉害。而现在……    
         
    ——这正是我想说的:现在你已经成名了……    
         
    ——我出名了,但是我感觉不到这一点。我在这个地方,我跟你谈话。好吧,这将在《新观察家》上发表,但是在骨子里我不在乎这些……    
         
    ——如果说你曾希望成名,这是某种存在方式。前几天我有一个朋友这么说过:“新的笛卡儿公式是:报上谈到我,故我在。”    
         
    ——倘若某人想出名,他要的不是出名,他要一切。他要使自己独立于繁衍他的生命的卵巢滤泡而保留在人们的记忆里。他将有读者,但这是因为人们记得他,而不是相反。我从不认为报纸或者随便哪一部关于我的著作应该使我永垂不朽和使我满足。这个任务,我在还没有写下第一行字以前就指派给我自己的作品:它应该使我名垂千古,因为它便是我。只有我自己能照管我自己。其他人可以从我的著作得到混杂的收益。但是必须有一个十分高明的精神分析学家才能知道我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我是什么以及我有多大价值,而这样一个精神分析学家是不存在的。    
         
    ——你自己在《文字生涯》里面解释说,你之所以渴望光荣是因为你害怕死亡,也因为你感到自身的偶然性偶然性(Contingence)是萨特常用的哲学术语。世界上出现人以前,万物处于混沌状态。人被抛掷到这个世界上来,他安顿下来,但总觉得万物作为纯粹的存在与他格格不入。人有烦恼,物无烦恼,这表明人在世界上不得其所。宇宙间有人存在,并非一种逻辑必然性,因此人生是偶然的。见《存在与虚无》。,感到你的存在的无法辩解的无目的性。    
         
    ——确实如此。一旦获得光荣,情况也没有任何改变:人们还是同样得不到辩解。其次,你知道,光荣这个想法不是自发产生的:我是在书本里找到它的。你是一个与其他男孩一样的男孩子,你想比其他人强一些:光这样并不含有光荣的想法。光荣是文学内部的一个想法:一个在一九一○年前后接触文学作品的男孩子会在书本里找到一整套起源于上一个世纪的文学意识形态,这个文学意识形态组成一整套命令。我把它叫做“有待去做的文学”。你会找到像福楼拜那样的人,对他们来说文学与死亡,光荣与不朽,都是一回事。就这样我也染上了这种想法。我后来花了好长时间才摆脱这种想法。


第六部分:萨特精选集文论愿意就能被社会合理化

    ——你是否以为,在一个并不一开始就给它的成员们以合理地位的社会里——如在神权社会或封建社会里,对个人光荣的渴望是人人共有的?    
         
    ——一个个人如果他愿意就能被社会合理化。实际上任何东西都不能使他合理化,但是大部分人看不到这一点。母亲由于她的子女而成为合理的,女儿由于母亲而成为合理的,等等。他们在自己人中间想办法……    
         
    ——大概是这样的。但是难道不是因为你在童年时代感觉不到任何一种合理性,所以你才如此强烈地追慕光荣,而且这么一来你就得到了光荣呢?    
         
    ——我是这么想的。我想人们只要愿意就可以出名。不是靠才能或天赋。但是你要从这一切得出什么结论呢?    
         
    ——我想你难以体会你对其他人是什么。我以为这是克洛德·罗阿说过的话:“萨特不知道他是萨特。”    
         
    ——我完全不知道这一点。但是我想你同样不知道。    
         
    ——我知道你对于我是什么。    
         
    ——是的,但是问题正在这里:你是我的至交之一,至交们不把我看做一个人物。但是那些不认识我的人,我又怎么知道我对于他们是什么呢?我没有提供关于我自己的任何一种可以被把握的、可以被我自己把握的形象。确实有些人见到我之后就说:“喔!他倒是不吓唬人的。”那就是说,他们本以为我是吓唬人的。另有一些人对我说:“我很喜欢你的书。”但是所有这一切并不使我得到一种外部形态,这只不过表示与我的一些关系,如此而已。    
         
    ——但是,与此同时,你经常在报纸上,不久还要在电视上遇到你自己,或者你在人们拿你做题目写的著作里遇到你自己。你很清楚,你比大部分人在公众中得到更多的传播。    
         
    ——是的,我想到这一层的,虽然现在我不再知道了。几年以来,我不再知道了。    
         
    ——你说这句话带着遗憾吧?    
         
    ——不,我跟你说我不在乎。因为我曾想就世界和我自己写点东西,我做到这件事了。我曾想被人阅读,这个事情也发生了。一个人拥有许多读者,人家就说他出名了。好吧,我同意说我出名了……我小时候梦寐以求的全部生活;从某种意义上说,我是如愿以偿了。不过这还代表别的东西,我也说不上是什么。至于这个东西,我却没有得到……    
         
    ——人家说你有为自己做广告的天才……    
         
    ——我以为这么说是不对的。我没有做过任何事情去为自己做宣传。    
         
    ——你耸人听闻。    
         
    ——喔!现在不这样了。    
         
    ——证据是,前不久你去探望巴迪尔。    
         
    ——报上说我老糊涂了。即便是为了损毁我的信誉,迄今为止人们没有说过这种话。是我的年龄使人们可以这么说。你看,人们总是回到同一个话题上去。    
         
    ——不过,从我们刚说过的这些话来看,你不怎么见老。从什么时候起你觉得自己正在变老?    
         
    ——这很复杂,因此,从某种意义来说,实际上丧失视力,只能走一公里路等等,这个事实就是衰老。因为这些病痛实际上不是病痛,我可以带着它们活下去,它们的起因是我的路已走到尽头了。因此,这是真的。不过,另一方面,我不怎么去想它。我看到我自己,我感到我自己,我像一个四十五岁、五十岁的人那样工作。我没有垂老之感。然而,一个人活到七十岁总是个老人了。


第六部分:萨特精选集文论从不主动与人谋面

    ——你是否认为,这对大部分与你岁数相同的人都适用?    
         
    ——我毫无所知。我不能跟你这么说。我不喜欢与我岁数相同的人。所有我认识的人都比我要年轻得多。我跟他们最谈得来:他们跟我有同样的需要、同样的无知、同样的知识。我见面最多的人,目前几乎每天上午都碰头的,是彼埃尔·维克多和菲利普·加维,他们三十岁。还有你,跟你在一起我完全觉得好像跟一个三十岁的人在一起一样。我知道你比我年轻得多,不过我感觉不到这一点。    
         
    ——与你岁数相同的人身上,有什么东西叫你不舒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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