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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泥湖年谱-第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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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妈妈和雯颖都大吃一惊。雯颖说:“什么?你一个人跑回来了?我怎么不知道?”
  嘟嘟说:“是呀。我就躺在走廊的竹床上,听见你和爸爸说话。你说要给我买个新书包,爸爸说要把他那个铁皮铅笔盒送给我。”
  雯颖怔住了。
  金妈妈说:“真有这事?”
  雯颖说:“嘟嘟没说谎,我们昨天的确谈到这些。那你为什么没进屋?”
  嘟嘟说:“我怕妈妈看见我生气,不给我买新书包,就又偷偷跑了回去。”
  金妈妈说:“大门没有关吗?”
  嘟嘟说:“没有。”
  金妈妈说:“阿姨没看见你?”
  嘟嘟说:“没有。一个阿姨都不在。”
  金妈妈脸色顿变。
  雯颖很是不悦,她后悔刚才说了让嘟嘟回幼儿园的话。心想孩子住在幼儿园里竟连基本安全都没有,这样下去怎么得了。她刚想说点什么,见金妈妈气得脸色发灰,便把要说的话咽了回去。雯颖说:“金妈妈,你别生气,回去问问是怎么回事。”
  幼儿园因了嘟嘟的话,再起轩然大波。值中班的陈霞之承认,她这天晚上因家里有客,没去上班,但她同严三姑说好了的,三姑也答应一个人顶没问题。于是所有的目光都指向严三姑。
  严三姑坐在墙角嘤嘤地哭个不停,哭得两眼如桃。起先她什么话都不说,可在金妈妈的追问之下,她不得不说了。严三姑说她晚上从来都是认真值班的,可是昨天晚上有人找她,她就出去了。她本来只想说几句话就回来,没想到……
  金妈妈严厉地说:“结果呢?你几点钟回的?”
  严三姑哭道:“交班前回来的。”
  金妈妈就:“这么说从晚上八点到十一点整个幼儿园都没有一个大人?”
  夜班的阿姨们便都吼叫了起来,纷纷追问严三姑到底干什么去了。严三姑只是哭,一句话也不说。金妈妈便将她母亲严老太请了来。严老太一听便急了,说:“三姑晚上没有回家呀!她一晚上能到哪里去?”
  严老太比金妈妈更为严厉地让严三姑交待夜里的去处。严三姑被逼无奈,只好抽抽搭搭说:“福气来找我,我本来就只想跟他说一会话,可是,可是… ”
  严老太说:“福气是什么?”
  严三姑说:“就是… 就是郗婆婆的外甥… ”
  严老太依稀记起她曾在郗家见过的那个年轻人。不觉惊愕万分,说:“你…
  你… 跟他… “
  严三姑“哇”一下放声哭出来,说:“我本来要走的,可,可后来… 妈,我说不出口,你就饶了我吧。”
  如此的原因和结果,令所有人吃了一惊。
  雯颖晚上听说了这事的原委,她觉得三姑真也不容易,心里生出许多对三姑的怜惜,因心疼嘟嘟而憋在心里的气便消了许多。次日她专门上金妈妈家一趟,告诉金妈妈,三姑这次出错,也实在是事出有因。男欢女爱,不觉时间飞快,可以理解。
  好在没出什么大事,不必太责怪严三姑了。
  金妈妈叹道:“幸亏是你,要是换了别人,我还不知道怎么收这个场。”
  雯颖说:“当然我也是了解三姑为人。我来时,已经听到她家里吵成了一锅粥,她里里外外的日子都不好过,我怕把她弄狠了。其实,她真是个好人。”
  金妈妈说:“你说得也是。只不过,我已经决定了,我要辞去幼儿园园长的职务。”
  雯颖大大地吃了一惊,说:“也不必这样嘛。”
  金妈妈说:“其实就是没有发生嘟嘟这件事,我也不想干了,我觉得好累。”
  雯颖便无话可说。
  金妈妈第二天果然便去家属委员会辞职。明主任再三劝说,都挽不回她的去意。
  明主任只好由她,另让住在己字楼上右舍的秦南霞代理园长。秦南霞毕竟是不金妈妈,对管理幼儿园也无经验,不足一个月,家长们便多有意见。恰这时,物勘总队要求收回借给幼儿园的房子,已经对幼儿园倦意深浓的阿姨和家长们便趁势散架。
  张雅娟和雯颖在一起聊天时,总是笑说:“你们家一个小嘟嘟,活活搞垮了一个幼儿园。”
  雯颖亦笑,笑过后,竟也有些愧疚和怅然。
  四
  上午,为了对石牌进行又一轮的论证,总工室金显成又把丁子恒等一些熟悉情况的人找了去参加会议。天已很热了,热得令人烦躁。会议室的两台电扇一直嗡嗡地转着,其中一台颇为老旧,嗡嗡中不时掺杂着“咔哌哌”的声音。
  丁子恒同张者也都坐在角落,电扇的风吹不到此,两人都不时地擦着汗水。张者也刚从石牌回来,说平峒打了一段,但地质情况实在是太差。单单这一条,便足可否掉这个坝址。张者也说时不停地叹息:“就这么个防空提议,弄去了两年时间,最终一无所收获。”
  丁子恒说:“还是有所收获吧?”
  张者也说:“收获便是知道了这里不能做坝址!”他的语气十分怪异,丁子恒不禁笑了起来。
  讨论的结果在丁子恒的意料之中。多数人都表示石牌除了防空略微有利外,其它无论从哪个方面看,都不宜用来做坝址。工程太艰巨,工期也会十分之长,最重要的还是地质条件太差。放着现成的美人沱坝区内的三斗坪坝段那样好的坝址不用,而逃匿到这深窄的峡谷中来,实在是很荒唐。有人说,坝这么大,藏在哪里都藏不住。战争真要打起来,用上了原子弹,十个石牌也抵挡不住挨炸的命运。与其如此,不如索性按照常规状态来建坝好了。丁子恒觉得这个话说得颇有道理。还有人说,如果这么害怕战争,什么大型建设也不做,那也就等于坐以待毙,等于天天等着人家来打我们。说这话的是老总吴思湘。丁子恒很惊讶他竟然也敢于说出这番话来。
  金显成则提出是否可选三斗坪上游的太平溪。太平溪的地质条件同美人沱差不多,但河谷要狭窄些。虽然开挖工程量大,但混凝土工程量小,颇有优势。这个提议引起关注,觉得可以拿它同石牌、三斗坪进行比较。
  会议一直开到中午,大家都有了倦意,主持会议的金显成便宣布了散会。出门时,张者也不禁叹说:“大会小会知多少,讨论何时了。”
  丁子恒听罢觉得有趣,笑了笑,接上去说:“小楼今日又无风,石牌不堪回首防空中。”
  张者也说:“平峒钻机今犹在,只是坝址改。”
  丁子恒笑道:“问君能有几多会,”说到此,他顿住了,想下一个合适的句子。
  张者也接得快,说:“恰似一江热风向东吹。”说罢两人哈哈大笑起来。笑完,都说修坝竟不如作打油词有趣了。
  中午丁子恒依然在甲灶食堂吃饭。太阳热辣辣的,直晒头顶,风从阳光下吹来,热气扑面,令人呼吸不畅。走到甲灶门前,丁子恒突然觉得头晕得很,脑子里像糨糊一样,糊里糊涂的。虽然还是困难时期,但甲灶为让高级知识分子们吃好,伙食开得颇为不错。尤其今日,炒包心菜里竟放了几片肉。应该是很好的菜了,丁子恒却有味同嚼蜡之感。这种状态在他似乎从来没有过。他试试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并无发烧之状。吃完饭从食堂出来,他便径直去了医院。
  医生正是住他对面壬字楼上右舍的杜大夫。杜大夫见了他便说:“我认识你,丁工。我同丁太太挺熟的。”
  丁子恒便笑笑,说:“我听我太太说过。”
  杜大夫听丁子恒叙述他的症状,二话没说,便替他量血压。量完,他说:“丁工,你得好妹休息休息,你血压很高,高压都一百八十了。”
  丁子恒怔了怔,说:“我血压高?”
  杜大夫说:“是呀,你体型偏胖,又人到中年,如果工作量大,休息不好,是很容易血压高的。”
  丁子恒说:“那我应该怎么办?”
  杜大夫说:“你这是刚开始,问题也不是很大,注意休息就行了。我给你开点药,先把血压降下来。”
  杜大夫说着便伏案开药,开时又说:“这些年因为营养不良,急性肝炎流行,得肝炎的人多得让我们发愁。相比起来,得高血压的人倒少了许多。我想你应该在家里休息几天。”
  丁子恒没有多说话,他脑子里突然想起甲灶食堂的女管理员。院里曾风传甲灶女管理员秦小玫同医院杜大夫关系异常,而秦小玫的丈夫姬宗伟同丁子恒甚是熟悉。
  丁子恒念头到此,心里便对眼前这个热情的杜大夫有些厌烦。
  走出门诊室,杜大夫笑说:“做医生这行的,从来都不对病人说‘再见’,更不说‘欢迎再来’,我喜欢说‘就此别过’。”
  丁子恒点沣头,算是道谢。出门来,又想,看他人还不错,却怎么那样轻浮呢?
  丁子恒拿了病假条,欲去处长办公室请病假。走到门口,突然站下。下星期,他即将被派去柳山湖农场劳动,时间长达一个月。在处里他一向身体颇好,现在临到劳动,却冒出病来,虽然是真病,可别人会怎么看?上级会怎么看?那些党团员是不是又会说,早就知道这些资产阶级知识分子最怕劳动,这不是又在设法逃避劳动锻炼?他们一旦这么认定了,我丁子恒又怎能解释清楚?丁子恒想到此,又一步步退了回来,犹豫再三,还是把病假条悄悄放进了抽屉。他想,身体的问题,总归属于自己个人,就算病得严重了,精神上也能承受得起。而劳动的问题,却是政治任务,倘若不去,被人揪住进行批判,自己又如何能吃得消?两害相权,孰重孰轻,显而易见,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呢。如此想过,丁子恒觉得其实自己没有什么选择的余地,只有一条路可以走,就是去柳山湖劳动。“选择”这个词,在他来说,已经是个奢侈品。属于他的除了“服从”,别无其它。
  下午下班,丁子恒正欲收拾桌面回家,忽见有人在他办公室门口张望。丁子恒觉得此人颇为面熟,却又一时想不出到底是谁。来人望见丁子恒,便径直走过来,一直走到丁子恒桌边,说:“丁工,你好。”
  丁子恒微微惊异,忙站起,说:“你好你好,你是… ”
  来人说:“我是航测队的严唯正,住在戊字楼上左舍,跟洪佐沁洪工是邻居。”
  丁子恒便拼命在记忆里搜索,说:“哦——戊字楼上,怪不得我觉得你好眼熟。”
  严唯正说:“很不好意思,我是来向你道歉的。”
  丁子恒说:“道歉?为什么?”
  严唯正说:“我妹妹严唯姝是乌泥湖幼儿园的阿姨,因为她工作失职,令您的小女儿身体受到伤害。”
  丁子恒这才明白其中缘故,他默然未语。嘟嘟浑身红肿可怜兮兮的样子,浮在眼前。他心里的确曾对犯错的阿姨万分恼火,但人家的哥哥专门来道歉,他还能多说什么?严唯正说:“这件事实在是舍妹之错。本想专门到您府上谢罪,可我又怕面对孩子的母亲。出了这样的事,做母亲的一定十分伤心。”
  丁子恒想了想,笑笑说:“那是当然。不过我太太很大度。她也大致跟我说了你妹妹的事,她说你妹妹是个非常好的人,一向对我女儿非常好,这次只是一时失误。我当时在幼儿园是发了火,我只这一个女儿,见她被咬成那样,心里怎能不心疼?现在她也没多大事,身上的红包也在慢慢消褪。没关系,以后小心点就是。”
  严唯正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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