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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古传奇·武侠版-2007年17期-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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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自己好好斟酌。” 
  “上次魏王来涅剌越兀,要我投军,为国效力,我顾虑母亲和观音奴,一时不敢应承。但听魏王说,金主要我国用汉家礼仪封册他,派使者反复议了多次,最后还是谈崩了,一场大战必不可免。指不定哪一日,金人就要来攻打上京。”萧铁骊右掌作刀,狠狠斩在自己左腕,“既然观音奴有这样好的去处,我便不要她跟着我吃苦受罪。” 
  雷景行当时也在座,点头道:“金主要你们的皇帝以兄事之,岁贡方物,割上京、中京等三路州县,以亲王、公主、驸马、大臣子孙为质,这样苛刻的条件怎么谈得拢。”他怔了半晌,“唉,天下本无不散的宴席,观音奴若回宋国,我也得离开了。” 
  一个冰且脆的声音响起,“谁说我要回宋国?”观音奴站在门首,眉宇间隐含煞气。萧铁骊神色凝重,双手按在矮几上,一字一顿地道:“方才我与先生说,崔逸道定是你阿爹,你应当与他相认,然后回宋国去。” 
  观音奴逼上来,面颊与萧铁骊相隔不过数寸,深潭似的眼睛里光芒迸发,似乎连眼波都在沸腾:“我为何要认他?我就认了他,又待如何?铁骊,你最好把话说明白。”萧铁骊眼都不眨,硬着心肠将方才的话又说了一遍,观音奴见他说得斩钉截铁,没有半点转圜余地,惊怒之下,全身发抖,挣扎半晌方逼出一句:“哥哥,你不要我了。” 
  萧铁骊的手紧握成拳,青筋暴出,涩声道:“我没有不要你,你也不能不要自己的亲爹妈,他们日日盼着你回家。” 
  观音奴拖着铁骊的袖子,哀哀道:“哥哥,我生下来就跟着你,会说的第一句话就是铁骊,你怎么忍心让我跟人到宋国去?你留在涅剌越兀,我帮你放羊牧马,你去投奔魏王,我会照顾好阿妈和族人,万事都不拖累你,处处都听你的话。哥哥,别赶我走。”她刚洗完澡,湿漉漉的长发垂下来,比平日的男孩子打扮显得柔弱,言语可怜,听得雷景行和耶律歌奴好不心酸。萧铁骊胸中冰炭摧折,面上却不为所动。 
  观音奴见他软硬不吃,跳起来道:“阿妈,你也想我走么?”耶律歌奴尚未开口,萧铁骊亦重重地唤了一声阿妈,道:“这事我说了算。”歌奴夹在中间,两头作难,嗫嚅着说不话来。观音奴又灰心又失望,一步步退出毡房,狠狠地道:“就算你们都赶我走,我也不回宋国,我偏偏不回去。” 
  耶律歌奴听毡房外蹄声急促,知是观音奴骑马走了,叹道:“铁骊,你也知道观音奴的脾气,不该这么逼她。”雷景行亦道:“你说得和软点儿,两下里就不会戗起来。” 
  萧铁骊面色铁青,道:“先生,阿妈,我若说观音奴在宋国的家极好,她定会说不稀罕。我若告诉她上京形势危急,她更是死都不会走。用不着解释什么,我要她走,她就得走。” 
  观音奴放马奔出涅剌越兀部的营地,却无处可去,兜兜转转,来到那日与耶律嘉树同游的平顶山下。她将马系在山脚,徒手攀上当时歇息的岩洞。阳光射在暗红的岩壁上,落下深紫阴影,她蜷缩在岩洞一隅,感到与那日一般的钝刀切割之痛,只不过当时痛的是身,今朝痛的是魂。 
  观音奴呆坐半日,蓦地眼前一暗,有人挡住了洞口的光线。她抬起头,勉力一笑,“唉,嘉树法师,你一定给我施了什么咒,每次我倒霉落单,准能遇见你。” 
  自施行上邪大秘仪后,耶律嘉树不须着人跟踪,便可轻易找到观音奴所在。虽然清楚她并未疑心自己,只是随口一说,他的面颊仍然一热,含糊道:“嗯,我路过此间。”话锋一转,“你遇到什么倒霉事了?” 
  观音奴的下巴抵着膝头,颓然道:“我哥哥不要我了。”嘉树见她伤心如此,手微微一动,随即止住,道:“怎么会?” 
  “铁骊说我是宋人的女儿,应当回宋国去。只凭一个陌生人的说辞,他就不顾兄妹之情,狠了心撵我走。”观音奴捏着一快碎石,用力在地上划着,擦出一道微弱的电光。 
  嘉树缓缓道:“看观音奴恼成这样,莫非那宋人确实不是你的父亲?”观音奴眼底的光芒暗了下去,她的脾气跟萧铁骊相似,有一说一,纵然不情愿,仍道:“应该是的,我跟他长得挺像,而且狼妈妈养我的洞里也找出了他女儿小时候的东西,喏,就这个。” 
  嘉树深感失望,发现自己竟盼她说“不是”。他接过磨牙棒,触手光润,然透过碧莹莹的宝光,见面上浮着两个芝麻大的篆字“夜来”,刻得极为精细。他怔了半刻,脸上露出回忆的神气,低声道:“春莺轻啭,夜来如歌;芙蕖半放,夜来香澈;秋水清绝,夜来生凉;初雪娟净,夜来煮酿。原来你本名叫夜来,真是极美的名字。” 
  观音奴眨眨眼睛:“很美么?”忽然懊恼地道,“嗐,这才不是我的名字。”嘉树微微笑道:“你说不是便不是。”他将冰原千展炁尽数收敛,谈笑间便令她紧蹙的眉尖舒展开来。 
  嘉树少时遭遇坎坷,自有种经过锤炼的成熟气质,且他与观音奴灵魂相通,便加意渲染这种态度,无声无息地侵入她的心魂。观音奴听他说话,似山泉般清凉,渐渐觉得那摧心裂肺的离别经他开解后也没什么大不了。 
  冰盘似的月亮从东方升起,勾勒出一带远山的乌蓝轮廓。观音奴靠着岩壁,喃喃道:“铁骊的话就像东流的水,说出来就不会收回,我骂他也没用,求他也没用。哼,走就走啦,只当是到宋国玩一趟。” 
  嘉树长长地嘘了口气,心想萧铁骊固然执拗,你的脾气却也好不到哪里去。“这可想通了,淮南风光美丽,观音奴定会喜欢。”他顿了一下,用更温和的语气道:“既然观音奴的父母在宋国,怎么不愿回去呢?难道你对他们没有一点孺慕之情?” 
  “自从懂事,我不曾羡慕别的小孩有爹妈,哥哥也很好。你的意思跟铁骊一样,都认为我应当回到亲爹妈身边。我啊……”观音奴的唇边露出模糊的笑意,“跟焰尾草一样,风把种子吹到哪里,就在哪里开出花来。这么大的草场,也不知道我是哪一棵焰尾草的种子,不知道就不知道啰,我不在乎。倘若铁骊不逼我,我宁可留在这里。” 
  嘉树怅然,心想:若是十三年前没有失去你,若是由我亲手将你养大,是否会像萧铁骊一样得到你清澈透明的爱。这突然而至的念头使他对自己也生出厌恶来,默然半晌,将一枚铁哨放到观音奴手中,自己拿着一枚吹了起来。哨音清亮,加以内劲,穿透力极强。 
  一对半大的游隼循着哨声飞到岩洞门口,头颈处的羽毛黑得发亮,泛着金属般的蓝光,上体灰蓝色,白色的腹部缀着黑斑,眼圆而利,喙短而宽,极为神气。嘉树伸出手,其中一只便飞到他肩上。嘉树向观音奴逐一演示各种哨音代表的指令,她见这对猛禽驯养后竟如此灵巧,正感艳羡,孰料嘉树道:“观音奴,这对游隼一只叫雷,一只叫电,送给你和萧铁骊,即便相隔万里河山,也可以借它们来传讯。” 
  观音奴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纯良如小鹿,欢喜地道:“真的?可我没什么东西回赠你。”嘉树想了想,“你不是有块火凤凰的鸡血石么?被我拾到,没来得及还你,送给我如何?”观音奴稍微安心,忙不迭地点头。 
  嘉树叹了口气,只觉她清若溪流,让人一望见底,忍不住切切叮嘱:“观音奴,此去宋国,似你这样直来直去的脾气,难免吃亏。不可像现在这般随便相信人,说话行事更要懂得保留三分。” 
  观音奴粲然一笑,仿佛岩壁上的白色花朵,迎着千里草原绽放,纯真而明媚:“那我现在随便相信你,也是不对的啰?” 
  她笑的那一刻,嘉树仿佛听到了花骨朵绽开时啪的那一声,如此容颜,近在咫尺,却似有千里之远,令他感到轻微的眩晕。月光像一匹冰凉的丝绸从指间滑过,他合拢手指,却什么都握不住,静了半刻,轻声道:“那么,你保重。” 
  辽天庆十年暮春,萧观音奴以崔夜来之名,与崔逸道归宋国。其年焰尾草的花开得极繁,像此后燃遍辽国的战火一样席卷原野,烈焰般的花朵几乎淹没了草叶的绿色。这场热烈盛大的花事,成为观音奴对故国的最后记忆。 
   
  '附:注释部分' 
  第一折注释:“黑山在庆州北十三里,上有池,池中有金莲。”——《辽史》卷三十二《营卫志中》 
  第二折注释:“黑山在境北,俗谓国人魂魄,其神司之,犹中国之岱宗云。每岁是日(注:即冬至日),五京进纸造人马万余事,祭山而焚之。俗甚严畏,非祭不敢进山。”——《辽史》卷五十三《礼志六》 
  第五折注释:“尤重复仇,若仇人未得,必蓬头垢面,跣足蔬食,要斩仇人而后复常。”——《旧唐书》卷一九八《党项传》 
  “喜报仇,有丧则不伐人,负甲叶于背识之。仇解,用鸡猪犬血和酒,贮于骷髅中饮之,乃誓曰:‘若复报仇,谷麦不收,男女秃癞,六畜死,蛇入帐。’有力小不能复仇者,集壮妇,享以牛羊酒食,赴仇家纵火,焚其庐舍。俗曰敌女兵不祥,辄避去。”——《辽史》卷一一五《西夏外纪》 
  其实史书的意思是,西夏的党项族重视复仇。如果仇恨化解,要搞一个用骷髅头喝血酒的仪式,并立下毒辣的誓言,表示不会再去寻仇。我用的时候变通了一下。从这段史料看,西夏女子颇勇悍。 
  第七折注释:“(天庆十年)三月己酉,民有群马者,十取其一,给东路军。”——《辽史》卷二十八《本纪第二十八·天祚皇帝二》 
  第九折注释:①“(天庆)十年春二月,金复遣乌林答赞谟持书及册文副本以来,仍责乞兵于高丽。……(三月)庚申,以金人所定‘大圣’二字,与先世称号同,复遣习泥烈往议。金主怒,遂绝之。”——《辽史》卷二十八《本纪第二十八·天祚皇帝二》 
  ②“(女真)人皆辫发,与契丹异。耳垂金环,留颅后发,以色丝系之。”——《北风扬沙录》 
  ③“苟奉倩舆妇至笃,冬月妇病热,乃出中庭自取冷,还以身熨之。妇亡,奉倩后少时亦卒,以是获讥于世。”——《世说新语·惑溺第三十五》 
  第十折注释:“北妇以黄物涂面如金,谓之佛妆。”——宋●张舜民《使辽录》 
  契丹女子“冬月以栝蒌涂面,谓之佛妆,但加傅而不洗,至春暖方涤去,久不为风日所侵,故洁白如玉也。”——宋●庄绰《鸡肋编》 
  “有女夭夭称细娘,珍珠络臂面涂黄。南人见怪疑为瘴,墨吏矜夸是佛妆。” ——宋●彭汝励 
  第十一折注释:①关于山东士族,唐朝人说的山东是指崤山以东的黄河流域地区,涉及今天的河北、河南、山东三省。而现代人说的山东,仅指太行山之东的山东省。 
  ②“清河崔氏亦小房最著,崔程出清河小房也。世居楚州宝应县,号八宝崔氏。宝应本安宜县,崔氏梦捧八宝以献,敕改名焉。” ——唐●王谠《唐语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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