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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尘埃落定-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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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头痛,从头到脚都散发着不受欢迎的辛辣气息。
美丽的夏天,一家人上上下下都兴高采烈地准备远足。可她却在脑门上贴上白花花的大蒜片,孤独地站在楼上曲折的栏杆后面。马夫,侍女,甚至还有行刑人高高兴兴走到前面去了。
高大的寨墙外面传来了他们的欢声笑语。母亲见没有人理会自己,在楼上呻吟似的叫道:“叫卓玛回来陪我!”
我却喊:“卓玛,上马来扶着我。”
桑吉卓玛看看土司的脸。
父亲说:“少爷叫你上去,你就上去好了。”
卓玛就带着一身香气上了马,从背后把我紧紧抱住。在火红的罂粟花海中,我用头靠住她丰满的乳房。而田野里是怎样如火如荼的花朵和四处弥漫的马匹腥躁的气味啊。我对女人的欲望不断膨胀。美丽的侍女把她丰满的身子贴在我背上,呼出的湿热的气息撩拨得我心痒难忍。我只感到漫山遍野火一样的罂粟花,热烈地开放到我心房上来了。
远处花丛中出现了几个很招摇的姑娘。哥哥提起缰绳就要走上另一条岔道。父亲把他叫住了:“就要到查查寨了,头人会来迎接我们。”
哥哥取下枪,对着天上的飞鸟射击。空旷的河谷中,枪声零零落落消失在很远的地方。头上的天空一片深深的蔚蓝,只有几朵白云懒洋洋地挂在山边的树上。哥哥举枪射击的姿态真是优美极了。他一开枪就收不住手了。头一枪的回声还没有消失这一枪又响了。一粒粒弹壳弹出来,在土路上跳荡,辉映着阳光。
远远地,就看见查查寨的头人率领一群人迎出了寨门。快到头人寨子前的拴马桩跟前,下人们躬着腰,把手伸出来,准备接过我们手里的缰绳。就在这时,哥哥突然一转枪口,朝着头人脚前开了一枪。子弹尖叫着从泥里钻到头人漂亮的靴子底下。子弹的冲力使头人高高地跳了起来。我敢肯定,头人一辈子也没有跳得这么高过,而动作那么地轻盈。轻盈地升起,又轻盈地落下。
哥哥下了马,拍拍马的脖子说:“我的枪走火,头人受惊了。”
查查头人看看自己的脚,脚还完好如初,支撑着他肥硕的身躯,只是漂亮的靴子上溅满了尘土。头人擦去头上的汗水。他想对我们笑笑,但掩饰不住的恼怒神情的笑容变得要多难看有多难看。他也知道了自己做不出笑容,于是,一不做二不休,猛然一下跪在了父亲的面前:“我查查犯了什么王法,少土司这样对我,老爷你就叫他开枪打死我吧!”
头人漂亮的妻子央宗不知道这在双方都是一种表演,尖叫一声就倒在地上了。这个女人,惊惧的表情使她更加美丽了。
这美丽一下就把麦其土司吸引住了。麦其土司走到她跟前,说:“不要害怕,他们只是开开玩笑。〃好像是为了证实这话的正确,说完这话,他就哈哈大笑。笑声中,凝滞的空气一点点松动了。
查查头人由少土司扶着站了起来。他擦去一头冷汗,说:“一看见你们,我就备下酒菜了。请土司明示,酒是摆在屋里还是摆在外边?”
父亲说:“摆在外边,挨那些花近些的地方吧。”
我们对着田野里美丽无比的罂粟花饮酒。父亲不断地看头人女人。头人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但他又能拿一个势力强大的土司怎么办呢?
他只能对自己的女人说:“你不是头痛吗,回屋休息吧。”
“你女人也爱头痛?我看不像,我那女人头倒是常常痛。〃土司问头人女人:“你的头痛吗?”
央宗不说话,笑嘻嘻地一声不响。
土司也不再说话,笑嘻嘻地盯着央宗的眼睛。女人就说:”头不痛了。刚才少土司的枪声一震,一下子就不痛了。”把头人气得直翻白眼,却又不好发作,他只好仰起脸来,让万里无云的天空看看他的白眼。
土司就说:“查查你不要不高兴,看看你的女人是多么漂亮啊!”
头人说:“土司要不要休息一下,我看你有点不清醒了。”
土司哈哈大笑,说:“是有人不怎么清醒了。”土司这种笑声会使人心惊胆寒。头人的脑袋在这笑声里也低下去了。
罂粟第一次在我们土地上生根,并开放出美丽花朵的夏天,一个奇怪的现象是父亲,哥哥,都比往常有了更加旺盛的情欲。我的情欲也在初春时觉醒,在这个红艳艳的花朵撩拨得人不能安生的夏天猛然爆发了。在那天的酒席上,头人的老婆把麦其土司迷得五迷三道,我也叫满眼的鲜红和侍女卓玛丰满的乳房弄得头昏脑胀。头人在大口喝酒。我的脑袋在嗡嗡作响,但还是听见查查喃喃地问土司:“这些花这么刺眼,种下这么多有什么意思?”
“你不懂。你懂的话就是你做土司而不是我了。这不是花,我种的是白花花的银子,你相信吗?”土司说,〃对,你不相信,还是叫女人过来斟满酒杯吧。”
哥哥早就离开,到有姑娘的地方去了。我拉拉卓玛的手。刚离开头人的酒席时,我们尽量把脚步放慢,转过一道短墙,我们就牵着手飞跑起来,一头扎入了灿烂的花海。花香熏得我的脑袋都变大了。跑着跑着,我就倒下了。于是,我就躺在重重花影里,念咒一样叫唤:“卓玛,哦,卓玛,卓玛。”
我的呻吟有咒语般的魔力。卓玛也随即倒下了。
她嘻嘻一笑,撩起长裙盖住自己的脸。我就看见她双腿之间那野兽的嘴巴了。我又叫:“卓玛,卓玛。”
她一勾腿,野兽的嘴巴立即把我吞没了。我进到了一片明亮的黑暗中间。我发疯似的想在里面寻找什么东西。她的身体对于我正在成长的身体来说,是显得过于广大了。许多罂粟折断了,断茎上流出那么多白色的乳浆,涂满了我们的头脸。好像它们也跟我一样射精了。卓玛咯咯一笑,把我从她肚皮上颠了下来。她叫我把好多花摆在她肚子上面,围着肚脐摆成一圈。桑吉卓玛算不得我的情人,而是我的老师。我叫她一声姐姐,她就捧着我的面颊哭了。她说,好兄弟,兄弟啊。
这一天,对查查头人来说,确实是太糟糕了。
麦其土司看上了他的太太。头人心里是什么滋味,我们不得而知。反正这个对麦其家绝对忠诚,脾气倔强的家伙不会牵上马,把女人送到土司官寨。
十多天后,他和自己的管家走在无边无际的罂粟中间。这时,艳丽得叫人坐卧不定的花朵已经开始变样了,花心里长出了一枚枚小小的青果。他的管家端着手枪问:“那件事头人打算怎么办?”
头人知道他问的是什么事情,但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这事情怎么办,就指着罂粟花心里一枚枚青果说:“这些东西真能换到银子吗。”
“土司说会就会。”
头人说:“我想土司是有点疯了。不疯的人不会种这么多不能吃的东西。他疯了。”
“你不想把这疯子怎么样来一下?比如就把他干了。”说这话时,查查的管家就把枪提在手里,〃他明摆着要抢你老婆,你又不愿意拱手相让,那你怎么办?”
“你是想叫我造反?
不,不!”
“那你就只有死了。要是你造反我就跟着你造反。不造反,我就对不起你了。土司下了命令,叫我杀死你。”
查查还有话没有说出来,他的管家多吉次仁便当胸一枪。
头人还想说话,一张口,一口鲜血从口中涌出。结果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来。查查头人说不出话来,但又不想倒下,他张开双手把一大丛罂粟抱到怀里,想依靠这些东西来支撑住自己的身体。
但那些罂粟不堪重负,和头人一起倒下了。
多吉次仁顶着大路向土司官寨飞奔,并且大叫:“查查谋反了!查查谋反了!”
而头人在罂粟丛中,倒在潮湿的地上,啃了满口泥巴,这才一伸腿,死了。谋杀者的背后响起了枪声。很多人在后面向多吉次仁射击。偷袭了自己主子的家伙终于跑进了官寨。
追赶的人不敢靠近,远远地停下。我们寨子旁高大的碉堡枪眼中立即伸出了许多枪口。土司登高叫道:“你们的头人谋反,已经叫忠于我的人干掉了,你们也想跟着造反吗?”
人群很快散开了。
火红的罂粟花,在一场场次第而至的雨水中凋败了。
当秋天的太阳重新照耀时,原先的花朵已经变成了一枚枚青色的浆果。雨水一停,我父亲就和死去的头人太太央宗在地里幽会。杀了查查头人的多吉次仁一次次对土司说,他该回寨子去了。这其实是在不断催促土司履行他当初的诺言。说的次数太多了,土司就笑着说:“你真有胆子。你以为寨子里的人相信查查会谋反?
这话是没有人相信的,人们知道查查不是一代两代的查查了。你急着回去,是想叫那些人杀了你吗?”
土司说完那句会叫多杰次仁深刻反省的话,又到罂粟地里和央宗幽会去了。
父亲和别的女人幽会,母亲却显得更加骄傲了。
从官寨的窗口望出去,罂粟在地里繁盛得不可思议。这些我们土地上从来没有过的东西是那么热烈,点燃了人们骨子里的疯狂。可能正是这神秘力量的支配,麦其土司才狂热地爱上了那个漂亮而多少有些愚蠢的女人央宗。刚刚埋葬了自己男人的央宗也表现得同样疯狂。每天,太阳刚一升起,这一对男女就从各自居住的石头建筑中出发了。会面后就相拥着进入了疯狂生长的罂粟地里。风吹动着新鲜的绿色植物。罂粟们就在天空下像情欲一样汹涌起来。父亲就和央宗在那深处的什么地方疯狂傲爱,这是人人都知道的。站在窗前的母亲,望着田野里汹涌不息的层层绿浪,手捂着胸口,一副心痛难忍的模样。父亲的新欢还会拨弄口弦。丝线在竹腔里振动的声音从远处随风飘来。
土司太太叫人向口弦响处开枪。可谁又敢于向土司所在的地方,向着王的方向开枪呢。土司太太自己开了一枪。子弹却不能飞到远远的目标那里,中途就像飞鸟拉在空中的粪便一样落到了地面。
她的愤怒把新贴在太阳穴上的大蒜片又烤干了,一片片落到地上。止头痛的另一个办法是吸印度鼻烟。母亲吸这种黄色粉末的方式与众不同。别人是先把鼻烟抖在拇指的指甲上,再来吸取。她却要先在小手指上套上一个黄金指套,再把鼻烟抖在上面,反着手送到鼻孔前面,久久地皱着眉头,猛然一吸,一张脸红红地仰向天空,嘴越张越大,之后,她一顿脚,猛一点头,打出一个两个响亮的喷嚏。替她揩干净鼻涕口水,卓玛问:“太太可好点了。”
以往,太大总是软软地回答:“我好多了。”这次,她尖声叫起来:“你看这样我能好吗?
不会好的!我要被气死了。”
这一来,所有侍奉在她身边的人都无话可说了。
我说:“查查头人是父亲叫人打死的,不怪那个女人。”
母亲听了我的话,立即就哭了。她边哭边说:“傻瓜,傻瓜,你这个不争气的傻瓜啊。”边哭,还把一把鼻涕甩在了跛子管家的靴子上。母亲仍然在哭,只是哭声变细了。细细的哭声升上屋顶,像是有苍蝇在那里飞翔。这样的时光实在没有什么趣味。大家的目光就又转向了窗外漫山遍野汹涌的罂粟。
在那里,麦其土司搂紧了自己心爱的女人,进入了自己心爱的女人。地里,最后的一点花朵也因此零落摧折了。我那重新又焕发了爱情的父亲,只感到大地在身下飞动,女人则在他身下快乐地大声叫喊。这叫声传进官寨,竟然在这堡垒似的建筑中激起了回响。所有人都把耳朵堵上了。只有我那可怜的母亲,双手紧紧捧住自己的脑袋,好像那快乐而放荡的声音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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